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爷子自去年退位后便一直住在医院,对外宣称是疗养,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老爷子是患了肝癌在治疗。
老爷子两个月前做过一次手术,结果却不太理想,人遭了一场罪不说,身体更是瘦如枯槁。
谢霁淮到医院病房时,医生刚给老爷子检查完身体。
屋外暴雨如注,谢霁淮身上难免沾染了水汽,他的五官本就凌厉冷漠,此刻更显得阴沉。
谢霁淮和老爷子打了招呼后,跟随医生出了病房,身后的门阖上,他才开口:“周医生,爷爷的身体如何?”
周医生咽了咽喉咙,拿出极强的专业素养同他交谈,“老爷子的病情还算稳定,情绪却不太好,你们作为家人还是要多陪陪老人家。”
这话说出来周医生自己也觉得荒唐。
他接手治疗谢老爷子近一年的时间,谢家的人除了谢霁淮以外,其余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霁淮眼眸微沉,颔了颔首:“嗯,麻烦周医生了。”
周医生微笑:“应该的。”
又交代了两句医嘱,周医生便离开继续去查房。
谢霁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颀长的身体竟有一丝落寞孤寂的感觉。
半晌后,他推门进入病房。
“来了。”病床上的老爷子脸色苍白,岁月沉淀的痕迹在他脸上显露,年轻时杀伐果断的男人,到如今的年纪也只剩平和。
谢霁淮点点头,迈步走到老爷子跟前坐下,从床头柜上的果盘里挑了一只红润的苹果,拿了刀削皮。
病房里的护工见爷孙两人有话要说,就找了个借口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老爷子背靠着床头,勉强提起精神,清明的眼睛扫过谢霁淮,淡淡问道:“姜家如何?”
谢霁淮手指轻顿,完整的果皮差一点就要断裂,他未抬头,目光依旧定在手里的苹果上,淡色的果肉接触到空气开始氧化,刀片割过的棱角变成了浅浅的棕色。
他继续削着果皮,嗓音低哑如沙砾:“姜家实力雄厚,是不错的合作对象。”
老爷子噎了下,没好气道:“谁问你这个了。”
“我是问姜家的小姑娘怎么样。”
苹果皮倏然断裂,刀片嵌入了果肉。
谢霁淮指尖稍用了点力,带出刀片,又继续刚才的动作。
谢老爷子眼尖地发现了他的变化,趁热打铁追问:“小姑娘也很不错吧。”
谢老爷子一边盯着谢霁淮的举动,一边缓声问:“姜家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姜听雨。”谢霁淮答了声。
老爷子眉眼带笑,不动声色地点头。
自家孙子这模样,分明就是对姜家的小姑娘有意。
“是了,瞧我这记性,人老咯。”
老爷子语气自嘲,眼神悄眯眯落在谢霁淮淡漠的脸上。
他就不信撬不动孙子这根木头。
老爷子低叹一声,又道:“她这名字取自一首诗,‘春水碧云天,画船听雨眠’,她的小名就叫眠眠。”
谢霁淮不自觉出神。
眠眠。
原来是这个眠。
眼前又浮现女孩娇俏明艳的模样,那双莹亮的美眸蕴藏着嗔怒,怯生生地凝视着他。
谢霁淮弯了弯唇,纤长的羽睫掀起,手里那把锋利的水果刀扎入果肉,削下一小块。
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刀把,将果肉递到老爷子眼前。
谢老爷子取下苹果块,却并没有往嘴里送。
自家孙子分明是想用食物来堵他的嘴,当他看不出来吗。
老爷子故作深沉,虚弱的声音愈发显得语重心长,“霁淮,眠眠这丫头,我第一回见就喜欢得紧,你要是能把她娶回来,爷爷就是死也瞑目咯。”
谢霁淮挑了下眉,把手里的一整个苹果都交到了爷爷手里,抽了一张湿巾擦拭手里黏腻的苹果汁。
“有件事忘了跟您说。”
手心擦净,使用过的湿巾被随意地丢进了垃圾桶,谢霁淮抬眸迎上老爷子疑惑的目光,笑了笑:
“姜家希望我们能主动退亲。”
听雨摄影工作室占据了整整一层楼的面积,然而工作人员却只有零星的几个,实在是大材小用。
这层楼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爷爷送给她的成人礼,之前一直由母亲帮她管理出租,直到年初,她才收回来自己做了工作室。
免了租金,可物业费依旧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姜听雨算了算,这几个月来的营收恰恰好能支付物业费和员工的工资,结余无几。
上个月小助理米茶在社交平台上发了工作室的摄影作品,小火了一把,来约拍的客人如浪涌般连绵不绝,本以为这一次能多赚一点,给员工多发点奖金,没想到她在节骨眼上生病掉了链子,困在家里小半个月,工作室也一直停滞,现在大概已经处于亏损状态了。
“老板,你可算是来了。”米茶见到姜听雨,忙不迭站起身走过去,差点喜极而泣。
“后台私信约拍的客人太多了,您这段时间不在,我也不敢私自接单。”
姜听雨边往办公室走边回应:“新的单子暂时不接了,之前积压的单子都拍完再说吧。”
她倒不是怕辛苦,只是母亲不赞成她开工作室,对她管束过多,自由于她而言是奢侈。
米茶跟在她身后,赞同得点了点头,又道:“老板,除了私人约拍之外,还有个特别的单子。”
姜听雨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她,眼神带着疑惑,“什么?”
“是剧组的定妆照拍摄。”米茶声音压抑着激动,眼睛亮如水晶。
这可是工作室成立以来接到的第一个商业拍摄,要是拍得成功,工作室的名气也能更上一层。
“老板,这个单子咱们能接吗?”
姜听雨纤长的眼睫垂下,隽秀的眉心轻轻凝起,好半晌,她才轻叹一声:“可能接不了。”
米茶讶然,完全不理解自家老板为什么不愿意接,多好的机会呀,放弃好可惜哦。
“唉,还以为能看到宁楚越呢,好想近距离接触下大帅哥。”米茶咕哝着,语气里溢着浓浓的惋惜。
宁楚越是去年爆火的男演员,靠着一部青春校园剧跻身流量小生,年初一部古装偶像剧又再次大爆,将他直接推向了顶流。
姜听雨弯唇浅笑,打趣了声:“想不到我们茶茶也是颜控。”
米茶看着姜听雨的脸蛋,愣是看迷了眼。
论美貌,她还没有见过比老板更漂亮更精致的,哪怕是娱乐圈里当红的那几位女明星,也不如姜听雨好看。
“老板,你要是进娱乐圈,靠美貌就能杀出圈。”米茶再一次感叹,同样都是人,怎么老天就那么偏爱老板呢。
不过是老板的话,她觉得造物主的选择完全是理所应当。
老板人那么好,再怎么美也不为过。
姜听雨细白的手指勾起鬓角散落的碎发,挽至耳后,对米茶眨了下眼,樱唇轻启:“我要是去娱乐圈,你可就要失业咯。”
米茶瞪大了眼睛,她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米茶真情实感地考虑自己随口说说的假设,为难地皱了皱眉,最终选择向钱低头,“老板不在娱乐圈也照样能用美貌杀人。”
姜听雨被她逗得发笑,清早的阴霾都被一扫而空。
进了办公室,姜听雨放下手里的托特包,细如水葱的手指伸进包里,小心捧了出来。
她的手白皙透嫩,和黑色的镜头形成鲜明的反差,犹如纸与墨相互映衬。
米茶眼睛一亮,“老板,这就是那个绝版镜头吗?”
她都没想到自己能有机会见到,说是三生有幸也不为过。
但凡热爱摄影的人,谁不梦想拥有最好的镜头,米茶也不例外。
米茶垂涎地盯着镜头,想摸又不敢摸。
姜听雨直接把镜头交给了米茶,温声嘱咐道:“麻烦你保管了,下午咱们用它拍照试试。”
米茶受宠若惊,捧着镜头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坏了。
离开老板的办公室,米茶去了室内摄影棚做准备,下午有两位预约拍摄写真的顾客,并且风格大相径庭,她需要再确认下场景布置得是否妥当。
姜听雨独自待在办公室里,给永叔发送完信息后,她开始处理琐事,忙碌了两个小时,脖子都有点僵硬了,目光才从电脑屏幕前移开。
她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听着窗外哗啦作响的雨声,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她抬眸望去,所见的便是连天的雨幕,和阴沉沉的高楼。
尽管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脑子里却还是回响起男人磁沉的声音。
姜听雨咬了咬唇,眼里的情绪意味不明。
下午拍摄结束刚过五点,林静怡安排来接姜听雨的的车子却已早早等在了楼下。
姜听雨挂了司机的电话后,无奈看向米茶。
米茶对上姜听雨潋滟的美眸,心瞬间软化,真切体会到了纣王为何会被美人迷了心神。
实在是招架不住啊。
米茶帮着姜听雨收拾好了东西,将托特包递了过去,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极大,“老板,你明天会来吧。”
她是真的担心老板明天来不了。
明天还有三场拍摄,老板要是不来,岂不是开了天窗。
姜听雨眉心轻凝,语气虚浮无力,“我尽量过来。”
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又带了工作室的名字上了热搜,母亲林静怡就是想不知道都难。
她恐怕有段时间出不来了。
米茶依依不舍望着姜听雨,眼睛都快要蓄满泪水。
不是难过,而是担忧的。
事情还没有解决,很多事都需要姜听雨下决定。
米茶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祈祷着明天一切顺利。
……
下了大半天的雨,临近黄昏,雨却说停就停。
暖橘色的光线落在晶莹的水珠上,又反射到空气氤氲的水汽里。
潮湿的路面被行人踩过,溅起一朵朵透明的水花,转而又再次没入水泥。
黑色的宾利平稳行驶了半小时,进入姜宅庭院。
少女纤细的小腿轻踩地面,紧接着,精致的小脸便从车里显露了出来。
院子里修剪花草的佣人停了手里的工作抬眼望去,视线似是被粘住了般,根本挪不开。
少女朱唇皓齿,明眸善睐,只是略施粉黛,就足够叫人惊叹。
姜听雨朝佣人笑了笑,松懒的眉眼更是明艳动人。
饶是佣人日日见她,心跳也止不住加速。
穿过庭院,姜听雨走进玄关,佣人接过姜听雨的手提包,小声提醒道:“太太在客厅等您很久了。”
姜听雨心跳蓦地停了一秒。
不好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全身。
姜听雨很轻地点了下头,捂着加速跳动的心脏,惴惴不安地换上了拖鞋。
脚步刚迈进客厅,端坐在沙发处的林静怡便幽幽开口:“还知道回来。”
姜听雨心虚地咬了咬唇,眼珠转了两下,她走到母亲身边落座,亲昵地挽上母亲的胳膊,嗓音甜软发腻:“妈妈,您今天好漂亮呀。”
林静怡嗔了她一眼,“少来这一套。”
说完,她侧着脸看向女儿,摆出了母亲的威严,“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姜听雨颤了颤眼睫,试图蒙混过去,“没事啊,能有什么事嘛。”
林静怡冷笑:“是吗?要不要叫永叔过来?”
姜听雨瓷白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
她就知道瞒不过母亲。
“就发生了一点点小事故。”姜听雨葱指比划了一下,“就一点点。”
林静怡不为所动。
姜听雨眼皮耷拉着,声音细若蚊蝇,为自己辩驳:“是那辆车闯红灯,才会剐蹭到。”
“今天只是小事故,那明天呢,谁能保证不会出大事。”林静怡盯着女儿的脸,又生气又心疼,“要不是谢家的人出手相助,还不知会怎样。”
林静怡从早上开始便心神不定,下午出门让永叔接送,永叔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她起了疑心,再三追问才得知上午发生的事。
女儿是她的心头肉,车祸事故的消息让林静怡差点心脏骤停。
后面听到谢家的人帮着解决,林静怡惨白的脸色缓和下来,心里对谢家的好感多了几分。
“眠眠,明天开始妈妈接送你上下班。”
她受不了时时刻刻为女儿担忧,还是亲眼看着更为稳妥。
姜听雨瞪大了眼睛,脑子宛如搅乱的浆糊,“妈妈,我……”
林静怡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好了,上楼休息一会儿,等你爸爸回来让人叫你下来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