“奉天承运皇帝,曰:前朝裕庆帝荒淫无道,掠民脂粮饷兴建大宸宫以迎娶乔氏,乃至引发‘藩镇之祸’,致使天下兵祸连连,民不聊生。今将大宸宫改建为‘感恩寺’,寺中供奉此次战死河东将士,以念其讨伐昏君、匡扶社稷之功。又念及乔氏自知忏悔,故特赦她遁入空门,赐法号\'宁玉\',日夜于感恩寺中为众将士诵经,以赎昔日之罪,钦此。”
……
圣旨既下,昔日金碧辉煌的大宸宫瞬间被搬去各种古玩奇珍,里面金雕玉镂也被工匠挖空。转而是刷上朱红新漆,高大庄严的地藏王佛像不日就迎了进去。
新皇此举,重在悼念昔日战亡的将军,同时也以此劝诫朝野内外,兵灾之祸累及众生,需得时刻紧记。
而当初名动天下的“祸国妖姬”落得如此下场,也算大快人心。
朝中那些暗中异动分子暂时只能停下来,至于永寿宫里头那位咒骂连连,却也无济于事。
转眼已是深秋。落日时分要比夏日来得早些,淡黄的光褪去热度,反而是风一卷,地上枯叶随风而起,叫扫地的宫人多了几分抱怨。
王朝新立,朝野内外诸多事务需得赵春芳亲力亲为。等他忙完这阵子,才想起特地被他冷落的那位宸妃娘娘。于是,天了踏至这黄昏的余晖,来到感恩寺,也就是昔日的大宸宫。
“按照您的旨意,这感恩寺的主持请了神都水月庵的明秀师傅。其余尼姑,除宸妃、啊不,宁玉师傅之外,部分是水月庵的人,还有一些是先朝被连坐的罪妇。”
何公公走在前头,眼睛尖尖地扫过众人。不一会儿,他指了指角落处,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在拿着扫帚,正在洒扫庭院。
赵春芳微眯起眼,踱步走近。
灰青色的法衣包裹住纤瘦身躯,头上那顶法帽遮不住边沿发根,很明显,她并无剃度。
赵春芳恍然才想起,圣旨颁布后,何公公便上报乔楚无论如何也不愿剃发,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本不是自愿出家”。那会,他正为边疆囤兵之事烦恼,直接便挥了挥手,让何公公看着办。
一伸手,他摘下了眼前这顶法帽。事先料想的,那头如瀑的青丝却没有散开,而是被那根混着红色杂质的玉簪稳稳盘在头顶。
赵春芳有些意兴阑珊。那根簪子一看便是劣等货,乔楚一直戴着它,不过就是因为是她父亲乔百阳所赠。
他甚至有了个荒唐的念头,她不愿意剃发,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根簪子吧?
忽然头顶一空,乔楚反射性回过头,先是惊愕,随即后退半步,如同刺猬露出全身的刺,满眼尽是戒备。
“你来干什么?”
赵春芳负手而立,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轻哼:“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朕来巡视感恩寺,顺道,来看看昔日的宸妃娘娘过得如何。”
握紧手中扫帚,乔楚硬声答道:“有劳皇上挂心,贫尼在此过得很好。”
他既不肯她留在东宫,也不让她去越郡,反而用了这等办法。
但是,就算是守着青灯古佛一辈子,她也不会向赵春芳低头。
赵春芳上下打量她,数日不见,这个女人消瘦不少,尤其是……
视线落在那双握着扫帚的手,往昔如玉的手背有些干燥发红,是被秋风刮的。
从第一次见面,乔楚便是盛妆打扮,后面又因赵传芳护着,这一路走来,这个女人从来都是被人呵护备至,没受过半丁点苦。
刹那间,赵春芳心头涌现一股怪异的情绪,他并不知这就是心疼。冲动促使他放缓声音,“别闹性子了。朕……”
他刻意清了清喉咙,又盯着乔楚倔犟的容颜,重新伸手把法帽替她戴上,“有的是办法让你不用吃苦。”
乔楚自己扶好帽子,并不打算承他这份情。
“可是,我必须从了您,是吗?”经历过这么多事,乔楚总算明了,这一个、两个的,他们这些男人又何曾愿做亏本买卖?
她当然知道赵春芳的心思,也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将大宸宫改成感恩寺,赐她出家为尼的是他,如今说可以让她不用吃苦的人也是他。
无非,就是换了方式逼她就范而已。
乔楚忿忿看向这个曾经令她心动的男人,冷笑道:“您是天子,富有四海,自然也可以拥有数不清的女人。如今我不过是在寺中忏悔的罪人,就不劳您挂心了。”
赵春芳眼底浮现薄怒。偏生,眼前这个女人还别过脸,仿佛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先前生出那些许疼惜瞬间烟消云散,新皇沉默片刻,直接扭头离开。
等到人走后,乔楚紧握住扫帚的手才松了下来。她不自觉望向殿中菩萨庄严宝像,眉头压着惆怅。
赵春芳。
她看不懂他。
如今,他为刀俎,她为鱼肉。他真要对她怎样,她也无从抵抗。
可是,乔楚双手又紧了紧。偏偏面对这个男人,她难得生出勇气来。
她不想屈从于他。
因为曾经的慎王是她唯一一次心动,这个亲手打破她心中那座圣洁庄严神像的皇帝,不配得到她。
……
秋日艳阳高照,难得的好天气,司徒礼准备面圣时却看见何公公朝他招手。
他走到对方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何公公也压低声音提醒他:“司徒大人,刚才丞相大人才刚出来,好像是提及选秀之事,皇上他……心情有点欠佳。”
司徒礼一听,便懂了:“放心吧,我来不是说这些。”
何公公行了个礼。暗忖那还好,如今新皇登基已有数月,开始有大臣上折子建议要选秀填充后宫。
当初慎王府里并无正妃侧妃,连带着,现在的后宫也空无一人。朝中不少人早已瞄准时机,特别是司徒丞相。
司徒家千金司徒飞虹早年已放出话来,说非赵春芳不嫁。现在赵春芳当了皇帝,司徒成业更是想为其女争得皇后之位。
司徒礼是司徒飞虹的哥哥,也难怪何公公看到他,想的便是父子二人轮番来给女儿妹妹当说客了。
然而,别人或许不知,可司徒礼跟着赵春芳多年,多少也瞧出来,自家妹妹与主子之间实属“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他来面圣,自然有更重要的事。
“启禀皇上,江北那边来消息了,李晋果然已经说服许氏一族与他合作,现在已经在当地募集兵马,不日就要起事。不过……”
司徒礼顿了顿,赵春芳便知他话里有话,“怎么了?”
“或许有个人,您会感兴趣。”
赵春芳抬了抬眸,就听得对方说道:“是乔百阳。”
* * * *
自从那日之后,皇帝再也未踏足感恩寺。不过也正常,如今新朝刚立,每日送到皇帝面前的折子多如雪片。
他又岂会在意这个小小的感恩寺?
“宁玉,若是累了,便歇歇。”
“谢谢主持。”
乔楚朝主寺明秀师傅行礼,才放下扫帚,跟着坐在旁边歇会。
秋日虽凉,可干活未不了出汗。她摘下法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举手投足间却叫旁边三三两两的尼姑看直了眼。
在这感恩寺中,部分是原先水月庵的尼姑,另一部分是家中父亲或丈夫犯了罪,被连坐至此的女子。
唯独乔楚是个例外。她本是先朝妃嫔,又得了皇恩不用剃发。虽同穿着灰扑扑的法衣,可也难掩她丽质天成。
举世无双的美貌,总是容易叫人心生嫉妒。
因此乔楚时常独自来往,寺中除了主持,其余人看她的眼神罕见善意。
但也无妨,这样的日子总比屈从人下来得自由多了。即便她只有这方亩之地。
每日打扫、诵经便是她的全部生活。纵有不甘,可若余生便在度过,也尚算不幸中的万幸。
乔楚静静坐着,旁边尼姑们聊天的内容不禁飘入耳中。
“听说前朝那个晋皇子原来是潜逃至江北,投奔他母族许氏去了。”
“刚才那小林子不说了吗?皇上现在正为这事烦呢!还说,那个李晋为了在江北赢得军心,准备当众杀了前朝佞臣祭旗。”
乔楚猛地望向她们。
其中一人问道:“前朝佞臣,谁呀?”
“就是那个姓乔的,叫什么来着?哦,乔百阳!”
乔楚心中那根弦,“砰”地一下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冷情君王X纯情俏尼姑的副本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