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幌子

温年坐进后座,才发现林助就在驾驶座上坐着,戴着副银色细框眼镜,对上她探去的目光,礼貌笑了笑,一如往日的温和有礼。

周齐斯就在她旁边坐下,朝着林助颔首示意。

车缓缓启程,郑思珩回头看了眼,对于舅舅和老师的陌生搭配,眼里写满难以掩饰的好奇。

半开车窗透进金色阳光,刚好映亮鼻翼靠近侧脸那处的青色,显得格外明显。

对于将侧脸的伤口送到眼前的行为,周齐斯果然注意到,眉头微皱:“脸上怎么青了块。”

郑思珩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伸手捂住侧脸,下意识心虚地朝着温年看去。

“看温老师做什么?”周齐斯语调偏冷,“郑思珩,看我。”

郑思珩睁着圆润的大眼睛,嗫喏道:“舅舅……”

温年及时开口:“周先生,郑思珩同学今天下午在学校时,跟同班另一位同学起了冲突,没有受什么伤,已经调解好了矛盾。”

周齐斯目光落在郑思珩脸上,他的神情如常,让人摸不准他的想法。

在这道堪称是平静的目光下,郑思珩脑袋垂得越来越低,自耳尖迅速冒红,给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温年还想补说几句,缓和一下不怎么轻松的氛围。

却没料到,周齐斯语调懒怠:“打赢了么?”

郑思珩都要垂到腿上的脑袋,猛地抬起来,满脸涨红的衬托下,一双漂亮的眼睛亮得出奇,尾音裹着激动和兴奋:“舅舅,我一点都没有手软!”

话音刚落,温年竟然从身旁男人眼眸里看到,隐隐掠过的一抹笑意。

这无疑与她的教学理念想悖,温年忍不住开口道:“周先生。”

周齐斯闻声朝她瞥来。

“打架和争吵,并不是解决事情最合适的办法。”温年口吻认真,很负责地提醒道,“周先生,希望您作为孩子很信赖的家中长辈,能够起到家庭教育和监督的责任。”

一向对他客客气气的姑娘,在谈及有关责任的事情,神情就变得相当认真,浅浅的温和笑容缀在唇角,口吻却带着莫名的坚定。

如有实质目光落在她脸上,周齐斯唇角微掀。

可只是眨眼的片隙,唇角勾起那点不易觉察的弧度,消抹进平直唇边,像是她莫名生出的错觉。

周齐斯稍稍颔首:“温老师,这些我会如实转告思珩的父母。”

又淡声唤道:“郑思珩。”

郑思珩立刻乖乖认错:“老师,我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绝对不跟那个谁……计较,不会跟他再打架了。”

温年其实也不是想得到怎样的结果,只是责任使然,她尽量会起到提醒告知的作用,希望家长能够多关心孩子的成长。

伸手将几缕头发拢到耳后,温年轻声开口:“其实关于思珩同学,还有另外一件事。”

“温老师,请说。”

“思珩同学,在学校是位很活泼懂事的同学,跟其他同学相处融洽,老师们也都喜欢他,学习认真,也很聪明……”

周齐斯眉目泄出几分懒怠,适时打断:“温老师,可以直接说但是的部分。”

“思珩究竟是什么德行,我这个做舅舅的,多少还是了解的。”

郑思珩顿时嘟起嘴唇:“舅舅,你就不能在老师面前给我点面子嘛。”

周齐斯瞥过去。

郑思珩又立刻抿住嘴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温年看着眼前这幕,一瞬冒出这对舅甥都挺幼稚的想法,下一刻,又觉得这莫名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荒谬。

毕竟周齐斯和幼稚两个字放在一处,总让她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既然学生家长都这样说了,温年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上星期五的语文小测,思珩的成绩不错,作文很优秀,可是在古诗词默写这块,始终拿不到分,孩子有新意是件好事,也要多注重多记多默写方面的问题。”

周齐斯眉梢稍扬:“有新意?”

“例如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温年举例道,“开口是名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几乎是脍炙人口、家喻户晓的诗句,温年刚说完,就看到男人不经意淡瞥过去的目光,明晃晃的,写满了怀疑起自家外甥智商的情绪。

郑思珩顿时觉得很冤枉,嘟囔:“舅舅,是下一句。”

“说得舅舅知道一样。”

周齐斯唇角微掀:“是你考试,还是我考试?”

郑思珩讷讷地说:“我……”

周齐斯又说:“等你长到我这岁数,不用考试了,也可以这样问你外甥。”

涉世未深的小朋友,显然无法应对成年人明晃晃的无耻,顿时变得哑口无言。

温年在心里为这位还没出生,就被舅舅的舅舅安排了的可怜孩子,默默惋惜了下,及时开口,那话题折回来:“颈联是蒌蒿满地芦芽短。”

说到尾联时,温年微抿嘴唇,稍顿了下:“思珩同学写的是……”

周齐斯瞧她一副为难、难以开口的模样,又看到目光闪躲心虚的外甥,心下了然,修长手指轻叩座椅,开口道:“郑思珩,自己说。”

郑思珩飞速眨了几下眼睛,朝着温年投去求助的目光。

温年被这道可怜的目光瞧着,一时心软,张了张嘴唇。

却听到旁边的一道低沉嗓音,语调懒散,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自己怎么写的,就怎么说。”

郑思珩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正是、正是……”

“饭桌要吃时……”

“……”

温年明显感觉到身旁的男人沉默了一瞬,轻嗤出声:“郑思珩,家里是缺你饭了么。”

“用倒装也不忘吃这件事。”

郑思珩小声辩解:“就是考试的时候突然好饿,又是鸭又是芦笋豆芽的,看着就好好吃……”

说着也觉得自己离谱,脑袋垂得越来越低,声音变得越低越含糊,一副缩头鹌鹑的模样。

温年还在心里回想了一下诗句,鸭确实是有,这个芦笋豆芽,多半是颈联里的芦芽,忍不住有些佩服这个组词能力。

周齐斯神情懒怠,却难掩嫌弃意味:“温老师,思珩古诗词默写的事,我以后会多加注意的。”

温年点了点头:“嗯。”

车内一时间重归安静,伴着时不时的汽车鸣笛声。

温年用手机整理家访报告,大致弄完后,抬眼瞥了眼窗外,之前她有注意到,车是朝着她家的方向行驶。

晚高峰路上有些堵,在路边等长红灯的时候,坐在副驾驶的郑思珩歪着脑袋,已经沉沉入睡。

手机不住发出振动声,温年看到突然的来电,反应过来时,立刻按成了静音。

温年还在犹豫时。

身旁传来低沉嗓音:“思珩睡得沉,不会轻易被吵醒。”

温年轻声应了句,垂眼看到第二通电话,又打了进来,连忙接通:“喂,任老师。”

“温老师,你上次拜托我给你妈妈找工作的事情,我妹妹那不是刚好有个合适的活吗,结果她今天突然告诉我,她老公已经招到了人,打电话跟你说一声,实在是不好意思。”

车上很静,听筒里的声音清晰传进耳畔,温年轻笑道:“没事的,任老师愿意帮我这个忙,已经很感谢了。”

“下次要是有合适的,我一定第一时间跟你打电话哈。”

“嗯,任老师,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电话挂断后,温年微不可查地轻叹了口气,为擦肩而过的工作机会而惋惜。

刚想锁屏,却没想到另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温年下意识接通,李秀云的热情嗓门就冒了出来:“温老师!”

温年迅速调低电话音量:“小涵家长是有什么事吗?”

“温老师,我刚刚买完酱油回家,突然想起一件事,思珩舅舅长得一表人才,还对老婆一心一意,身边也肯定也有很多优质青年,你那边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想问问他身边,有没有需要介绍对象的朋友?”

被谈及的话题对象,就坐在身侧,温年下意识朝着另一边倾身:“思珩舅舅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

李秀云了然应了声。

温年刚松口气,却听到她再次语出惊人:“温老师,别怪我多嘴,身边的纪老师各方面好是好,但你们性子都静,闷到一处去了,你又这么优秀,选对象,就要多瞧瞧挑挑,我身边年长的老师家长都很喜欢你,你要是改变了主意,就跟我说一声,第一手资源通通都给你。”

温年只想尽快蒙混过去这个话题:“小涵家长,那个思珩舅舅的事情,我回头帮你问一下。”

李秀云连连应道:“好嘞好嘞,问不到也没关系,温老师不要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车上重归平静。

虽说她跟周齐斯只是名义上的订婚夫妻,可在对方面前谈及相亲有关的事情,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捉到的感觉。

又加上车上这样静,那些谈话,多半都被男人听进耳里。

温年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周先生,你的外套,我中午送去干洗了,还有你上次落的东西,放在了家里,只能下次一起还你了。”

“不急。”

听到这句话,温年发现仅有的话题用完了,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再次开口。

再次漫延而来的沉默中,周齐斯口吻随意:“经常有人给你介绍相亲?”

温年微怔,被他这般直接的问句,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也不算经常。”

又听到他再次开口:“温老师,如果你和那位纪老师,有恋爱的打算,希望你能如实告知我。”

“订婚可以随时取消,至于双方父母那里,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去交代,无论如何,我并不希望出现任何节外生枝的情况。”

“我的初衷一直没有变过。”温年定定直视过去,嗓音温柔,“之前约好的日子,我也没有忘记。”

说完这话,温年莫名想起刚刚在李秀云面前,男人说的“家里有家属”,明明是莫须有的事情,却被他说得轻易似真。

“周先生,你看起来,很擅长处理这类事情。”

修长手指随意搭在腿侧,周齐斯微掀眼眸,就这样直直瞥着她。

每当男人投来这般目光,漆黑眼眸泛出沉沉目光,骨子里那股随性漠然,丝毫不带掩饰地泄出。

“温老师,既然这段婚姻在未来会存在,我们不妨多加利用,总要从中得到些什么,不是么。”

“我不介意你拿我当幌子。”

温年好似听懂了他的话,思绪却一时缓慢地没跟上。

不甚在意的淡声,随之而出。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是已经交换了戒指的订婚关系。”

周齐斯口吻懒怠:“确定还要叫我周先生么?”

作者有话要说:*出自《惠崇春江晚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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