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在山庄和廖泽与世隔绝的腻歪了三天,廖一飞和刘翟恰好结束旅行,毕设的进度条也快进到了尾声。
沈糖白天仍去跟他们见面,三个人挤在租的场地那举着设备拍一下午,她呢席地而坐对着剧本反复背台词。
她没觉着半点不妥,时间长了竟然喜欢上这样的生活节奏。她甚至在想,假如拍一个角色就要因为他去了解不同的东西。
那她如果多拍好几个角色那岂不是什么都懂了。当剧本里的那个人显然比做她自己有意思得多。
有天她背着台词,唱着戏腔,廖一飞跟摄影师傅沟通好走过来与她并肩蹲,他正拧着矿泉水瓶。
沈糖转头问他:“哎,你拍半小时的微电影就能讲完一个人的一生,观众真的感觉得到吗,时间会不会太短了?”
廖一飞笑笑,拧开水瓶递给她:“我最喜欢的一个香港导演拍了个片子,里面有句台词这么说的‘电影发明了以后,至少延长了人类三倍的寿命’。”
“为什么?”
她不理解这么说的意思,在她眼中电视剧就是电视剧,是假的,是虚构的,是现实生活不一定会发生的。
它能跟寿命扯上什么关系,她不是很懂。
这一时半会儿要解释清楚讲给她听,还要完全让她认同的话,恐怕得从人类电影史的发展起源讲起。
只要跟电影挂钩,廖一飞就严谨得不行。
他看表,耍了个滑头,半开玩笑着说:“这样,你以后还愿意合作,我就告诉你。”
认识廖一飞一个多月,沈糖算是明白了,姓廖的讲话都憋着一股坏呢。她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又扯到那个人身上。
她暗中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别想太多。
上戏快两小时,她在刘翟和廖一飞的指导下算摸清了一个演员拍戏的基本节奏,这就有点像天生掉下来的一笔横财。
沈糖小心地接着,生怕漏了一点,她知道她不喜欢这行,她连一个清醒的认知也没有,她就是喜欢这个“学”的过程。
刘翟之前还嘲讽过她:“花这么多时间做个不爱干的事,得亏你讲义气啊,沈大主演。”
沈糖正背台词,那时候廖一飞承诺拍了戏片酬不会少,也不会比宝格丽差,钱到手了她通常和气生财,以德报怨。
她微微一笑,说:“确实不爱干,但既然花了时间就要把回报最大化,我总要学点东西吧,刘大编剧。”
任何事都是熟能生巧,沈糖状态还可以,NG次数不多,挨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她去租的绷子后台换衣服。
抽空看一眼手机,她这才发现廖泽已经打了一连串的电话。沈糖按下回拨键打过去,对方接很快。
他语气够冷,很明显没多少耐心了:“你一天天不用手机的吗。”
这口气着实不好听,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要上班吗。沈糖直接说:“我用啊,我也要工作好不好,谁二十四小时看手机啊。”
她这样一讲,对方反而沉默了一两下,他话锋一转,开口问她:“几点下班?哪个位置?”
沈糖没想过他会一下子问这些,宛如做了见不得光的事,她靠在桌子的身子一下子站直了,酝酿半天。
她说:“就之前那个便利店啊,你要来?”
她听见听筒里文件的翻阅声,脑子还能自动补充廖泽坐在老板椅上正儿八经处理事务的样子。
他轻飘飘说:“晚上我晚点回公寓。”
他不来她就放心了,虽不是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东西,但她天天跟两个异性待一块,以他脾气又要疑心这疑心那的。
沈糖也不知他抽了什么疯,在她心底,廖泽一直不很看得起她,至少在人格这方面他肯定是这么想的。
她很不愿意去想象他知道她被一个人陌生男人搭讪,邀请做女主角会是哪种反应,哪种反应可能都不太符合期望。
就像交往了三个月他也没好奇过她在哪工作,她也不清楚他的任何事,知道那么多也没意义,沈糖接下来的一路都这么劝自己。
她不说是有理由的,反正我们都不坦诚,也没结果。沈糖有意识地想想他的坏,这样也不怕把一颗心都赔上。
她渐渐平复了心虚,进了门弯腰换鞋,闻着一股炒菜的香味,下意识叫了一一的名字,她以为两兄妹回来了。
没听到两个人的回答,沈糖还纳闷呢,看见一大桌子菜时又走去厨房一探究竟,她登时傻眼,廖泽他按着案板切菜。
他还没系围裙,正好她回来了,转头瞥了一眼就说:“正好,把那东西给我系上。”
沈糖半懵的去拿围裙给他系好,站在一边组织了下语言:“你不是说很晚回来么。这才七八点。”
廖泽笑了一笑,没讲话。
她更要说下去了:“你就为了做一顿饭?”
廖泽叹一口气,手掌按住菜板不动,别头注视着她,很是畅快地说:“怎么,想哪去了。”
可能你上辈子饿死鬼投胎的吧,这辈子这么好命。沈糖在心里想想,她得不到廖泽的准确回复,有点窘迫的侧过身出去。
他这会儿拉住她的手腕,凑近颈窝,低声说:“我想你了不行吗,我想你了,不是要跟你做.爱的想。”
分不清血液是滚烫的流动着还是静止了,沈糖只觉呼吸不是很顺畅,心尖尖上的一抹硬挺在软化。
她脑子乱极了,心想廖泽这个样子还不如只想和她做.爱好一点呢。
实际行动证明他也没他说得那么纯情,两个人吃完饭沈糖去浴室洗澡,她脱完衣服刚拧开花洒,门把拧动钻进来一股风。
廖泽从后背抱住她,潮湿的吻落在肩背每个角落。他越过她去拧了一圈开关,水温升高,雾气氤氲。
似吻未吻的触碰又痒又燥,她转身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凑上去亲他,溺了水,无限的往对方唇中渡一口氧气。
湿润的脚踝往上升了一升,踩实了脚背足够吻到眉心,她还想再凑一凑,却猛然被抵着腰靠回墙壁。
水流潺潺,听见轻微几泵水液响,他盈盈一握便翻了个面,宽大修长的手浸了沐浴露,搓揉泛泡游走。
仄仄粘腻的水声毫不遮掩地愈演愈烈,趋于踹气的呼吸喷薄在耳畔。
他的声音还不紧不慢,她余光瞥见镜中自己早已沉醉其中,恍恍惚惚中得了好些印痕。索性闭了雾眼。
沈糖穿他的衬衫被抱着坐沙发,她一直埋他的肩,廖泽习惯点烟,他点烟的空档她赤足点地,跑去电视柜下翻找碟片。
翻找了多遍,她随手拿一部叫《霸王别姬》的片子,她不知道这部电影长达三小时,重新坐廖泽腿上,他也自然握腰。
房子没开灯,黑暗中的猩红烟丝明明灭灭,沈糖其实有点困了,趴在他肩头不停打哈欠,廖泽吐了口烟。
他忽然说:“你怎么不长肉?”
她迷糊地想说学戏曲练身材保持上镜哪能长肉,但她没这么说,她伏在他胸膛看电视,撒娇说:“不好吗,你不喜欢?”
廖泽挑了眉,轻浮混蛋地亲一亲她:“没手感。”特别是喂她吃的饭都白吃了,养也养不肥。
沈糖真不好意思讲可能女人在你眼里,和养的宠物真是没分别。她不理会,还默默翻了个白眼。
“怎么突然看这个?这么喜欢京剧。”
这个片子也不全讲京戏,片子风格阴沉,色调偏灰,故事也挺悲的。沈糖还没入戏到强迫自己讲“男儿郎”。
可能演过一点戏,也想起来棠云季唱着《桃花扇》自戕在日军囚禁她的阁楼,好似更能共情小豆子了。
她看得起劲,回答他也简单:“有点吧。”
两个人看了会儿,看到小豆子长大了变成一个很帅的男人,就是化着妆也掩盖不了的俊颜,他哀求师兄让自己和他唱一辈子戏。
他说,说好了一辈子,差一年,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沈糖看了眼廖泽,他兴致缺缺,却也陪着她继续看,也不知道到底看了没有。她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眉毛。
“你有没有一辈子都会喜欢的东西?”
廖泽也不知道喜欢,这问题还真就问到点子上了,他的生活奢靡,称得上干净的乐趣所剩无几。
“想不出来。”这句却是真心的。
沈糖笑他:“你不会真就做饭一个爱好吧。”
“这是爱好?”他意识不到。
这可不就是爱好么,沈糖纳闷他怎么这么想,对他这种有钱人总不能是糊口吧,开那么大一公司,却喜欢亲自下厨。
那不就是工作之外的爱好放松吗。有什么难理解的。
他想不到这么多,这样简单的问题离他貌似已经很远很远了。廖泽痞里痞气地凑在她耳边说:“睡你算不算。”
他的流氓行为她已经见怪不怪,沈糖接着看电影,电影真的很长,看到中途廖泽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在她脸颊喷洒。
她觉着这一刻很安静,漆黑的房间闪着莹莹幽光,一坐,一闭眼就是一整天。沈糖看到后半场完全不困。
小豆子被母亲切掉拇指,他阉割自尊说出“女娇娥”,他被公公猥亵,他逃跑在戏台子上看见了霸王,他回去挨罚又目睹小赖子上吊,他一举成名角儿,他看着师哥抛弃他成亲,他食鸦片要戒断,他融入不了京戏改革,他遭小四儿背叛,他和师兄互相揭发,十一年后抽剑自戕又做回了“男儿郎”。
他是一个不疯魔不成活的艺术家。
可能在那个年代,沈糖只会是小赖子,吃了冰糖葫芦儿,我就能成角儿了。但眼下她却骗不了自己。
棠云季被她演毁了。她根本就不会,廖一飞却总给她无限的找补丁。
恍惚中,沈糖想起了廖一飞说,电影发明了以后,至少延长了人类三倍的寿命。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还真没一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