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以后,过了大约四个月,年子开始感到身体情况异常。
她说感到混身无力。当然其中也有夏天天热的原因。尤其是,这年的夏天格外热,手术后年子的身体很虚弱,对这炎热的天气有所感应也是正常的。继之,又开始失眠,因为睡不着,她常常为一些小事而焦躁不已。
见好又去请岩田医师诊断。服用精神安定剂。好象是由于药物的作用,不久,身体状况又好转起来。
以前,仓田还为子宫的切除而深抱那方面的担心。正象岩田医师所说的那样,丝毫没有感到有什么障碍。通过年子的反应,仓田知道,女性的快感部位确实并不在那里面。手术前后没有什么变化,每次都象以前那样迎来共同的快感高潮。
有所变化的倒是仓田本人。最初并没有感判什么。因为妻子的病巢切除了。虽说他为妻子不能再生孩子而稍感不满,死了那份心,也就无关紧要了。因为他仍能获得性的满足。
但是,这种满足感渐渐开始淡漠了,仓田对此也是无能为力。每次同房,他总会小自主地想起听取岩田说明脑海中浮现出的鸟居和参道,里院消失了,失去了,再也不会有了。即使没有了里院也没有什么障碍。年子能愉快地迎接他,他自己也可以……
然而,仓田醒了。
——难道是因为生殖器?
确实,有这方面的不满。以前,那神秘的地方,带给的他的是怎样一种忘我的境界!而观在呢?年子所有的女性机能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有底的短袋子,空虚得令人无可适从。那里院的神韵缥渺,失去了,永运失去了……
“你怎么啦?不是很好吗?我是个女人呀!”
凭女人特有的直感,年子领会到了仓田感觉上的微妙变化。也提出了抗议。再也不能恢复到那已经丧失掉的机能了!——那声音里含着胆怯和焦躁。
“我就变得这么令人讨厌了吗?”
她又加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
虽说也能得到性的满足,但总有一种不可开脱的虚落感。不过,仓田并没有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便意味着否定了年子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的存在。
“唉,我还是死了好!”
年子象是看透了仓田的心思,叹着气,又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
这种喊叫,涨红了年子本是苍白的脸颊。
这是出院以后一年多的事。
岩田医师说,这是更年期障碍的一种。
不要悲观。——岩田这样劝慰他们。他心里明白,子宫、卵巢都切除了,这是迟早要出现的现象。脑垂体、副肾不再产生荷尔蒙,不仅如此,来自卵巢的黄体荷尔蒙也失去了源泉。一言蔽之,年子已经丧失了其女性的本能特征。当然,更谈不上有月经了。正常情况下,五十岁前后才出现的更年期症状,开始无情地侵蚀这个失去女性特征的年轻的肢体。
不要悲观?!难道仅仅用一个“是”来回答,便能了结吗?!
些许小事也会使年子脸红、变得焦躁。孩子一哭,也就会无情地责骂。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性的欲望全部消失了。如同一支吹灭的腊烛。
有一天,仓田硬行拖住了本来有些讨厌了的年子。年子迎接了他,但很疼。仓田突然停住了,他猛地吃了一惊,——感觉不同了!不知从何时起,年子那儿失去了以往的柔润,感觉上倒象一只平滑的薄塑料筒了。
一动,那“塑料”破裂了。年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出血了。
只好去医院。
“老人性阴道炎。”诊断以后,岩田象是很同情地说了一声。
“老人性阴道炎?”
听到这话,仓田感到一股冷气贯穿了自己的全身。
“本来,阴道壁是由厚而韧的褶儿围成的,现在呢,变薄而且延伸了,因为没有分泌物,处于一种瘦衰的状态。真遗憾……”
“不过,先生,您不是说过对同房没有什么障碍吗?”
仓田抗议了。他满腹不解的疑惑。
“是的,……但是,我没预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仓田脸上依旧是不解的神色。
“这——”,仓田又突然把已到嘴角的话咽了下去,静静地看着仓田。
“良性子宫肿瘤,真的有全部切除的必要吗?”
这句话一直在肚子里憋着,他终于说了出来。
“你若这样问的话,我也难以回答。因为,手术并不是由我做的……”
这是迟早要问的问题。失去了褶儿,变得平滑,象张湿透了的纸,一动就破——老人性阴道炎,这简直令人无地从容。不到三十岁的年子,成了一块干瘪的柔体,——哪里会有这等傻事?
“要是我,不会全部切除。”
“这么说,井上医师做了不必要的切除……”
“话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手术时我不在场。就我本人来讲,是信任井上医师的。”
“井上医师有妇产科手术的经验吗?如果不是专家,怎么能……”
“不管怎么说,……”岩出医师无意中拉开了桌子的抽屉,又关上了。“看来,你在怀疑手术。这样的话,请你直接去找井上医师和院长。我能说的,就这么多。”
一反刚才,岩田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冷冷的表情。
仓田长时间地看着岩田侧过去的脸。
“我的手术,没有失误。”
井上完全是一副不理睬的态度,象是对过去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
“果真,卵巢、子宫,等等,都是非切除不可的吗?”
仓田的声音颤抖了。岩田医师“要是我,不会全部切除的话语,刺痛了他本来就酸涩了的内心,促使他的内心萌生了疑惑的幼芽。他感到,井上医师想就此撒手。
“你也真够啰嗦的!”
井上把视线投向窗外,冷冷地说。
“这有关我妻子的性命!”声音响亮,依旧颤抖着。“先生,您做过妇产科的手术吗?”
“做过。”
井上低低的声音。
“这样,你就应该明白施行全部切除手术会对我妻子产生什么样的不良影响,为什么不跟家属打声招呼,就动那样的手术?”
“切开一看,肿瘤严重恶化,没有时间中止手术叫唤家属,我就作出了全部切除的判断。”
“但是……”
“你回去吧!”
井上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过身子,俯视着外面。透过那背的是一般不可一世的傲慢,看着这一切,仓田紧握的拳手颤抖了。他真想声嘶力竭地叫上一阵,然而,他再也找不出一句话可说了。
他回去了。
眼看着,年子日益丧失着其固有的女性特征,象是侵蚀健康肌体的癌症那样。如果是癌症,也有抑制病势恶化的余地可言。但是,由于女性机能的丧失而导致的体质变化,却是无法控制的。象是PH试纸上染了酸,年子那本来健康的皮肤,渐渐褪色,失去了昔日的光泽。
这是由于皮下脂肪锐减导致的。本来,女性的皮肤下是丰富的脂肪,使得女性的皮肤丰润,而且充满活力,但是,那些脂肪消失以后,情况便不同了。眼看着自己昔日那细腻的皮肤上渐渐生出密密的黑毛,肌肤渐趋男性化,年子悲伤地哭了。但这没有什么用,老化现象日趋严重,年子的肌肤上稀稀落落地出现了老人性色素的斑痕。
象是一种什么毒素!
同房,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年子本身的快感部位早已丧失殆尽。勉强行事,便疼不可忍。
“我已不是女人了!我既不是女人,也不男人了——”
连声音都沙哑了。年子用这种沙哑的声音没命般地喊叫着。
华丽的里院消失了,只剩下鸟居和参道衰落在荒芜之中。仓田又一次想起了那幅萧杀的风景。太可怜了。
去重新买一个女人来吧!——年子开始这样说。仓田假装没听见。她就一直这样说,直到仓田离开家门。他用玩弹球盘来稍磨时光,回到家中时,年子默然地呆坐在那儿。
年子不再照镜子。
随着皮下脂肪的消失,皮肤变得粗糙起来,年子的整个身体都成了黑色。
“不久,我就要死了。”
“你在傻说些什么呀!”
“不要用无用的话来安慰我!我很快就成为老太婆了。还是死了的好……”
死,这个可怕的字眼,开始从年子的嘴里冒出来。年轻的女人,不到三十岁,转眼之间失去了青春,这也难怪。头疼、焦躁、肩膀酸痛,——这些症状都在袭击着年子的身心哪!
“有没有,子宫移植……”
“半夜三更,她坐起身来,这样说。仓田的心里难过极了。年子闪动着眼睛,象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了自己那切掉了的子宫。
“只要有了子宫……”
年子小声嘀咕着,那声音抑郁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