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富野的家伙,也真够邪门的。”
猪狩喝干了杯中的酒,说了一句。
新宿繁华大街大厦地下室的一个酒吧。
“有点古怪得过分了。”
冬村刚回到东京不久。
“不过,你还是很巧妙地同他分手了。”
“哪里是分手?我让他对花尾幸司的亲戚朋友进行彻底的搜查。由他负责东北方面。”
“东北方面?”猪狩猛地笑了出来,“那么说,你就是关东方面喽?”
“就算这样吧!”
“把他带来就好了。那家伙又有钱又大方,接纳他也没什么。”
“不要尽说蠢话——”
“好吧,不过……”猪狩的表情又严肃了起来,“也许那个叫花尾的就是真正的凶手。老婆在精神病院摸弄粘土捏出来的阴茎,孩子变成了一个植物人。井上的手术刀刚放下,转眼之间,花尾一家便被涂上了一层地狱的色彩。花尾四月份带着孩子出奔了。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又把他埋掉,从此踏上了杀死井上报仇雪恨的征程。那个窥视井上公寓的工人模样的,一定是那家伙!”
“很可能。”冬村点了点头。“我想,花尾幸司有可能在伺机杀井上的过程中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仓田明失同井上打官司的事,并去找了仓田。根据仓田临终前没说完的‘球’来判断,便可得出这样的结论:仓田知道井上被杀,便认为是花尾幸司干的。”
“一定是这样,现在的问题是只要抓住花尾,案子便可以了结了。唉,你怎么啦?看你那副表情……”
猪狩盯着冬村陷入沉思的脸。
“花尾幸司不可能是凶手……”
“你想说什么?”
“如果犯人是花尾的话,跟踪者又如何解释才好?”
冬村用冷冷的眼光看着猪狩。
“富野那家伙不也是认为杀死井上的就是花尾吗?你想推翻仓田杀人说,于是开始了再搜查,对花尾来说,这是放心不下的事,所以便跟踪你了。结果呢?他看到你发现了他亲手杀死埋掉的孩子的坟墓,并看到你动手挖了起来,这样一来,除了杀你,再也没有……”
“从逻辑上说,该是这个样的。”
“难道这还不够充分吗?”
猪狩象是有些不耐烦了。
“有一个很大的疑惑解释不通。如果被花尾叫出来,井上一定会戒意的。因为他知道对方是心怀杀机的。虽然这只能说是我的直感,我想如果犯人真的是花尾的话,他杀死井上之后也不至于那么手忙脚乱的,更不会贸然跟踪刑警,伺机……”
冬村在想,如果真是花尾的话,他也许早就自杀了。妻子昼夜不分地用粘泥捏造泥娃娃,孩子变成了植物人,连动都不能动一下。——他狠着心肠杀死了自己的爱子,埋到了先祖的坟场,想一想此时此刻花尾的心情,他是不可能为了保全自己而去袭击刑警的。
“况且,跟踪者动作敏捷,象山中兽一样。据富野藏,花尾是一个胆小怕事过于老实的人。”
“这些我不清楚。不过,那小了可是生在奥羽山脉,又在那儿长大的。”
“这个我知道。”
“好,算了。”猪狩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我从明早开始部署对花尾的全面调查。至于那个竹森弓子……”
“当然,也要去看看。”
“这就去吗?”
“不能。喝了酒便不能去搜查了。”
“你可变得聪明多了,啊?!”
猪狩又在自己的杯中倒了威士忌。
第二天下午,冬村和猪狩去江东区深川的公寓,拜访竹森弓子。那是弓子的哥哥竹森有志告诉他们的地址。
竹森弓子不在那儿。半年以前就离开了公寓。说是搬到新宿方向去了。到区机关查寻居民登记,还是原封不动地记着。
“我有一种不样的预感,”出了区机关,猪狩说,“好象她的长兄不可能跟我们撒这种谎……”
“象是不太……”
冬村点了点头。竹森弓子没跟老家联系,这是为什么呢?——
“真是太热了!”猪狩把他那扇肥肥的大手放在圆圆的脑袋上,遮着炎炎的烈日。“真烦人!凉快一下该多好!”
污浊的炎热气浪象是粘到了马路的柏油上。夏天,真难熬哪!
“才八月十三,本该这个样子的。”
冬村看着猪狩黑红的胸膛上冒出的汗珠,苦笑了一声。
“听预报说,今年的夏很长……”
“你在嘟嚷些什么?”
“要是气象厅不明白,还是别说的好。尽说些无用的话,还叫什么预报!这次也是一样,你去仙台的那几天,小型台风袭击了中部地方,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整个太平洋沿岸出现了不同寻常的高潮。海拔零米地带都遭了水淹,闹了个一塌糊涂,说是水闸操作失误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急,你听我说。听说在烧律市的街上还能钓到鱼呢!横滨也是,因为水淹,交通机关全部陷入了瘫痪,这还不算,那异常的高潮还一直持续着,你说奇怪不?潮水一点儿退却的意思都没有。什么台风影响啦,什么气压啦,气象厅发表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解释来支吾搪塞,那真是一个白痴的机关。”
“我也知道,气象厅是个没用的机关。”
也许给炎热的天气折腾火了,猪狩半是认真地破口大骂。
“还是少废话吧。如果可能的话,去东京湾看看,怎么样?”
“恐怕没这个时间了。”
冬村大声笑了起来。
“也是,我们连游泳、喝啤酒的自由都没有。你打算怎么办?竹森弓子的事。”
“她持有推拿许可证,去那边调查一下看吧!”
“弄不好她根本就没有许可证。”
“很可能。”
二人出了新宿。去推拿行会查了花名册。没找到竹森弓子的名字。
“果然不出所料,”猪狩说,“我们通过县警察局,把竹森有志整一顿!”
“不,竹森的哥哥是不可能撒谎的。”
“为什么?”
“你怎么认为?”
薄暮降临,二人在一个街头停下脚步。冬村看着猪狩。
“你是说——按摩吗?”
猪狩不自信地问。
“还是先去调查一下吧!”
“怎么调查?”
“当个客人。因为她的脸上有明显的斑痕瘤,所以很容易调查得到。”
“我,也要去吧?”
“你还是回去吧,老婆在家里等着呢。而且,与女人相比,酒更有魅力,对不?”
“别乱扯了。我先回去向头汇报一下,有什么情况,赶紧联络。”
猪狩扬了扬他的大手,走了。
冬村向歌舞伎町走去。
——会不会有跟踪者呢?
他留心了,但没发现有。那个一心想杀刑警的跟踪者到底是谁呢?冬村一点头绪都没有。虽说曾经跟猪狩否定了,但不能一口断定那人不是花尾幸司。
先去餐馆吃了点东西,消磨着时间。九点多,他走上西大欠保的旅馆街。那儿的情人旅馆栉次鳞比,霓虹灯渲染着夜的街景,很是显眼。
他步入了其中的一家。女招待似乎并来因为这只有单身一人的顾客而露出哪怕是一丝怀疑的神色,冬村被领进了屋内。进屋以后,冬村给了女招待一张千元日钞。
“我想要推拿……”
“好的,好的,这儿有个姑娘,又年轻,又漂亮。”
女招待洋洋得意。
“不不,怎么说呢?——这儿有个脸上有严重烧伤的姑娘吗?”
“您这客人,也真古怪呀!不过,那个姑娘的服务还是令人满意的,只是我心里没底,我去问一问吧!”
女招待把钞票塞进衣袋里,进去了。
床头上安设着镜子,床中央装饰的是鲜艳的牡丹,窗明几净的浴室。冬村环视了一下房间,从冰箱中拿出啤酒,喝了起来。刚喝完一瓶,来电话了,是刚才的女招待,她说那姑娘很快就会来的。
又开了一瓶啤酒。难道就是这个样子的吗?虽说他为自己的直感而略感安心,感觉上却总有几丝不快。在大学医院里被青年医师们瞩目的美女护士,沦落为卖淫妇。不,也许说沦落用词有些不当。现在这种社会,许多女办事员、有夫之妇,与情人旅馆签约赚钱已成为一种动向。从外表上看,女人们根本没有阴郁,大多数是性格开朗。不知谁曾说过,卖淫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也许真的是这样。
但是,对冬村来说,竹森弓子沦落到这种地步的过程,又怎能不令人感到无尽的忧郁呢?
他喝完第三瓶啤酒时,一个女的进来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脸的右侧留着一块紫色的伤痕。冬村转移了视线。那样的伤痕,对于一个年轻的姑娘来说,也实在过于残酷了。
“就您一个吗?”
女的环视了一下房间,满是疑惑地问了一声。
“一个?一个人行吗?”
他不明白那女的问“一个”真正的含意是什么。
“也不是不行。”女的并着腿坐下了。“您,想搂抱我吗?”
女的侧着身,将有伤痕的那边脸隐了起来。从左侧看去,鼻梁儿高高的,脸色白白的,象是一尊线条清晰的雕像,绐人以假面具的感觉。
“我是这么想。”
“要那样的话,请先付一万元。”
“好的,喝一点怎么样?”
冬村给她倒了啤酒,女人没礼貌地接过了杯子。
“财运不错吧?”
“嗯,还凑乎。”
女人暧昧地点了点头。并不是不讨人喜欢,却不露一丝笑容。
“不过,请让我问一下,刚才你问我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这个,还不明白吗?”
“你这么回答,我倒更想问了。”
“好吧。我告诉您。”女人淡谈的口气,“我这样一张脸,要抱我这种女人的,也实在是没什么好奇事儿干了吧?”
“不过……”
“为了观赏客人干哪个,才把我叫来的。”
“你是说,客人……”
“是的。客人是成双成对的,他们让我自始至终在一边看着他们干那个的全过程。”
“……”
“近来这种客人多了起来。并不仅仅是让我在旁边看,如果看的是个漂亮女人的话,女客人就会不高兴的。换成我,女客人就不在乎了。”
“仅仅,在一边看吗?”
冬村茫然地看着那女人。这可是第一次听说。
“有时我也得干,担任挨欺负的角色。女客人喝着酒,眼里闪着光,对自己的同伴说,‘喂,你把那人给我整一顿。’这样,男人就会把我按在地毯上,玩我,女客人就在旁瞪着眼,一直看着。都是这块伤疤的作用,女客人把受玩弄的我当作一头母畜来看待。所以,一旦开始虐待我,就想把我玩到最后,真受不了。甚至还要我出声地哭……”
“但是,这……”
话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这么做很来钱。反正是必须卑鄙地活着,还不如用这种邪恶来挣点钱。”
女人笑了起来。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那笑声象是在敲击一块石头,很奇特。
“那样干每次能赚到两万。不过,单单抱我的话,一万就可以了。是平日的半价。”
“你是竹森弓子吧?”
冬村问。
那女人猛地一怔,从正面看着冬村。一瞬间,冬村看到,那假面具象是在动了。
“你,你……”
她调转屁股,作好了逃跑的准备。
“跑也没用。我是搜查一课的,调查井上医师被害事件。请你坐下来。”
“你是……冬……冬村刑警吧?”
竹森半起半坐,问了一声。
“你知道?”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竹森坐下了。用一种深缩的目光盯着冬村,又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对杀死井上的那个人,我拍手叫好。”
“难道,不是你杀的吗?”
“怎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话很冷谈。
“至少,你对井上是心怀杀机吧?”
冬村喝干了剩下的啤酒。
“照顾客人干那个,象一个丑恶的动物一样,受玩弄,受虐待,这就是我竹森弓子啊!”她尖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这样一张丑陋的脸,什么都得应付,也许你不知道。女客人会怎样对待我,你想像得出吗?那些卑鄙的女人,用脚指头来玩我,有时,还得按照她们的要求出声在地上爬给她们看,这就是我的工作!如果我不想杀死井上,我还算个人吗!”
声音低低的,却震人心肺。
“再喝点吧?”
“谢谢。”
竹森弓子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虽然需要井上被杀时间我不在现场的证据,但我不能证明。”
“为什么?”
“那时,正和客人睡觉呢,是初次来的客人,不知那谁。认识的只有那些常客。我再也没见过那位客人。”
“你能证明你当时在这座旅馆内吗?”
“我想情人旅馆会有住宿登记的。那也是招呼我们的记录。”她自己倒了啤酒,笑了,“你是说想逮捕卖淫嫌疑吗?”
“没这个意思。”
“真有意思。周刊杂志说你单枪匹马。尽管这样,你还是想抱女人,是吗?”
“因为我是男人。”
那是一种斩钉截铁的腔调。
“你抱抱我也没什么。即使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这样可以让我又一次复燃对井上的仇恨之火。这种仇恨可以使我忘掉屈辱,也可以让我大发横财。怎么样,抱抱我,打消你认为我是凶手的念头……”
“要是能够这样的话……”
冬村有气无力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