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深宁静,小猫柔声柔气的叫唤搅得心脏搔痒。沈糖抬头瞥了一眼长脚凳坐着的两个男人。她端两碗关东煮走过去。
桌子被热香气糊住,她掌好柜台也跳到长脚凳上,好似无事发生般的热情招呼:“怎么不吃,算我请。”
刘翟实在揭不开这面子,他脚离凳,挎好黑包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还有事。先走。“
沈糖支着手肘往透明窗外看他侧影消失,请客也不愿意坐下来好好吃一顿,搞创作的都这样有个性么。她心想。
她脾气尚且可以,耸肩强笑了下:“挺好,这份关东煮我替他解决喽。”
廖一飞帮她撕掉一次性筷子的包装,他看着关东煮,吃不大下,莫名笑笑,说一句不合时宜地话:“第三次偶遇了。这次真的是缘分。”
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沈糖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最有缘分行了吧。”
廖一飞说完才慢悠悠道:“我向我朋友替你道歉。”
在她心底,还真不用浪费时间解释,喜欢她的不喜欢她的都很明显只有一个理由,她太功利太爱钱,肤浅还唯利是图。
所以她真的哭笑不得,摆摆手说:“没关系,你别道歉。”
廖一飞说:“不,还是要道歉的。”
“真用不着,他说的还真没错。”沈糖咽了口菜,满不在乎地随口说,“我这人吧,我确实没有内涵,就这么说吧,内涵这词你让我解释它具体的意思,我都说不出个屁来,我没读过书,理解不了角色。”
末了,她肯定刘翟的话:“所以呢,我根本不能当演员。他看不上我,很正常啊。”
廖一飞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喜欢她了,可能从小顺风顺水,还没见过这么野蛮的女人。
她很市侩,从头到脚恨不得把虚荣两字印脑门上,可这个女人不让人讨厌,她没有俗气的风尘味。
相反她很通透,她一点也不介意别人评价她,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她,甚至还能和气地稍微认同一下不好听的观点。
廖一飞觉得影坛的大腕都难有她的豁达。
她别过头瞧他一脸神游,忽而自嘲地笑笑:“好吧,我也有在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想读过书的女人。可惜,显而易见,我失败了。”
沈糖从刘翟真切的嫌弃中确认了一个事实,她多跑几趟图书馆没有用,借阅多少书籍也没用,到了真金白银的环节。
她还是会抛弃掉那些什么淡泊名利呀,先做人后再谈钱呀的名人警句。
廖一飞沉默,沉默得不久:“人品跟读没读过书关系不大。”他说,“就像你还是会认为我心怀不轨。”
头顶虚晃的白炽灯扑闪着虫子,明灭的阴影暗了又遮。沈糖也看着廖一飞,她这才发现他的眉眼和一个人很相似。
只是廖一飞的骨相更儒雅一些,少了凌厉的薄情,更温和了。
她的小心思一下子被猜准,明明是被搭讪的,她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沈糖张了张嘴,很想反驳他,可是实在憋不出来。
想来想去她干脆说:“嚯,读过很多书很了不起吗,好拽哦你。”
廖一飞见她郁闷地喝水,把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他不由自主地凑近一些,说:“事有急之不白者,缓之或自白,勿要躁急以速其忿。不懂的东西放一放,自然会解决了。你说你现在不想演,没问题,我等你。”
他绕这么长一段文言文,沈糖的文化水平就听懂了他后面的话。她语塞,缓了一会儿说:“你真这么执着我吗?”
廖一飞点点头,态度端正:“嗯。我确实是很执着你。不过我父亲教我,执着也不是一件坏事。”
以为遇见廖泽那样狗脾气的就够奇怪了,现在还遇到个自带古人气场的,廖这个姓氏的男人真独特。
她抱着手臂,问:“时长多久?”
“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你要拍两个月?”
廖一飞听着又看她一眼:“选你的话,应该是要两个月。”
不清楚他是夸还是调侃,沈糖勉为其难的接受一下这个奇怪男人的邀约,真的要找个理由的话。
就当为这三次莫名其妙的缘分吧。
她拧开一瓶水,仰头大口吞了下去,紧接不带征兆地蹦出一句:“好吧,我同意了。”
廖一飞微微挑眉,并不很惊讶:“我很期待和你合作。”
她一听,夹起关东煮的鱼豆腐,在空中虚无的假装与他碰杯。沈糖咽下去,忽然反问:“你说的人群中我最漂亮,是认真的吗?不是为了寻我开心吧。”
“真心的。”
“勉强信你吧。”
赶在换班前,沈糖付钱拿了些便利店的速食面包当早餐吃,她拎着购物袋坐上回公寓的出租车。
脑子想的是廖一飞的名字竟然也带一个“廖”字,他耐心给她解释戏怎么拍,要如何背台词,还请她去刘翟学校旁听几节表演课等。
沈糖听他慢慢讲,然而他在说戏时严谨到冷冰冰的样子,很容易让她无缘无故联想到另一个人。
她想着心头的事儿,忘了电梯的层数已经到了,门重新关闭的一刻,她猛然回过神去把门按开。
沈糖先去隔壁分派面包,他们早就睡了,快要开学,两个人在很努力的预习下学期的内容,一天之内除了学再无别物。
她轻手轻脚的把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关门离开。回到自己的那一套公寓门口,沈糖忽然看了看四周的装横。
她站了一会儿,输入密码进门。里头黑漆漆的,沈糖也没开灯,她低头凭肌肉记忆找鞋子换,把口袋和包甩在沙发。
她摸到灯,豁然明亮,结果一转身沙发上竟假寐了个祖宗,廖泽跟定海神针般的坐着,她进门这么久也不吭声。
“上哪去了?”
他望着沈糖,嗓音沉沉的,听起来怪疲惫的,这种声音很容易浮现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的倦感。
她抬下巴朝沙发边的购物袋努努嘴,她刚要说自己找了份工作,廖泽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拉过她的手腕揽进怀里亲。
憋了好久的亲吻一时半会根本结束不了,房子回荡两个人亲出的潮湿水音,吻到热火朝天时情难自抑的喘息刚刚开始。
这个喘息声不是沈糖的,她没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确定他不属于喝醉的状态,于是分神想了想要不要把拍戏的事儿讲一声。
谁知廖泽掌着她的后脑勺,抽离了,语气不悦地问:“想什么呢。”
沈糖下意识摇头,紧接抱紧了他,整个脸贴近他的胸膛,好似特别迷恋,这是恋人之间的拥抱,严丝密合。
就是这么一个瞬间,她懂了自己犹豫不决的分心,她不大想告诉廖泽自己要拍一部戏。
他们都是艺术行业,她一个洗脚妹受邀参演做女主角,在廖泽这样金字塔顶尖的人眼底,应该会很可笑吧。
要再问详细点,指不定戳破她一来就勒索更多片酬的事儿来几句嘲讽,恐怕还得笑她改不了习惯总要先讨好处,狮子大开口。
刚跟他那阵子,这样轻慢的态度真的是家常便饭。
第二天清早沈糖去隔壁叫他们一块吃饭,廖泽睡在公寓不像在酒店,他习惯赖床,通常等她洗漱完他也就清醒了。
他从浴室出来看见三个人整整齐齐坐在餐桌前,还不适应,总有种带孩子的错觉,廖泽拉开凳子坐在沈糖旁边。
小小是话最多的那个,屁大点事都能分享。
“姐,昨天我和哥去补课,你猜我路上看见了什么好玩的?”
沈糖只顾着吃饭,不感兴趣。倒是廖泽夹了油条泡在豆浆里,淹了大半,慢悠悠问:“看见什么了?”
“都说是猜了。”
一一也很不感兴趣,他蒙着耳朵都知道小小要说点啥。他扫兴又冷冰冰的呛了句:“得了吧你,吃饭。”
小小很不满足,非要说:“猜嘛猜嘛。”
廖泽没讲话。
沈糖和一一异口同声地帮她说出来:“周杰伦跟侯佩岑分手了也轮不到你啦!”
这话非常整齐的像念课文一样念出来,小小咬着勺子嘟嘴,伤心的喝掉一大碗粥。
她很喜欢周杰伦。
她每天路过的小道会放周杰伦的歌,她每天遇见最好玩的事儿就是听周杰伦的歌,尽管几秒,也是她一天中最悦耳的几秒。
她每天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早起骚扰沈糖和一一,要他们猜昨天那个店放的周杰伦哪首歌,她最大的梦想是做周杰伦的女朋友。
这样考验默契的时候廖泽自然而然沦落成插不上话的那一个,他看着女孩怨愤的化悲伤为食欲,吃掉了一笼包子。
沈糖知道他可能莫名其妙,所以说:“别理她,小孩子长身体。”
廖泽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直到吃完了那句“周杰伦和侯佩岑分手了也轮不到你啦”还环绕在他脑海里,只觉它跟一种气味相似。
忘不掉的不是这句话,是说这话时的氛围。
他们出门前廖泽给了一人几百块现金当作零钱,该说不说,沈糖觉得他真的把姐夫这个身份扮演得入木三分。
她匆匆瞥一眼,玄关门就关上了。廖泽转身进屋,以为他也要走,可沈糖正洗碗身后被人紧紧抱住。
他咬着耳朵说:“你一个人把他们带大的?父母呢?”
沈糖说:“你真想听。”
廖泽的下巴搁放她肩头,他漫不经心:“说说呗。”
他要她说,她也就说了:“我跟他们不是亲姐弟,没血缘关系,认的。我从小就是孤儿,后来他们也成了孤儿,孤儿都聚一块了,干脆凑成一家人搭伙过日子。”
他听完沉默一下,沉默的时间眨眼就没了,流星转瞬般的快。廖泽问她:“你供他们读书?”
说真的,他语气听起来似乎特别不信。
越是这样,沈糖就越不给答案,她笑笑:“你觉得呢?”
廖泽挑了挑眉,在某个答案快要呼之欲出时,沈糖洗完了碗,她关掉水龙头,支起肩膀说:“我没那闲工夫。”
“他们成绩好,学校给资助,哪需要我,根本用不上我。”
跟廖泽猜得差不多,他亲一亲她,不忘开玩笑:“哟,白捡俩便宜姐弟了你是。”
沈糖说:“问这么多,你是要给我搬个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奖?”
廖泽毫无感情极其敷衍地点头,他淡薄的说了句:“嗯,做不成观音菩萨真是委屈你了。”
在他没问前,沈糖还不觉着不善良有错,可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她无地自容了一把,他的慷概和大度无疑在说。
你跟第一次见面真没多大区别,看起来不像会独自照顾两个孩子,现在好了,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廖泽不会明白的,她确实不在乎别人的评价,问题是别人而不是他。
她脸上的笑意很浅,偏偏他还要捏一捏小脸,轻描淡写地说着:“所以啊沈糖,咱俩还真就天造地设的一对,明白吗?”
因为知道他在反讽,沈糖也没傻乎乎真当成情话听。
她眼眸牢牢地锁住廖泽的脸,声音中饱含一点挑衅:“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