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U君已经去世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那天,我和金牧师一起,从医院里出来以后,拿上放在教堂里的行李。我没有回家,便登上了开往长野的列车,一路颠簸飞驰。

原本应该是两个人一起的,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特快列车上随便地颠簸着,我的心情很糟糕。在途中,列车只要停车,我便下车,再随便换乘上另一趟。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下车以后,我便向着人烟稀少的方向,漫步走去。真有去死的打算。

我无法想象没有U君的人生。我不知道今后,将用什么来支配着我活下去。我很想尽快地获得解脱。

夜半时分,天上开始下起了大雨,但是,我还在漫无目的地漫步。我不止一次地想,即便就这样慢慢地被雨水冲刷、溶化也好。路上,遇到一座令人头晕目眩的山崖。我咬着牙,脱掉鞋子,光着脚,但是,不争气的我,还是没有勇气去死。

确实是这样。一个月里,毫不争气的我,只是一直在逃避着。我不停地搬家,寻找死的地方,但事实上,只不过是在逃避。

最好的证据就是,当我花光了身上的钱之后,又回到了住习惯了的故乡。信箱里的报纸和广告信件,已经汗牛充栋,但是,我丝毫没有一一査阅的心思,全都随手扔进了垃圾箱里。

失踪一个多月以来,家里的电话座机上,竟然没有一个电话录音。没有人想到我这个连U君的葬礼,都没有出席的未婚妻。

U君从来没有向我介绍过他的朋友。或许,U君的这种举动,是想到我并不太喜欢跟别人交往,但如今U君自己都已经去世了,竟然连一个能够证明我与他是未婚夫妻的人都没有。再次成为单身的我,只能独自一个人,去品尝这份孤寂的特殊心情了。

或许,即便我就那样从悬崖上跳下去,也没有人在发现我的尸体之后在意我。

回到家之后,稍微睡了一会儿,我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像是做梦一样,仔细地回想了一遍。我突然想到,或许应该去探访一下,U君居住的公寓。我想象着,当我摁响门铃的时候,U君就会——“啊,你回来啦”,然后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是,那样的场景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实上,已经有另外一个女子,在那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浑蛋,U君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没有出席他的葬礼,就连跟他的尸体道别都没有参加。

是谁为他举行了葬礼?U君的父母也已经过世了,他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我只听他说过一次,有一个15年都未曾见面的叔叔,住在九州地区。或许,U君的骨灰,已经被那个叔叔带走了吧?

我想亲手去摸一下U君的牌位,也想为自己连他的葬礼都没有参加,向他表示道歉。但是,我连他的叔叔叫什么名字,住在九州的什么地方,都全然不知道;而且,我也不知道从哪里着手去调査。

或许,联系一下U君工作过的公司,他们会告诉我吧;但是,我究竞该以什么身份,去向他们询问呢?对于一个没有出席未婚夫葬礼、失踪一多月的新娘,谁又会同情我,告诉我这些呢?

我决定搬家。这间屋子里有太多关于U君的回忆。与美好的回忆相伴,继续生活下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哟。

我悲痛地生活着,期间,好几次发现一辆亮蓝色的汽车,车里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头发花白,却用护发素整理得油光发亮,一直在盯着我观察。就是那个5月份,在我回妈妈家的路上,追着我不放的那个男子。

当我向他靠近,想要问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他却慌慌张张地逃走了。虽然我很不高兴,但是,毕竟没有遭遇什么特殊的危险,因此也就不了了之了。

自从我搬家以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在我向新的公寓搬迁的过程中,好几次都从U君住过的公寓前面走过。每一次,我都感觉到,U君还在某个地方,我还不住地回头望呢。但是,却没有U君的身影,我所做的唯——件事情,就是每次都泪流满面。

即便如此,我还是使自己忙忙碌碌的,终于,成功地接受了U君去世的事实。倘若我一直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沉浸在迷迷糊糊的回忆当中,或许我至今都无法逃脱得出,那个虚幻的世界。

搬家后的整理终于停当了,接下来,我的大脑中便充满了U君所遭遇的那起事故。

虽说是一起铁道口事故,但是,也并不是被列车直接碾压致死的,直接的死因是被列车撞飞之后,头部重重地碰撞在地面上,因此,尸体还是比较完整的。最初看到尸体的时候,虽然感觉到那像是U君,却又不像,只是因为,面对的是一张已经死去的面容。当我冷静下来之后,也很难认为,死去的人不是U君。

U君是骑着金牧师的摩托车,被撞到的。摩托车虽然被撞得面目全非,但是,从车牌可以看得出来,那确实是金牧师的摩托车。死者的衣服也与U君从教堂出来的时候,穿着的一模一样——那是很随意的着装:鲜艳的夏威夷衬衫,配上浅驼色的斜纹裤。在夏威夷衬衫的大口袋里,装着的香烟、行动电话、钱包,都是U君的东西。尽管我特别愿意相信,那只是一个与U君特别相像的人,但却无论如何,那都是说不通的。

但是,我并不打算不折不扣地,就相信了U君的死。

U君为什么要钻过栏杆,闯进列车轨道,做出这种无理取闹的举动呢?U君的事故有很多疑点。比如,U君出事故的时间和他行走的方向,有很大的偏差。

事故发生在上午10点40分左右——警察确实是这样对我说的。U君与我分开,从教堂里出来的时间是10点。从教堂到U君居住的公寓,骑摩托车再慢,单程20分钟也是绰绰有余的。而那个“不开的铁道口”,正好位于教堂与U君的公寓正中间。U君在10点钟,就离开了教堂,无论路上有什么耽搁,10点20分也应该抵达公寓了。拿上结婚戒指之后,再返回教堂,10点40分的时候,准备穿过“不开的铁道口”,遭遇了车祸。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倒也没有什么疑点。

但是,U君并不是在从自己的公寓,在到教堂的路上出的车祸。而是从西向东——即从教堂向自己的公寓走去的时候,与列车相撞。但是很难想象,U君是在回去取戒指的途中,因为他离开教堂,是在40分钟以前。

也就是说,U君是从家里取上戒指,在回教堂的路上,已经越过铁道口,紧接着又因为某种原因,再一次横穿铁道口的时候,遭遇了交通事故。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理由,使U君要再次返回住宅呢——什么理由能让U君做出,钻过栏杆这种无道理的举动,要返回住宅呢?

“这么好的恋人,你也不想失去吧?如果不想的话,就乖一点。”

那个强奸我的蒙面男子,在我的耳边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一个人的思维是有所限制的。我应该去寻求帮助,我走向好久没有去的教堂。

“有点瘦了呀,祥子!……”金牧师像往常一样,满脸慈祥的笑容,向我迎来。

我不太清楚他是否知道,我曾经失踪过的事情。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则怪我的。但是,如果我告诉他,我想过要去死,这个为人很好的牧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喝着牧师为我制作的酸甜的红茶,将与U君的事故有关的疑点,全部陈述了出来,并征求牧师的意见。但金牧师的反应却很夸张,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

“还是算了吧,祥子。”金牧师闭着眼睛回答。

“U君为什么穿过铁道口之后,又返回去?……即便调査清楚了,你又能怎么样呢?U君还能再回来吗?总是带着这些痛苦的回忆,只能够使你自己难受。一切都是神的旨意。现在,你最需要的就是接受这样的现实。既为了你自己,也为了U君……”

“浑蛋,我不能就这样算了!……”我打断了金牧师的话,大声嚷嚷着,“U君不是那种人,他是不会做出穿越栏杆,这种不合常理的举动的。”

“平常情况下的确可能会是那样,但是,结婚那天就可能不会那样了。那天可是和你成就终身大事的日子。就因为把戒指忘在了家里,他才会非常着急的。”

“我还没有找到那个戒指呢。U君的遗物中,并没有那个戒指。”我高举双手大声说,“我们的戒指,就和U君的死一样,像风一样不见了。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不,一定是这样的。”金牧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点头笑道。

“哪样的呢?”我惊奇地望着牧师问道。

“U君一定是很着急。回到家拿到戒指之后,他就迅速地骑上摩托车往回赶。那天,U君的穿着非常随意,只穿了一件复威夷衬衫和一条斜纹裤子,是吧?而且连个包都没有提,就匆匆忙忙回家去了吧?恐怕他是把戒指也放进了衬衫口袋里,骑着摩托车狂奔的。但是,他的口袋里已经有钱包、行动电话,这很多东西了。遇上个什么坎儿一颤抖,戒指就掉出来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什么?……”我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金牧师。

“过了铁道口之后,他才发现戒指丢了。然后就慌慌张张地原路返回,结果出了事故。‘如果再晚一点的话,很可能被谁给捡了去!’他一定这样想着,就很着急了,所以,就做出强行穿过栅栏这样的举动。会不会是这样呢?”

我茫然地连连摇头。

“啊,有点牵强。”金牧师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并不是只有这一个疑点,还有别的。比如说,究竞是谁通知的我,U君出了事故呢?……那天,第一个赶到医院的人是您吧?”

“嗯……是啊。之后,你才到的医院。U君他们公司的人到医院的时候,是更后面的事情了。”

我确认了U君的尸体之后,旁边的那个警察,通知了他们公司,是警察与公司取得联系的。

因为当时是星期天,所以怎么也联系不上U君的公司——“三生公司”。

最后,我和牧师只好不等他们公司来人,就先离开了医院。

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下定了要去死的决心。虽然我当时还跟警察说:“我联系到他的亲属之后就回来!……”然后才出去的;但是,我根本没有打算那么做。而是拿上放在教堂里的行李之后,就逃也似的登上了列车。

“最先到医院的是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很奇怪?……那天,打电话到教堂来的那个男的,究竟是谁呢?”

“他不是自称是U君的朋友吗?”

“可是,自从U君出了事故,联系我们联系得也太早了吧?”

“可能是他正好就在事故发生的现场呢?”

“但是,那个男的并没有去医院,这是为什么?”我连连摇头,不可思议地说道,“如果他就在事故现场,那照常理说,他就应该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才对啊。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祥子。”

金牧师那一直都很温和的目光,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我并没有迟疑,接着说出了我的判断:

“这并不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我觉得,U君就是被那个男的杀死的。”

“浑蛋,你胡说什么呢?……我告诉你不可能是那样的。有很多目击者,都看到是U君出了事故的。当时,警察不也是这么说的吗?U君是骑着摩托车,胡乱地穿越栅栏时,被特快列车撞到的。并看不出有第三者要加害他的迹象啊!所以……”

“浑蛋,不要再说了,事情根本不是那个样子的啦!……”我打断了金牧师的话。

“打电话到教堂,说U君出了事故,是在10点40分以后。我还清楚地记得。因为刚刚挂断电话,当时就发生了大地震。问一下气象厅就知道了,地震发生的时间是上午10点43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很奇怪吗?……U君出事故与地震的时间,几乎是一致的。想想警察说的话,U君被列车撞到的原因是,因为地震的冲击,无法把握摩托车的方向——警察不是这样说的吗?

“如果报信给我,说U君出了事故的那个人,就正好是在事故现场,即便是事故刚一发生,就给我打来了电话,那不也太早了吗?电话是在地震前就打来的呀。那个时候,U君还没有遭遇事故呢……”

金牧师一脸狐疑地捋着胡子。

“那究竞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给你打来电话的那个人,已经预言了U君将会出事故?……看来只能这样解释了。因为这绝对不是谋杀事件。”

“不,就是那个人杀掉U君的。”我毅然决然地如此肯定说。

“祥子,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不管你怎么想,那都只是一起很不幸的事故。U君是自己进入铁道口的。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点,并不是有谁把他推搡去的,”

“不,U君一定是被间接杀死的!……”我竟然用一种很强硬的语气说。

金牧师的小眼睛变得空前的大了——它瞪得溜圆:“祥子,你到底是怎么了?”

“那天,我被两个男人绑架了,并且……我还被强奸了。”

我回答牧师的语气格外的冷静。牧师看上去非常震惊,有点不知所措。

“打到教堂的那个电话,只是告诉了我,U君出了事故。我当时也很怀疑,但是,来不及询问更加详细的情况。打来电话的时候,U君还没有出事。那个电话就是为把我骗出去,而故意设的圈套。所谓U君出了事故,也完全是一派胡言。”

“祥子……”金牧师拍着我的两个肩膀,让我坐下来。我默默地坐在木质的圆椅子上。

“竟然还有……还有这种事情?”牧师战战兢兢地说着。

“他们说:‘我们是U君的同事,正好我们也要去医院,我们带你一起过去吧。’我怎么就那么傻蛋,这种话我都一点没有怀疑。这些全都是个圈套。从一开始,他们就想着怎么绑架我。”

“祥子,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也很好。”

“不,您让我说完。说完后,我还想听听您的意见。”我坚持喊着。

金牧师盯着我,良久,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坐在了圆椅上,温和地说:“好吧,你说给我听听。”

从袭击我的那两个男人的外貌,到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我都详细地告诉了金牧师。牧师只是闭着眼睛,表情毫无变化,听完了我的叙述。在牧师面前,我也可以心平气和地讲话。不知道的人,看到这种情形,还以为我是在给一个刚睡午觉的老人唱儿歌呢。

“竟然是这样啊,竞有这种事情。但我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你所遭受的痛苦,一定要原谅我啊!……”

当我把所有的话都讲完之后,金牧师终于睁开了眼睛。牧师满脸的苦涩,冲我深深地埋下了头。

“那天,打到教堂的电话,就是为了把你骗出去,是个圈套。恰巧就在同一个时间,U君真的出了事故,所以,事情就有点复杂了……”

“不,事故不是恰巧发生的。”我厉声喊道。

金牧师眨巴着眼睛,耸了耸肩。

“祥子,你忘了吗?是你跟我说的,打到教堂的那个电话,就是为把你骗出去而设的圈套。”

“是的!……”我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地说,“但是,我不能认为那个电话,和U君的事故完全没有关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能给我这个老糊涂,再讲的明白一点吗?”金牧师不断摇头晃脑地问着。

“凌辱我的那两个家伙,是从教堂前面的国道上,由东向西——也就是背对着医院,开着汽车过来的。那是一条直路,附近也没有什么交叉点。也就是说,U君取上结婚戒指,返回来之后,可能在哪儿遇见过他们。那两个男人不怀好意的谈话,恰巧被路过的U君听到了,U君如果感到不妙的话……”

“如此一来……”金牧师也顿时变了脸色。

“U君是非常聪明的。他察觉到我将面临着危险,所以,就慌慌张张地追赶着那两个人开着的车。但是,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啊,不好意思啊,我说错话了——那辆用了很久的摩托车,当然是跑不过汽车的。转眼就被用掉了。U君很着急。再怎么拼命地追赶,也追不上他们的车。所以,只好另选途径去追了,这才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胡乱地钻过了铁路栏杆……”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金牧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开嘴巴,只说了一声“啊”,便叹了口气,把剩下的话又吞了下去。

我知道金牧师想要说计么。我的这些推理,只不过是一些胡乱的猜想,或许,是充满矛盾的。为了追赶汽车,反而骑着摩托车,走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这种说法未免有点奇怪。

金牧师是想要指出我的矛盾之处,但是,当他想到这样一来,我会更加痛苦,他也会感到不安,这才又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忘了吧,祥子。把一切都忘掉吧!……当然,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我相信那将是拯救你最好的办法。祥子,忘掉你的痛苦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当然是知道这些;但是,我不可能像牧师所说的那样,忘掉所有。但是,我想现在我必须表现出顺从他的样子。

或许金牧师已经看到了,我内心里的想法。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目送我离开。牧师额头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维纹,似乎在告诉我:“畜生,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不管使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打算要追査U君的死因,找出真正的犯人。幸运的是,我还清晰地记得,凌辱我的那两个人的样子。

当然,即便是知道他们长的样子,仅仅是没头没脑地去调査,也是无法得到什么结果的。但是,想要调査他们到底是谁,倒是并不十分困难。

最重要的一条线索就是,那两个人知道我和U君的关系。甚至,他们两个人还知道,我和U君那天,会在教堂里举行婚礼。我的朋友里,知道我们婚礼的,只有佐竹和理沙子两个人,但是,很难说他们两个人,谁会与这次的事件有关。

这么说来,应该就是U君那一方的人干的勾当了。当然,U君所工作的公司里面,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那天U君要举行婚礼了。

袭击我的那两个人当中,有一个给我看过他的名片,上面写着“三生公司”。虽然很难确定他们真就是U君的同事,但从他们很容易就能够拿到“三生公司”的名片这一点来看,很可能是与那个公司关系很近的人。

我决定去详细调查U君工作的公司。仔细想一想的话,关于U君的工作,我只知道他是在一家制片公司上班,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

我想先去探访一下U君的公司。当然,我自然是不能自称是U君的妻子的。那是一个连U君的葬礼,都没有出席的、薄情寡义的女子。大家一定是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的。

就在这个时候,在报纸的招聘启事上,我知道了“三生公司”长期招募临时工的消息,于是我便下定决心,要以临时工的身份,潜人“三生公司”内部。

虽然那里并没有认识我的人,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我还特意烫了头发,还一改之前的习惯化了妆。原本我还想到,要给自己起一个化名,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我这么愚笨的人,倘若一直被别人用另外的名字称呼,一定会露馅儿的。很少有人会记得自己同事的新娘叫什么名宇。应该尽可能地避免撒谎。我并不是一个善于用一个谎言,去粉饰另一个谎言的女人。

“三生公司”在位于繁华街道尽头的、那座五层大楼里面。在马路对面,耸立着同样是五层建筑的娱乐大楼。我曾与U君好几次路过这里,但是,U君却从来没有跟我提及,对面的那幢大楼,就是他工作的公司。我经常问U君,关于他工作的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对于U君的事情,我还是基本上属于一无所知的。

在临时工的应聘面试中,面试我的那个考官,是一个自称是川獭圣仁的高个子男人。看上去年龄与U君大致相仿。我看到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戒指时,猛地有一种揪心的感觉。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我的简历,问了两、三个老掉牙的问题,便开始用一种习以为常的口吻,向我介绍公司的业务情况。

“三生公司”的主要业务,是拍摄企业的宣传电影、教学用的视频,还有就是地方政府委托的,关于交通安全和火灾预防的视频。他还给我看了一部实际拍摄完成的短片,是简明介绍当地的风土和历史的,就是本市的博物馆里,每天都放映的那部片子。

“‘三生公司’里有职工一百多人。分属于四个部门,分别为‘制作部’、‘营业部’、‘特别事业部’和‘总务部’。”

川獭圣仁一边将影片收起来,一边向我说明。

“那么,川獭先生是具体负责什么工作的呢?”为了能够扮演好一个看上去并不认生、聪明伶俐的女人,我问川獭先生。

我想,只要能够让我弄清楚U君死亡的真相,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做到。

“我在‘第一制作部’工作,是主管为企业拍摄广告的。”

“那就会实际拍摄影片了,很强大啊!……”

“虽说是这样,但事实上,我也只是一个打杂的。”他苦笑着跟我说。

最近,自己正在为当地的一个西洋糕点制作厂拍摄广告,所以,每天都在与一些用西洋文宇标志的、甜得腻人的蛋糕过不去呢。

“实际上,这次想要你帮忙做的,就是与这家西洋蛋糕制作厂的广告有关。”

川獭从桌子上的文件柜里,取出了当地很有名的那家西洋蛋糕制造厂的宣传小册子,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们这里大部分是男性职员,说起西洋蛋糕的广告,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点子。虽然对于我们公司来说,不很擅长的业务,也有委托其他制片公司的先例,但是,这次却怎么也谈不拢,我们正在为这事发愁呢。所以想要用年轻女性的感性来——抽出你的空闲时间——对,一周来上三、四次,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你看怎么样?能接受吗?”

这根本都不用问我愿不愿意。我立即答应了下来,就这样,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签订了临时工合同。

从面试室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中午,川獭邀请我一起去吃午饭,我也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附近就有一家非常好吃的意大利实心面馆。虽然以前就有朋友说,要请我去吃,但是两个大男人去那里,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啦,现在有你跟我一起去,实在是太好了。”

就在等电梯下楼的时候,川獭很风趣地跟我说。面试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风趣,但是,他确实像是个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的人。

“要是那个家伙,也很早就找到女性同伴就好了。那小伙儿长得还不错,要是有那种想法的话,他早就找好几个女朋友了。”

对于川獭这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话,我还是不停地露出笑脸,在恰当的时候附和一下。

“啊,对了。你也是单身吧?……现在有男朋友吗?”刚进了电梯,他舰样说,让我有点惊讶。

“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去吃饭的那个男的,你要觉得还不错的话,是可以试着交往一下的啊。那是个不错的家伙。这一点我可以保证的。年龄跟我一样,28岁。但实际看上去,显得更为年轻一些。在一流的公司里上班,工资比我们的髙多了。我们虽然是在一起上班,但是每月还是入不敷出。不,我的话,怎么样都行。怎么样?你没有男朋友吧?”

“那个嘛……”我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一句。

当我们来到大厅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很吵,大楼外面围了很多人。

“出什么事了?喂,出什么事了?”川獭突然抓住一个围观的女人问。

“是摩托车事故。”

听了她的话,我顿时感到提心吊胆,又想起了躺在太平间里的U君的样子,慌慌张张地扭过了头。

“据说是为了躲避突然跑出来的一只小猫咪,结果摩托车就翻了。”

“难道是……”川獭的脸色有点变化,随口便问,“是一辆什么样的摩托车呢?”

“这个嘛……什么牌子的摩托车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辆很大的摩托车。”

“颜色呢?……”川獭焦急地问道。

“好像是红色的吧……”

围观的女性还没有把话说完,川獭便一脸阴森地跑出了大厅。我也赶忙跟了出去。

正如那个女人所说,在人群中间,倒卧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紧挨着那辆摩托车,横躺着一个人影。

尽管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但是,似乎大家都不太清楚,该怎么帮助,在这起突如其来的事故中受伤的人。马路上,从摩托车里渗出来的油、和横躺在那里的人身上流出的血液混在一起,流了满满一大摊子。

“浑蛋,一定要撑着一点儿啊!……”

川獭分开人群,跑到那个人跟前,想要将头盔摘下来,摸摸伤者的头。

“很可能伤到了颈椎。还是不要取下头盔的好。”

我拨开川獭的手,先检査他的手腕。这是以前母亲教给我的那些常识。

“救护车到达事故现场大约窬要7分钟。在这7分钟的时间里,能不能施以恰当的救助,关系到患者能不能救治成功。”母亲充满着慈祥地语气,对我说道,她用温柔的话教育着我,“即便是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但是,对他周围的很多人而言,他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一定会很伤心的,要尽量帮助别人。所以,你要记住,为了使这个世界,减少一些哀痛……”

脉象很正常。我想将他的头盔摘下来,但估计是在摔倒的时候,受到了冲击,使头盔歪了,只留下一条刚刚能够容得下一根指头的缝隙。即便这样,我还是尽量将右手的手指插了进去,移动到嘴的附近。指尖感到了一丝温暖的气息。呼吸还没有受到影响。

只是右胳膊肘的内侧,受到了一点外伤。鲜红的血液喷射了出来。一定是切断了动脉。我用力抓住他的上半部分手腕,并示意川獭把衬衫脱下来。

“那个,请你用衬衫从这个方向,把这家伙的手腕勒紧。”

“啊,好的……”川獭迅速地按照我说的去做。

从头盔的缝隙里面,传来一声呻吟。

“恢复意识了!……没事了吧?你要坚强一点啊。”川獭叫嚷着,“U君……”

救护车的声音传了过来:

“已经没事了。没事了。佑司。”

不是。不是U君,而是佑司。我苦笑了一下。

“川獭,不好意思啊……不能跟你一起去吃午饭了……”

我听到了一阵嘶哑的声音。

“浑蛋,还说这种无聊的话。你不疼了?你还挺高兴啊?”

“没事……没事的!……”

虽然还戴着头盔,但我还是分明地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在冲着我瞧着。

“谢谢你啦!……”他冲着我嘟囔道。隐隐约约地看到他的眼眸,与U君是那么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