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过云层,带起一阵轻微的颠簸。
头等舱内一片安静,只偶尔能听见沙沙的翻书声,这时候,广播里传来空姐甜美的嗓音:“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航班预计在二十分钟后到达首都国际机场……”
蒋荞就是这时候苏醒过来的,窗外云海翻涌,落日余晖映入眼帘。
她随手整理了下头发,调节倾斜躺椅,然后怔怔然盯着窗外浮云,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十分钟后,航班如期落地。
蒋荞捞起桌上的手机,关闭飞行模式,顷刻间手机震动不停,微信消息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全部来自闺蜜郑思芸。
【小荞小荞,你下飞机了吗?】
【今晚cloud酒吧,你到了直接报我名儿】
四年没回国,此刻耳畔全是中文,陌生又亲切。她有些恍然,懒懒地起身,拿上一只随身携带的小挎包,慢悠悠下飞机。
取完行李从国际到达口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司机刘叔。
蒋荞笑起来,远远招了招手:“刘叔——”
刘叔早就看见了她,只是起初有些不敢认。
人群中的年轻女孩儿皮肤白皙,身形纤细,穿白色飞袖暗纹连衣裙,裙长及膝盖以上三分,露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长发松松挽起,面容素净无一点装饰,但已经足够吸引眼球了,不少异性往她身上看。
比以前更漂亮了。
确认是自家小姐,刘叔忙小跑上前接过她的行李,“坐十多个小时飞机,累坏了吧,走走走,回去好好歇歇。”
“其实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麻烦你跑一趟。”
刘叔笑呵呵道:“应该的,最近也不忙。在法国读书累吧,我看你瘦了不少。”
“倒也不累,就是那边东西不好吃。”蒋荞边往停车场走边和刘叔说话,“对了,我妈呢?”
“沈先生去香港出差,太太跟过去了。”
沈先生名叫沈峰,是蒋荞的继父。蒋荞十四岁那年,爸爸和姐姐意外去世,一年后胡文婷带着她进了沈家。
沈家做快消品生意,产业很大,沈峰常年各地收购考察,胡文婷也跟着他跑。
蒋荞嗯了声,没再说话。
时差有些没倒过来,上车后,她靠在椅背上休息,手机又开始震动。
今天有高中同学聚会,郑思芸爱热闹,和几个班委带头组织的。
这会,郑思芸消息连番轰炸:
【cloud有帅哥!!!大高个,肩宽窄腰,八块腹肌,姐给你留着。】
【回国第一顿吃点好的[狗头]】
【等你我的荞。】
蒋荞其实有点累,但耐不住郑思芸盛情,更何况两人好久没见了。
她忍俊不禁,回复:【好。】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不知不觉太阳落下山,帝都高楼之间覆上一层浅金,街边霓虹陆陆续续亮起,熟悉感扑面而来。
回到金水别墅,保姆帮她把行李搬回房间,蒋荞休息一会爬起来,洗澡换身衣服,顺便化了个淡妆。
出门的时候,郑思芸还在不停地催她,蒋荞回复说半小时后到。
她从衣帽间挑了一只经典款的petite malle,然后出门,让刘叔送自己去和闺蜜汇合。
同学聚会定的酒吧叫cloud,光听名字,就有种在云端饮酒,飘飘欲仙的感觉。位置在景星路,夜色暗下,整条路流光溢彩。
蒋荞在路口下车,找了一会才看到,位置挺隐蔽的,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帕加尼,一看就是私人定制款,估价至少八位数。
她走进cloud,视线骤然变暗。
原本以为会很吵,然而这地方与其他酒吧重金属狂躁的风格不同,出乎意料安静。舞台上有个长头发的男人在拉手风琴,旁边的女郎轻轻唱着,节奏舒缓。
客人不多,但灯光晦暗,想找人并不容易,蒋荞正准备打电话给郑思芸,忽然感觉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荞?天,你终于回来了。”
郑思芸送上一个熊抱,挽着她的胳膊喋喋不休:“路上累了吧,本来也不着急约,但太想你了,正好今天有同学聚会,在法国一切还好吗?”
“就那样。”蒋荞不咸不淡地说,“每天吃白人饭,上课考试,你呢?工作怎么样?”
蒋荞和郑思芸是高中同学,又都在帝都上本科,关系一直很近。大二那年蒋荞出国,郑思芸创业,如今经营一家景观设计工作室。
说起工作,郑思芸苦着脸,“最近在争取京恒集团的项目,加班半个多月了,再不出来嗨一下,我会猝死的。”
“毕竟老牌名企,京恒的项目肯定抢手。”
“可不是么,愁死我了。”
……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预定的卡座。高中同学来了不少,蒋荞和大家打过招呼,找个安静的位置坐下,继续和闺蜜聊天。
郑思芸最近沉迷一款对战游戏,聚会还不忘登录刷经验。
蒋荞也喜欢二次元,还是个业余画手,经常在微博发自己的二创作品。她知道郑思芸玩的这款游戏叫《清平乐》,挺小众的,仅在港澳台地区上线。
她笑问:“怎么喜欢上这种打打杀杀的游戏了?”
“工作压力太大,不玩点血腥刺激的,我迟早进精神病院。”
郑思芸给她看游戏界面:“这几天新出的角色覃领洲,长得帅武力值还高,打架嘎嘎乱杀,每天做完任务攒经验才能买,你等我会啊。”
蒋荞好脾气,端起一杯莫吉托,小口小口抿着。
高中同学的说话声自旁边传了过来,“对了,我手头的项目前段时间融资,你们猜投资方是谁?泓翎资本。”
蒋荞上的是帝都一所私立高中,班里同学家境都不错,如今大部分人或接手家族企业,或自己创业。
听出昔日老同学语气里的炫耀,她觉得有些无趣。
“泓翎资本?秦令舟大学练手的那个公司?听说是美国排名前三的风投。话说,秦令舟的妹妹高一还和我们一个班对吧?”
“秦令舟,高中的风云人物啊……”
听到这个名字,蒋荞怔了怔。
秦令舟,比他们大两级的高中学长,京恒集团掌权者,之前听说人一直在美国……
同一时间,又一个老同学也到了,有人喊道:“田维安,你也来啦——”
蒋荞思绪莫名不集中,没注意来的人是谁。
郑思芸做完游戏任务,看见来人,语调一扬:“靠!田维安怎么来了,他不是在读博没时间参加么。”
蒋荞回神,稍一抬头,果然看见了田维安。
她轻拧了下眉,也没打招呼,默默喝酒。
说起来,蒋荞和这位老同学有些过节。
高中时,蒋荞和田维安同班,不算熟悉。所以毕业那天,田维安通过校园广播向她表白的时候,蒋荞除了尴尬,还有惊讶。
她不喜欢这种高调,近乎胁迫的追求方式,也不喜欢田维安这个人,所以当面拒绝了他。但田维安不死心,两人阴差阳错考上同一所大学,更方便他纠缠。
如果只是如此,蒋荞只会觉得这人有点烦,但后来蒋荞才知道,那天她拒绝田维安后,田维安就和一个学姐在一起了。
后来田维安纠缠蒋荞的事传到学姐耳朵里,不知田维安怎么解释的,学姐在论坛发帖挂蒋荞大名,说她是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有图有真相。一时间舆论铺天盖地,还有人爆出她的住址,电话……
网络谣言这种东西,有时候越澄清越乱。那段时间,蒋荞气得不吃不喝,不敢出门,也不敢看手机,半年后才慢慢恢复。
如今想起来,仍觉气血不顺。
“我以为他不来才叫你的。”郑思芸解释说,“要不我陪你先走?”
蒋荞无所谓,“走什么?我杀他全家还是谋财害命了?身正不怕影子歪,来都来了。”
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郑思芸不好说什么,两人继续喝酒聊天。
田维安也有自知之明,始终与她们保持距离,后来接了个电话,再没看见人。
聚会热热闹闹,直到凌晨才陆续有人离场。蒋荞喝多了,想去外面吹吹风。
郑思芸知道闺蜜喝多了喜欢胡乱说话,担心她出丑,问:“我陪你去?”
“不用。”
蒋荞有点头痛,轻轻揉着太阳穴,从卡座出来路过吧台的时候,意外被人拦住。
“蒋荞——”
是田维安。
条件反射般,蒋荞后退两步,语气不太好:“有事?”
田维安一直坐在吧台这边,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她说话,眼下机会来了,支吾一阵,吐出几个字:“这些年……你还好吗?”
蒋荞没心情和他叙旧,敷衍地“嗯”了声,想从旁绕过。
田维安紧跟着一动,继续阻拦,终于开始说正事:“我今天过来,是想和你说句对不起。”
蒋荞步子稍顿,垂眸,面色冷淡。
她觉得有点可笑。
大学那会田维安交往的学姐性格有些偏激,先带头网暴,后又三番五次找到她的寝室对峙,给蒋荞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但那时候田维安做了什么呢?他像个局外人,一言不发,躲得远远的,甚至不去学校不接电话,完美隐身。蒋荞想找他澄清无果,后来沈家出面,以法律手段解决了这件事。
“当年苏紫晴做的太过分,我那时候人在外地回不来,等我处理好和她的关系,就听说你出国了……”
蒋荞耐心骤减,只想赶紧把这人打发掉,“你先让一让——”
田维安见她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语气明显松了松,“还有一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发现……我依然喜欢你,蒋荞,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个人,到底哪来的脸还敢说喜欢自己?
他的喜欢就是让自己被网暴,被人肉,被泼脏水吗?
过去这么久,蒋荞本以为可以很平静地面对这件事,现在才知道,她做不到。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逆流,一下蹿到了大脑,蒋荞忍无可忍,正欲发作,对面走来几个端着威士忌的女孩,打打闹闹明显玩嗨了,一不留神似是脚滑,酒杯向前倾斜,猝不及防朝她的方向泼来。
蒋荞懵了片刻,只感觉肩膀一凉,大片液体顺着衣服滑落。
她出门的时候换了条蓝白格长裙,腰身有一圈轻微皱褶,很快肩膀以下一半都湿了。
突然的意外吸引了不少目光,女孩意识到闯祸了,赶忙上来道歉。
蒋荞觉得回国第一天简直糟糕透了,皱眉说了句没事,急匆匆去往洗手间处理。
没走几步,田维安又追了上来。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没事吧蒋荞,你穿我的……”
说着,就要将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蒋荞躲开,态度强硬:“不好意思我有未婚夫了,你这么做不合适。”
因为带着怒气,这句话音量不小,说完,田维安明显愣了片刻。
蒋荞什么都顾不上,只想让这人死心,又添一剂猛药:“我未婚夫心眼小爱吃醋,一会就来接我。”
“你……你有未婚夫了?”田维安迟疑,“可是……前几天我听说,你单身。”
“这是我的事,言尽于此,请你自重。”
“你的未婚夫是谁?我认识吗?”
没完没了的对话让蒋荞心烦,她感觉脑袋越来越沉,思绪开始发散……
未婚夫,她怎么知道是谁?
一时间,蒋荞想不起异性的名字,沉默了会,那款冷门游戏中的角色忽然一闪而过。
覃领洲——
脑子卡壳,酒意上涌,蒋荞胡乱扯道:“他叫覃领洲。”
好似当头一棒,田维安吃惊,“高中学长秦令舟?他是你的未婚夫?”
蒋荞一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游戏角色的名字,和那位高中风云人物还真是相似得离谱。
她没耐心解释,索性将错就错,“嗯,就是他。”
田维安彻底僵住。
猜测他应该不会纠缠了,蒋荞长舒口气。
同时,一声轻笑自身后传了过来。
她循声望去。
酒意醺然,模糊的视线中,闯入一个朦胧的影。
头顶光线稀疏而暗淡,音乐声好像小了一些,静谧地流淌。
不知什么时候,吧台旁站了一个男人,他穿白色衬衫,半倚台面,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睛,左手持方口玻璃杯,清瘦的手背骨节分明,肤色冷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禁欲感。
距离并不远,他隐没在昏暗中,看不清长相,但修长利落的身形,让蒋荞想到一个词:漫撕男。
刚刚是他在笑吗?
笑什么?
蒋荞正疑惑,一支曲子结束,头顶灯光忽然亮了起来,仿佛为了让她看得更清一些,光线明晃晃落在男人脸上。
这一瞬间,蒋荞抬头,猝不及防与男人的目光隔空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