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森弓子的家在山形县境内,位于南北走向的奥羽山脉的山脚,离作并温泉不远。那儿不同于肥沃的仙台平原,是山地。
中等程度的农家。房子的四周是密密的防护林。
竹森弓子的长兄竹森有志接待了冬村。昨夜从长部副教授那儿听到的竹森弓子的形象,以压倒酒醉之势深深地印在了冬村的脑子里。但眼前的这个长兄个子不高,跟弓子的形象没有丝毫相融之处。
一听到冬村是为了井上医师的事而来的,竹森那积蓄已久的憎恨又明显地浮现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家弓子杀了井上吗?”
话语一开始,便冒着挑战的火药味儿。
“不是。”冬村坚定地摇了摇头。“只是想了解一些你妹妹的近况,作为参考。
“是按摩,按摩!”
竹森沉默了一会,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按摩?您在说推拿吗?”
“不用这么客气,也是可以的。”
话,象是扔过来的。
言语是否过于客气姑且不论,但竹森有志仍象刚发生的事情一样对井上的事耿耿于怀,这倒让冬村深感为难,以至于不知所措了。难道这就是在东北阳光不足的自然条件下养育出来的农民所特有的性情吗?——
“从两年前开始,她就在东京新宿操起了按摩的职业。脸上有那么块伤痕,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要是不受那小子的骗,弓子怎么也可以嫁个人。这都是因为给那该杀的骗了?”
“请冷静一下。”
冬村长叹了一口气。如果真如长部所言,说不定弓子真的可以嫁给一个有辉煌前程的男人。但是,因为半边脸上留下了伤痕,除了推拿以外,生存之路便别无他择了。
“你妹妹去东京以后,和井上有过交往吗?”
“我妹妹真傻!——”竹森的声音猛地沉了下去。“那男人是一个无用的人,根本不值得追求,而她却……”
查明了井上就职中央医院,弓子想方没法见到了井上,结果自然很惨。井上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改变。如果不能结婚,就给自己的脸整形,恢复到原来的那个样子,——弓子哭了。东京,集中了科学技术的精英,要是想尽办法,采取积极的措施,恐怕至少可以恢复一些。——这种责任压迫着井上。他告诉弓子,可以先当一个护士,在大学医院上班,并在这个过程中,寻求权威的诊断。
然而,弓子绝望了。那煤油的烈焰,烧毁的不仅仅是她昔日那副迷人的容貌,同时也燃尽了她生的希望。弓子在给母亲的信中,流露出了这一点。
“我去过东京,安慰我妹妹。经过几番周折,她总算在N大医院当个护士。不过,事不过半年,妹妹终于明白了斑痕瘤的根治根本是不可能的。她经受不了在人们面前暴露自己那张难看的脸的耻辱,辞职了。
“辞职以后呢?”
“一年多没有音信,她迁出了公寓。我们也曾请求警察帮忙查找,自己也拼命地找线索,但结果什么也没找到,仍然是去向不明。有一天突然来了一封信,是她写来的,信中说自己通过了推拿师的国家考试……”
这次他没说按摩。
“真不易啊!”
冬村应了一声。他想象着,在步入推拿的世界以前,竹森弓子的内心可能经过了一条多么曲折的道路。那一定是特别强的虚荣心吧?
仓田明夫,他的妻子和孩子。竹森弓子。另外还有深江洋子,以及用明彻的目光看穿井上的性格,并想疏远他的汤川理惠。——这些,都是横穿井上那短暂的生命轨迹的人。冬村突然想到了蒙在他们身上那层浓重的黑影。
“弓子总算忘了那个鸟男的事。她是没有必要去杀死他的。与这个事相比……”
不知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请说下去。”
声音很低,却是一种不容犹豫的口气。冬村这样说了一句。
“刑警,你知道一个叫花尾雄幸的小孩的事情吗?”
竹森放低了声音问。
“昨天晚上,我问了长部副教授。他那孩子接受了由井上执刀的手术,结果不佳。”
长部告诉冬村,花尾雄幸是一个九岁的少年。施行了脑肿瘤切除手术,结果很坏。即使不做手术,结果仅此而已。断送了少年的前途,井上对此很是苦恼。尤其是说服了持反对意见的孩子的父母给孩子做了手术,——仅此一点,便足以把井上逼入一个困窘的境地。当然,孩子的父母很恨他,也许就因为这点,使井上变得阴郁了?这是长部的猜测。
“那哪里是结果不佳?那是明摆着的医疗过失!那可怜的孩子被井上当了研究材料!”
“研究材料?”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我们因为弓子产的事控告井上的时候,雄幸君的父求跟我们联系过,我们还见过面。听他的口气,他比我们更恨井上。我记得他说过,雄幸君是给那小子杀死的。”
“杀死?昨天晚上长部并没说那孩子死的事啊!”
“和杀死还不一样吗?对雄幸君胡乱地进行了手术,不到三年,那孩子完全变成了一个植物人。不能说话,让他朝右,多少天就那样朝着右方,要是父母不给弄回来的话,就会一直那样呆下去。当然更不用说会自己动了。简直象一个喘气的泥人,花尾放声大哭了。”
竹森的眼里,又透出了先前那愤怒的烈焰。
“有这么严重吗?”
长部说明了手术的失败,但没能涉入手术后患者的状态。虽说这是在了解别人的事情,冬村却突然对井上的所作所为感到一种无言的愤慨。
冬村觉得,透过竹森那阴郁的双眼深处,看到了井上的死之谜。
“我没有见过雄幸君。不过,听花尾说,那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又是独生子。而且,在井上诊断以前,看不出那孩子有任何脑肿瘤的迹象,是一个蛮精神的孩子,所以他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的……”
“请稍候一下。在井上医师诊断以前没有任何病情的前兆,那为什么要让井上医师……”
“棒球。雄幸君和伙伴们在草地上练习投球,投球的时候,一个球打中了他的头的一侧……”
“球?!”
一种类似恶寒的感觉传遍了冬村的全身。
——球!
浑身是血的仓田明夫在“球”的呻吟声中死去。当时听到这个后,冬村不敢确信他是否真的在说球。如果说了的话,“球”这个词里到底含有什么意思?不过,在到此为止的搜查过程中从没出现过这个词,也许这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字眼里是仓田苦闷的呻吟?冬村这时才开始这样想。难道他说的就是这个球吗?……
“是的。同伴投的球打在了他的头上,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异样的感觉。第二天,他说头痛,但没有发烧。这样持续了两三天,他父亲就带他去了医院,谁能料到那便是厄运的开始?花尾极力说那也许只是感冒或者是偏头痛,但是,井上为了作研究材料,就托辞说是脑肿瘤,结果给雄幸开了刀。后来呢,手术失败了,井上又给取了一个古怪的病名,说什么那种病十万人之中才有一例。虽说做过X光检查,但不管他说什么肿瘤、什么肌肉的,都令人难以……”
“原来是这样。”冬村长吁短叹地说了这么一句,“那个花尾现在的情况怎样?”
“不清楚。”竹森摇了摇头。看那眼神象是意识到了自己多了话并且为之后悔。“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的面,因为我们也没有真的去打官司。”
“知道了。”
行了礼,冬村站了起来。
“刑警,”冬村被竹森不安的声音叫住了,“我们说了井上那小子的恶毒。至于花尾的事……”
冬村告诉他不用担心,出了竹森的家。
那个窥视井上公寓的工人模样的男人,会是花尾吗?——
冬村觉得,在杀害井上的动机迷茫的密林中,终于找到了一条隐隐约约的小路。他的心跳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