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英国著名金融史学家尼尔·弗格森在《货币崛起》(The ,Ascent of Money)一书中首创了“中美国”一词,来形容中国与美国在经济上的“婚姻”。“中美国”东部地区(中国)的人们在储蓄,而西部地区的人们去消费、从中国的进口,压低了美国的通货膨胀率,中国的储蓄降低了美国的利率,中国的劳动力遏制了美国的工资成本,结果就是“中美国”的经济一片繁荣。
的确,在这一经济“婚姻”中,中国得以进入广阔的美国市场和美国主导下的世界市场,跨国公司对中国的投资热潮带来了资金、技术、管理、市场和品牌的衍生效应,提高了中国社会的整体生产率,成为助推中国经济起飞的第二级火箭。从这个意义上看,中国获得了庞大的经济红利。作为同报,美国要求中国将这一红利中的相当部分“分享”给美国,通过购买美债,中国创造的储蓄回流到了美国的资本市场,在推高美国资产价值的同时,压低了美国的利率水平,在宽松的货币温床之上,金融创新将资产升值转化为美国消费者的“提款机”,刺激着美国的经济繁荣,从而带来了更多的中国产品需求。
不过,“中美国”的繁荣模式既不牢靠,也不可持续。美国以“市场换储蓄”的代价.是其经济整体的负债水平必然不断攀升,以债务驱动经济增长的瓶颈在于消费者的收入与负债压力之间越来越尖锐的矛盾,终将无法维持,导致崩溃。所谓世界经济的失衡,其本质就是发达国家的债务驱动型经济模式。出现了世界范围的大面积破产。
在过去10年间,华尔街创造了巨大的资产泡沫,1%的超级富豪享受了20%的国民收入,比20世纪80年代里根“新自由主义”启蒙阶段高出了1倍!同时,l%的富人占有了全社会财富的43%,这是美国立国以来的最严重的财富失衡!“占领华尔街”的运动,挑战的正是这种不合理的财富分配制度。在财富效应的诱导下,美国最好的理工科人才都去了华尔街,美国几乎所有技术领域的发明专利申请都呈现20%以上的负增长。同时,美国企业利润的40%来自金融领域,高技术制造业呈现出长期增速递减的趋势。美国猎人对弓箭制造的兴趣日益萎缩,而对占有其他猎人的储蓄却越来越痴迷,手段和技巧也不断推陈出新,花样繁多。这实际上就是对其他国家通过美元手段进行隐性“征税”,美国的麻烦越大,发展中国家的“隐性税负”就会越重。
危机之后,奥巴马提出了“岩上之屋”的经济复兴战略,试图把美国经济大厦的基础,从金融的“流沙”变为实业的“岩石”,回归制造、回归创新、回归出口正是该战略的核心。“岩上之屋”理念,出自奥巴马2009年在乔治敦大学的一次演讲。在这次精心准备的演讲中,奥巴马引述《圣经》中的比喻说,建在沙子上的房子会倒掉,建在岩石上的房屋依然屹立二奥巴马的思路同然不错,可是调整经济增长模式意味着重建国家财富的分配制度,金融势力集团必须将口中的肥肉吐出一部分,在“金权天下”的美国,在华盛顿对华尔街俯首帖耳的现状下,这有实现的可能吗?
美国调整经济模式,不仅需要强大的政治意愿和统治精英的共识,作为制度上的保障,还需要有实实在在的现实基础和经济资源。而在未来至少10年的时间内,美国将缺乏进行经济转型所必备的条件。这一关键时期,恰逢美国三个主要经济周期最不利的交叉重叠。
首先,经济“解杠杆”的周期至少需要10年,才能有效清除“债务堰塞湖”所带来的巨大资产灾害。从1996年开始的信息技术革命,带来了美国社会生产率的大跃进,形成了惊人的财富溢出效应,进而刺激了房地产行业的复苏与繁荣。直到2001年,美国房地产及其下游产业链条,基本处于合理增长时期。不过,从2002年开始,为了替换已经熄火的信息技术增长引擎,以及应对“9。11”之后的“反恐战争”对经济资源的强烈需求,美国启动了刺激房地产泡沫的手段,放松货币供应,强化金融创新,加快吸取别国储蓄,以同时获得大炮和黄油的双重好处,人为制造出了一个炫目的经济繁荣景象。
当2007年资产泡沫最终破裂之后,房价下跌幅度高达33%,超过了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的烈度,而且在未来5年中,美国房价仍可能继续下跌10%~25%。资产泡沫的破裂,导致美国金融系统损失惨重,银行的表内表外资产、股票债券大宗商品市场、金融衍生品交易一片哀鸿,养老医疗保险基金、个人投资及退休账户中的价值灰飞烟灭,金融体系总损失规模达到了惊人的9万亿美元!
80年代末的美国房地产泡沫,从破裂到走出低谷用了六七年的时间,而2007年的房地产泡沫破裂,无论从规模、幅度、烈度,还是危害面、损失量、持久性方面,都远远超过90年代初的房地产危机。这一次,美国走出资产价格低谷的时间不会少于10年,金融体系彻底清除坏账和问题资产的过程将漫长而痛苦。
美联储的货币量化宽松政策,无非是试图进行“资产再通胀”,帮助金融体系冲销资产毒垃圾,这些有害资产的一部分,被美债持有人所吸纳,从而流向了海外,其他部分则被美国经济自身所承受,表现为政府赤字激增、失业痛苦长期化、消费需求持续疲软、经济复苏脆弱等现象。资产毒垃圾无论以何种形式体现出来,化解和排毒都需要漫长的过程。
消除“债务堰塞湖”对经济产生的巨大压力的过程,被称为“解杠杆”。从美国30年代大萧条的经验来看,1933年总负债与GDP之间高达299。8%的悬殊比值,被证明是一个经济体无法承受的崩溃“水位”,不削减负债水平,经济引擎将难以重新启动。美国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在二战后才将总负债与GDP的比值降到了120% ~150%的安全区域。2008年美国负债再度超过危机警戒线(358。2%),这是近80年以来美国最严重的负债比例!
美国的救市方法采用的是一种错误的思路,它不但没有将危险的负债比例降下来,反而使国债的规模飙升到与GDP大致相当的水平,“债务堰塞湖”的水位其实比危机前更高了。如果总负债不大幅降到GDP的150%的安全线之下,美国经济就无法正常和可持续地运转。不经过至少10年的“解杠杆”痛苦,美国的总负债水位将难以退到安全的经济运行区域。
第二,美国人口的年龄结构预示着未来超过10年的消费萎缩周期。以60年代初为中位点的7700万“婴儿潮”人口,已经迈人消费萎缩的年龄阶段(47岁为消费顶点)。
美国的“婴儿潮”世代从来没有储蓄的习惯,他们人生的前半段正好赶上美国成为主宰世界的霸权帝国,他们普遍存在着对未来超级乐观的心态,铺张和挥霍成为生活的常态,肆意和放纵是他们的世代特征。他们没有父辈灰暗的大萧条记忆,也没有你死我活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残酷洗礼,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一切都是那么辉煌。
当60年代初出生的“婴儿潮”世代,经过了47年的奢侈生活,来到了金融海啸的爆发时刻,此时,正值他们开始从消费最旺盛的年龄开始逐步走下坡路的拐点,经济繁荣突然消失,失业狂潮席卷而来。他们发现自己投在股票市场中的退休金出现严重亏损,而由于常年大手大脚地挥霍,银行账户的存款从来就是“薄如蝉翼”,同时,放纵的生活习惯和肆意的超前消费,使得他们早已负债累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的消费将从正常衰老的消费曲线上陡然下滑,以应对未来残酷的经济寒流。
2009年正好处在人口消费曲线上的悬崖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消费大瀑布”了,然后就是一个剧烈下滑的消费周期,其持续时间直抵2024年。这将是一个长达14年的消费下滑周期。在高度负债的情况下,美国的消费市场将陷入一个漫长的冰河期!
无论货币政策还是财政政策,对于一个衰老的世代都不会发生明显的作用,毕竟这些政策无法使人返老还童。鼓励老年人去大胆借钱消费并不现实,消费的逐年萎缩将使目前看起来鲜亮的经济复苏“绿芽”失去肥沃的信贷土壤。毕竟消费拉动着美国72%的经济增长!
更为严重的是,欧洲的人口周期与美国一致,欧美两大经济板块将同时陷入长期消费冰河期。这对于所有以欧美市场为主要出口对象、生产能力严重过剩的新兴市场国家,将是一场空前的经济生态环境的灾变。
第三,生产率新的革命同样需要时间和技术积累。在1889 – 2000年的111年间,美国经历了三次生产率高涨的时段,第一次是1917 – 1927年,生产率增长为3。8%;第二次是1948 -1973年,生产率增长为2。8%;第三次是1995- 2000年,生产率增长为2。4%。三次生产率爆发的间隔,大致为20~25年,正好是一代人的时间。这种技术集中突破的周期与人口周期相吻合的规律并非偶然,如果一个人的消费力与年龄相关的话,那么他的创造力同样如此。
一般而言,一个社会中最具创造力的人口比例里相对固定的,教育程度的提高只是改变了创新天才们的起点,而并不能改变他们在总人口之中的比例。一个人最具创造力的年龄在25~40岁之间,平均而言应该是在30出头的年纪,此时,他们的经验、智力、精力均达到一生中的顶点。“婴儿潮”世代的出生中位点在60年代初,而他们之中的创新天才们在90年代初达到了最具爆发力的年龄阶段,到2011年,他们已经接近50岁了,创新能力必然大幅下降。而下一个世代的出生中位点在1990年前后,他们有可能带来新的生产率革命的时间在2020~2025年之间。
如果把经济解杠杆、人口消费和生产率突破这三大周期加以综合考虑,可以看出美国下一波真正的繁荣周期应当在2020年之后才会发生,2024年将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不过,在此之前,美国经济将出现“失去的十年”。这十年也将是中国在21世纪前半叶赶超发达国家的最佳时间段。之后,中国老龄化的问题将迅速恶化。
所谓“中国崛起”,其实是有时间窗口的,就如同发射火箭,错过发射的最佳“时间窗口”,只能等待下一次机会的来临。而中国的下一次“崛起窗口”,恐怕要到21世纪的下半叶了。
历史留给中国崛起的时间相当吝啬,如果不能趁欧美实力下滑的10~15年内迅速实现经济起飞,从而摆脱“两方引力”,达到“第三宇宙速度”,那么2025年之后,中国将再度落回到欧美主导下的世界经济轨道。中国的强国之梦将不得不再等待30~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