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雷电之夜,男人撑着一把伞在雨夜中漫步行走,四周漆黑一片,唯有手中一盏油灯照亮前行的路。
从濯园到隔壁那座老破,不过几分钟的距离。
可也就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温庭深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林家,弹琵琶的小姑娘。”
“这姑娘也是南溪镇的,该不会和老爷子认识吧?”
当然,被婉拒了三次之后,温庭深觉得,《国风之旅》也不是非她林微云不可。
若不是他无意想起三年前的琵琶声,关跃亭完全可以无视自己的否决,在那几个候选名单里选一个。
虽然那些人的曲子,没一个能入得了他耳。
倒也不是他们不行,用关跃亭的话来说,是他这双耳,已经被老爷子养刁了,自小受大师名曲熏陶,听不得半点瑕疵。
不过说到底,《国风之旅》也只是他被关跃亭拉过来投资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关跃亭手里。
所以,对于林微云来不来,他并不是很在意。
温庭深好奇的是,她对自己的偏见从何而来。
斯文败类?
老男人?
她确定说的人,是他?
思量间,温庭深来到那小小的旧屋前,雨势太大,他没有收伞,敲了门后,听到里面女孩的回应声,才提起油灯,站在一旁静候。
“来了。”
林微云原本被这突如其来的停电吓了一大跳。
清明节前这样特别的日子,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她一个女孩,孤零零待在破旧的老屋,说不害怕是假。
她感觉自己都要见到太奶了。
老林啊,不带这样逗人的,往年也不见你这么狂躁呀!
也不知道这老破小能否挨过今晚的风雨摧残。
她缩在床上,打算听歌强行让自己入睡,不料听了一半,手机就电量耗尽,不争气地关了机。
林微云翻来覆去睡不着之际,耳朵灵敏便听到楼下仿佛有敲门声。
铜环轻叩木门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她听到了,吓得她楞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随后,伴随着雨哗啦啦坠落,有一道温润的男声传来,似乎在喊有没有人。
林微云凝神,再三确定,是有人在敲门。
犹豫了半分钟,才壮着胆,随意披了件薄外套下楼。
因为夜里太黑,她找不到雨伞,只能靠着电闪一刹那的光,看清路,然后一路小跑到院门口。
隔着木门,林微云小心翼翼询问:“谁呀?”
“隔壁濯园的。”
声音是真好听,还有些安定人心的味道。
林微云微愣,想起早上蹭吴老爷子的车回来,一路上听他讲起两家人老一辈的事情,两人意犹未尽,只是路途短暂,只听了个开始。
下车前,老爷子还对她发出邀请:“孩子,有空来濯园,阿爷继续讲给你听。”
她猜想是老爷子担心她孤家寡人一个,不放心,便着人过来瞧一瞧。
这种还有人关心的感觉,让林微云心底一暖,十分感动。
“我没事。”她鼻尖一酸,拉开门闩,开了门。
“轰!”
恰时,一道闪电落下,瞬间照亮了整个天地,林微云一眼便看清了门后男人的脸,当即呆在原地。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闪电过后,天地恢复了原本的黑,唯有男人手中那一盏油灯,微弱的灯光,却依旧照亮了漆黑的古廊。
隐在黑夜里的那张熟悉的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依旧是修身挺括的黑衬衫,只是这次男人没有戴眼镜,轮廓鲜明,骨相极佳,冷峻的脸庞上挂着几滴水珠,清冷雾色的眼眸古井无波,仿佛无欲无求的天神降临。
……五弦先生!
林微云惊喜出声:“是你!”
此情此景,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微云只觉得今晚的老林,太灵了!
而温庭深也在闪电亮起的那一刹那,看清了眼前的小姑娘,不禁挑起了眉梢。
“是我。”
林微云的表情,惊喜里有错愕,高兴中有万幸。
她怎么也没想到,再见五弦先生,会是在自家门口。
男人撑着黑伞,裤腿微湿,挟着寒风冷雨而来,唯有手中那盏油灯,照亮了她家漆黑的古廊,同时也照到了她的心巴上。
他好像比三年前更加沉稳英俊,令人着迷了。
这一刻,林微云无比赞同孟其姝的提议!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更何况,他们是邻居,来日方长,一切都好说!
所以,当他目光灼灼望向她,轻声询问:“害怕吗?”
林微云下意识就点了点头:“有点儿。”
世间如果真有鬼魂,她倒是不怕老林,还挺期待看到他的。
但是这鬼天气,指不定还有谁在天上飘着呢!
温庭深垂着眼,凝了她片刻,声音一贯低沉好听:“镇上断电了,外公请你过去濯园。”
林微云没有丝毫矫情,只说了句:“正好,我手机没电了,你等下!”
说完,冒着雨又跑回屋里去拿手机。
夜太黑,她一不小心碰到了桌椅,发出一些声响。
温庭深抬了抬油灯,想给她照亮路,然而小姑娘早已哒哒上了楼。
须臾,等她再下来时,刚刚的卡通睡衣换了,米色盘扣蚕丝上衣搭配咖色半身长裙,是本地特色新中式风格,头发淋了雨有些乱,随意扎了个丸子,清爽禅意,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盯着他笑:“走吧!”
温庭深淡淡点头,转身便要走。
“呀!我忘拿伞了。”
林微云就要要再回房,却被男人叫住了。
“不用了,”温庭深看了一眼她已经湿了大半的肩头,徐徐开口:“伞够大。”
林微云抬头看了一眼那把质感高级的黑骨伞。
是够大。
“好。”
她关了门,躲到他伞下,热心地接过他手里的油灯:“我来吧。”
路上,两人身子隔了些距离。
“说起来,那次在日本,我都还没来得及跟您道一声别呢,您也是南溪镇的?”
“不是,”男人声音清润疏离:“是我外公。”
“哦~”林微云感觉自己仿佛碰了一堵冰墙,男人并不怎么想说话。
这时,雨势又猛了些,林微云不得不往他那边小心翼翼靠去,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再远离。
直到这一刻靠近了些,她不经意嗅到男人身上檀香静缈的香气,不似寻常浓郁的香水味,沉雅淡淡,别有一番孤高幽静的韵味。
这样气质独特的男人,不用想都知道,常人难以靠近。
就像此刻,同在一伞之下,即便两人挨得很近,手臂肌肤时不时蹭着彼此,她依旧能感受到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明明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却又让人忍不住靠近,然后一点一点沉沦其中。
林微云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
男人步调优雅沉稳,即便风雨阵阵,握在他手里的黑伞纹丝不动,目光直直望着前方,只给她留了一侧完美无瑕的侧脸轮廓。
林微云猛然清醒过来。
面对这样的男人,美人计估计不太管用。
毕竟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赏心悦目。
于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她竟不知从何开谈起。
怎么说呢,此刻贸然提起五弦琵琶,是真的有点司马昭之心了。
目光下移,林微云盯着他沉稳撑伞的右手看了几秒,蓦然想起,两人还没彼此介绍。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微云,该怎么称呼您?”
温庭深微微侧首过来,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所以,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正疑惑时,外公的声音伴随啪啪雨声传来。
“怀景,快带丫头进来,别淋着了!”
原来外公见他久去不回,担心小丫头被吓得不敢开门,坐不住便出来门口候着,眼见两人从雨夜中走来,这才松了口气。
“怀景……”林微云对上温庭深的目光,大概是在想,哪个怀,哪个景。
温庭深眯了眯眸。
外公是个文化人,每个孩子成年后都会取一个表字,为他千挑万选了怀景二字,说是希望他能停下脚步,怀抱万物。
老人家一直这么喊他,正好误打正着,省了他表明自己是温庭深时两人的尴尬。
“风景的景。”他淡声解释。
林微云恍然。
原来不是怀瑾,是怀景。
两人上了台阶后,温庭深收了伞,皱眉:“下着雨地滑,您怎么出来了?”
林微云将油灯交给陈叔后,也上前跟老爷子打招呼,还下意识用手扶着老人家的手臂。
“吴阿爷,谢谢您还惦记着我!”
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背:“丫头,之前是阿爷不知道你回来了,以后啊,就把濯园当做自己的家。”
林微云乖巧地点头,内心虽然感动,也只当这是老人家的客套话。
绕过石屏,进了濯园,她不禁被眼前的苏式合院给惊艳住了!
明黄的灯笼高高挂起,照着乌木长廊,前院中央有一座飞檐翘角的水榭亭台,周围几棵朴树错落有致,一棵青绿的芭蕉树肆意生长,雨滴答滴答落在叶面,发出声响,俨然成了一曲自然的旋律。
雨打芭蕉,清幽惬意。
沿着曲折蜿蜒的风雨连廊,绕了几个弯,途经一湖碧水鱼池,巨大才进入正厅,借着夜色,依稀可见侧边还有一个精致的花园,处处彰显着中式建筑的古典优雅之美、内敛沉静之韵。
林微云有一瞬间误入世外桃源的感觉。
而这世外桃源与她家还只有一墙之隔,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就如她和他们的人生。
进入正厅后,温庭深由于工作上的事情,交代老爷子记得吃药,早点歇息,便去楼上书房开会了。
林微云望着他上楼的清修背影,心中不禁感叹,这男人是真的很冷淡!
这种情况,旧人重逢,他不应该起码表示两句吗?
“丫头,过来先吃点东西!”
老爷子高兴地招她坐下,让厨房师傅端上特意给她准备的宵夜,本地特色双浇盖面,味道很正宗。
林微云晚餐吃得很敷衍,现下正饿了,不禁捂着肚子坐过去:“谢谢阿爷,正好饿了。”
抬头却见老爷子端着一碗中药喝,眉头皱得老深,但依旧一口不剩喝完了。
她想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却又怕唐突了
倒是老爷子喝完后,又精神抖擞与她继续早上未完的话题。
也是这晚闲聊中,林微云才大概了解一些情况。
老人家年轻时候在外当兵,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归家,便在北市安了家,如今老了想落叶归根,才回家修建了这样大一座园林,福泽子孙。
原想着回来,能与故人叙叙旧,却不想,十人九去。
人生数十载如白驹过隙,当年离去少年,归来已是两鬓白发,竟无人识君。
“小时候,我跟你阿爷,是形影不离的伙伴,荷塘边的柳树,还有那一池荷花,都是当年我们仨亲手种下的,你阿奶第一天来我们村,我跟你阿爷躲在村口偷看……”
提起阿爷,林微云印象不太深刻,在她很小的时候,阿爷得了痨病去世了,所以她几乎没有什么记忆。
阿奶是在老林出意外前两年走的,那个时候,陈女士刚跟老林闹着要离婚,奶奶将她抱在怀里安慰:“囡囡不要怕,阿奶在,阿奶一直陪着你。”
“我阿奶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印象中,从来没见她跟谁红过脸,村里人也都很敬重她……”
老爷子似乎很喜欢听她提阿爷阿奶的事情,林微云便说起了自己的阿奶。
只是她这些年,即便回来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下,跟一个人唠嗑往事了。
大所以,概是多年无人倾诉的原因,那些原本就模糊的记忆也逐渐消失,除了几件深刻反复讲过的事情,林微云竟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种有家人陪伴的日子,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老爷子哄着眼睛问她:“这些年,你就一个人生活?你妈妈呢?”
林微云笑容很浅:“我爸妈他们离婚了,她现在有自己的家庭。”
“哎……”老爷子叹了口气,很是心疼她的遭遇,又问她这次回家待多久。
林微云说自己就是来度假的,约了朋友过两天南溪镇,到时候会跟着那位朋友去旅游一段时间,然后就等着研究生开学了。
“好,也好!年轻人,就该多去外面走走。”
这一晚,村里的变压器始终没有抢修好,老爷子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便让她在濯园住下。
“爷爷这园子里,房间多得很,都是去年新建的,丫头放心住,年轻时候,我与你阿爷情同手足,以后,你就喊我一声阿爷吧。”
面对老爷子的请求,林微云无法拒绝,“好的,阿爷。”
“你也看到了,我那孙子,人是陪我回来了,心却还在工作上,我这大半个月无趣得很,明日丫头若有空,陪阿爷去镇上走走,阿爷再给你讲你阿爷阿奶的故事……”
“……好呀!”林微云悄悄看了眼楼上一直紧闭的书房。
原来是个工作狂,难怪一整晚也不见出来。
一老一少又坐了一会儿,老人家身体不太好,聊到十点,便被陈叔催着去歇息。
温庭深从书房出来时,听说外公留林微云住下,倒没有太过惊讶,只是颔首,让兰姨收拾一间房出来。
兰姨问起安排小姑娘住哪儿时,他漫不经心看了楼下一眼,随意道:“就住若涵隔壁那间吧。”
随后便回了自己房。
林微云刚送老爷子回房,回到客厅就被兰姨带上楼,越过楼梯口第一间房,再往里面走,推开左手边第二扇门。
“林小姐,东西已经都准备好了,您只管住下,房间里的东西都可以用,衣服和洗护用品都是全新的,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再跟老婆子说就好。”
“兰姨,你喊我阿云就好,”林微云有些受宠若惊:“不用这么麻烦的……”
她想,只是临时住一晚,倒不用如此大阵仗。
兰姨却笑道:“你也别客气,这是老爷子刚刚特意吩咐要好好照顾你的,老人家膝下只有两个孙子,独独没有孙女,唯一的外孙女也远在北市,他见到你欢喜的很呢。”
林微云愣了一下,轻声说了句谢谢。
濯园的房子,外表看着古色古香的苏氏风格,屋内装修还是非常现代化的,一室一卫,私密性非常好。
如此舒适豪华的房间,林微云却心怀愧疚。
吴爷爷如此诚心待她,她却是怀着目的靠近他外孙的……
凌晨,雨终于停住,林微云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才终于入了梦。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小琵琶精猛然爬起,忍不住给自己扇了两巴掌!良心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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