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上了两节表演课,听廖一飞长篇大论讲了好大一通解说剧本的词,煲的电话粥至少两小时候起步。
她听久了,登时明白一个三十分钟的短片他为什么要拍两个月了。不知不觉沈糖的电话总占线,为此经常错过廖泽的电话。
哪怕做了这么多,沈糖看着剧本里几句背景,一大段一大段的对话台词,几乎很少心理描写,听刘翟说这是演员自个该理解的东西。
他说话时还肯定又鄙夷地看一眼她,他说当然了要觉得难,你赶紧收拾东西该回哪儿回哪儿,甭浪费时间。
刘翟的话刺激了她古怪的胜负欲,可沈糖得承认,她真的完全理解不了人物,也入不了戏。
她经常坐在沙发望着电视上的演员发愣,廖泽出入公寓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已经到了同居的程度。
他一开始没发觉,只看着客厅的她跟个小傻子一样乖乖巧巧的抱着腿,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生怕哪里漏看。
谁知道这一看竟是大半个下午,她孜孜不倦的看了快一天的碟片,八辈子没看过似的。廖泽瞧她如痴如醉,心软主动去做饭。
他亲自烧菜,在餐桌边站着叩了叩桌子,沈糖听见了,她误打误撞买了几张香港那边的老碟片,播的鬼.片。
她整个眼珠子都被恐怖片吸进去了,于是敷衍了廖泽几句:“我不太饿,你吃吧。”
饭都做好了她又说不饿,廖泽可没那耐心,他冷声冷气地警告:“你不吃你今天就完蛋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换了平时沈糖到这句话就不会再耍小性子,但谁能拒绝鬼.片呢,她头也不转的妥协:“好,等等。”
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廖泽,巴不得当祖宗供起来,这会儿倒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栽了个跟头,廖泽说不清什么滋味,心底一只蚂蚁在爬的烦闷。
他懒得讲道理,径直走过去拔了线,他拔线时正好演到最精彩的镜头,喀嚓一声电视黑屏。
沈糖惋惜地靠回沙发,责怪他:“哎呀,鬼马上就出来了。”
面对这一张娇嗔伤心的脸蛋,廖泽瞬间被她气笑:“吃完再看。”
她还是很爱惜粮食的,特别是廖泽的厨技真的不错,沈糖一口一个糖醋里脊,专心致志的埋头刨饭。
廖泽没多大胃口,这顿饭还真就给她一个人做的,结果她还不识好歹。这么想着,他讲话的语气不大好:“他们在哪?”
他讲话爱省事,也不经常念名字,大多都用“他们”“你弟妹”“人呢”这种词语概括。
沈糖喝了口汤,说:“开学了呀,平时他们住校不回来,可能一个月见一次吧。”
廖泽没在北京上过学,还不知道北京城的教育能有这么辛苦。
其实沈糖没跟他讲,不是北京城教育辛苦,而是他们缺钱利用空档做兼职去了。按理说现在可以不用。
但蚊子腿也是腿,况且她不给自己留后路,总要让他们给自己留吧。
他这一问,沈糖闻着点不一样的。从前他可没这么关心她,好像打廖泽喝醉酒那天后,他就对自己越来越好了。
因为察觉了这一点,沈糖放慢了吃饭速度,尝试着装很无意的问他:“廖泽,你认不认识京剧演员?”
廖泽看她一眼,含糊地浅浅嗯一声,又说:“怎么了?”
沈糖说:“你肯定认识不少名人大腕吧,特红的那种,能跟我讲讲平时他们都怎么工作吗?”
廖泽看着她缄默。
她问了心里不上不下的,忐忑的等着他回答,沈糖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只知道有次随口问了公司状况,就被认为要找下家。
那这次呢,他会不会在想她一个依附男人的捞女,虚荣还拜金,忽然想了解京剧,也是够唏嘘的。
好在她担心的事情没发生,廖泽没嘲笑她,就说:“京剧演员没有,评论戏曲专家我倒认识几位。”
说完又接了一句:“怎么,你想学?”
他的举动简直出乎沈糖的意料,她盯着他,慢吞吞地喂了一口大白饭,饭沾到嘴角了,廖泽自然的抬手揩走。
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接了个外快,沈糖胡诌说:“就是好奇。”
这个回答他没信,见到碗空了,他知道她饭量一般,站起来喊她一块收拾碗筷,两个人在厨房洗完碗后又坐在沙发看球赛。
他喜欢让沈糖坐在他腿上,像一只布偶猫蜷缩在他怀里,而这时廖泽手握遥控器,另一只手按着她的细腰。
往常沈糖会配合的贴紧他的胸膛,撒娇地抬手环住他的脖子,甜甜地问上几句有关球赛的问题,仿若一个空旷无知但貌美的笨女孩。
他喜欢笨女孩,所以她就做一个笨女孩。沈糖本该这样做,不过今个儿她觉着哪哪都不对劲,这不像廖泽的风格。
在他身边久了,沈糖多少也明白他是个多冷心冷情,薄情脾气大的主儿,柔情脉脉大概在做.爱的时候会大发慈悲显那么几分。
她这样一想,乖顺地蹭了一下他的下巴:“你有点怪。”
廖泽的下巴有些痒,香气渐扰,他撂了遥控器,低沉一问:“哪怪?”
她知道她不能再深究,闭闭眼说:“你人脉真广。”
合着还没绕开那戏班子的事儿,廖泽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想也不想地说:“不广怎么让你得手。”
话糙理不糙,沈糖忽然放心了,这才是他,廖泽还是那个廖泽,这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她的放心没头没尾。
她知道矛盾得过分了,她该为这份特殊骄傲的。有时候真讨厌自己没由来的明白,她和廖泽啊是不能有爱情的。
没过两天廖泽真带她去了一茶楼听戏曲,茶楼地址在南大街路西,名字还挺好听的,春仙牌楼。
听他说那原先只卖清茶和说书,他叔叔喜欢去那儿听曲,在它要被改成澡堂子时出资买了下来,平日没什么人,只有一位戏曲评论专家久居,守着一方戏院,没事看看戏,偶尔还跟他叔叔吃一顿饭。
话说到这个点,沈糖听出来了别的风味,她问:“那个专家和你叔叔关系不一般吧。”
廖泽比他小一辈已是手底下管那么多公司的大老板,他叔叔年长只会更甚,日理万机的,专程来看一出戏,吃一顿饭?
不是交情好的老友,怕都和红尘有关。
廖泽轻浮捏捏她的耳垂,笑笑:“挺聪明。”
真到了茶楼,这里确实地势狭小,勉强能演小型京戏,难怪险些被改成澡堂子。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居然还有人为它一掷千金。
她和廖泽选了个折中的位置看戏,她目不转睛地看,脑子切实闪回剧本里的那些内容,不久后她也会学一点戏曲。
廖一飞的本子讲的就是关于“戏”的故事,不是京剧,是昆曲,不过他要她先去学习京戏。她听着京腔婉转,瞥了一眼廖泽。
可能满袖招红楼在他这样的人眼中见太多,又可能他不喜欢京戏,纯粹为她一睹乐趣,廖泽作为看客,他痞气却逍遥,自在又快活。
他权当消遣,掷了一个瓜子在嘴里,颇有快意江湖的天之骄子样。沈糖借口上楼参观,她站在台阶仰视沉淀古老的建筑。
沉闷堵塞的老戏台子,廖泽乐在其中,未免也太招惹眼球了。
沈糖站在楼上望穿他,本想还原剧本的镜头,视线却被廖泽勾走,竟有一两秒愿他此生通途,一辈子纸醉金迷。
“小姑娘。”一个温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她回头一看,身后有个小小的门,门口站着穿烟青色旗袍,挽了发髻的女人,约莫四五十岁,可眼角细纹并不能夺走她的风华绝代。
“你就是廖泽带过来的小姑娘吧?”她莞尔一笑,轻轻问。
出现得太突兀,沈糖点了点头。接着秋屏转身进了小屋子,对傻楞着的她说:“进来吧,既是他带来的人,那就没不好好招待的礼。”
屋子虽小,胜在别致,里头陈列了各种老古董,精美的首饰戏服古书样样不落,一股子岁月的芳香。
外头的京腔飘进屋,更添了几分栩栩如生的老北京气息。
沈糖好奇地四周环视,秋屏的倩嗓正对着那些戏服自顾自说起了历史:“当年乾.隆八十大寿,戏班进京祝寿,西华门至西南门一带方圆几十里,每十步一个戏台,偌大的戏园子,真正做到了与民同乐。那些年,四大徽班变着法给皇帝佬儿献宝,后来还有了一些盐商为讨好皇帝,勾结戏班子献。”
沈糖半懂不懂,就说:“当皇.帝真好。”
秋屏没有笑她无知浅薄,而是给了她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相片,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扮相雍容的贵族淑女。
“这是廖泽姥爷的父亲,我父亲与他父亲是故交,我从小爱听戏曲,好事不长远,家道中落后我再也没心思碰这些东西,好在廖家念旧情,在这方面帮了我不少,这戏园子是他们送我的,我做我的专家,替他们守着一些旧时候的东西。”
秋屏走到一件昆曲戏服跟前,望了望说:“我自小学昆曲,结果昆曲没落,和我家族一样,辉煌了就坍塌成废墟,荒无人烟无人识。”
沈糖抬眸,脑海闪过剧本中叫”棠云季“的角色,是她要饰演的角色。
她也从小学昆曲,民国初年最后一家昆班全福班宣告解散,这时,昆曲只在民间曲社中一息尚存。民国十年,上海企业家在苏州平门五亩园创办了昆剧传习所,培养了数十名“传”字辈的学员。
棠云季作为没有归属的昆曲班戏子,无戏可唱,难以维持生计。除此之外,沈糖心脏闷闷作痛,为的什么呢。
秋屏看一眼沈糖,真像,那样的朝气与艳丽,和她年轻时的样子真像。她继续说下去:“讲了一些关于戏曲的小玩意,不介意吧。”
“不,我爱听的。”
秋屏又问她:“和廖泽在一起多久了?”
沈糖在心里数了数日子,在一起快三个月了。连奥运会都过去了。她说:“快三个月。”
秋屏想想说:“我在这个茶楼有二十多年了,以前年轻不想靠谁,就想闯一闯,结果折了翼,想想还是最初拥有的东西最好。小姑娘,我刚才看见你望向廖泽的眼神了,你很喜欢他是吗?”
沈糖不知道她怎么问这样直接,她和廖泽的关系自然不一般,说实话是不可能的,她笑笑:“不喜欢在一起做什么。”
“那就到喜欢就够了,”秋屏说,“他这样的人,招惹不起。偷得浮生半日闲,想要的多了只能是一场空,你叫什么名字?”
“沈糖。”
“沈小姐,痴心妄想没有用的,要憋在心底也得好好藏住了,不要让自己受一身情伤。”秋屏出了屋子望着戏台,仿佛透过它在看别的。
沈糖一怔,而后淡淡轻笑,背过身看着台下闲散松弛的男人:“我想,秋小姐一定是误会了。”
“怎么这么说?”
喜欢和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于她而言,只是人寂寞了需要的寄托。这样的东西比起生存,既虚无缥缈又自欺欺人。人没有爱是能活下去的,可没有钱,她不会甘心的。
“喜欢不一定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唯一理由,”她侧过头看着秋屏,笑得灿烂,“还有寂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