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警告

桌上的茶壶飘出袅袅白烟,四周的空气却仿佛像静止了似的,没有半点流动性,心跳声和呼吸声同时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苏语感觉自己像是身处冰窟,尤其是穆盛淮看着她说出这句话时,隐隐的不安冒上心头。

他该不会是......已经知道了?

苏语紧捏着茶杯边缘,心跳瞬间飙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惴惴不安地听着他们接下来的对话,生怕穆盛淮当场就报出她的名字。

穆盛淮好整以暇地望过来,留足了时间给她和贺之洲,更是刻意将这出好戏拖长。

他就像个操纵全局的棋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所有人的生死。

站在屏风外面的贺之洲明显顿住,隐约觉察出什么但又不确定,支吾地问道:“该不会是叫......苏......”

“当着我的面打听我的员工。”

穆盛淮冷冽的嗓音突兀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贺公子,你这是拿我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

贺之洲立马噤声,瞬间就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吓得脸色发白:“穆先生,抱歉抱歉,是我冒昧了,请原谅小辈的一时鲁莽。”

虽然洲际珠宝远远比不过盛宇,但毕竟还是同行,打听对方的企业员工属于商场大忌。尤其是跟高层相近的人员,轻则会被认为在暗中挖人,重则就是窃取商业机密。

贺之洲整个人在原地吓得直抖,得知自己这句话是多么得罪人,而且得罪的对象还是穆盛淮的时候,他整个肩膀都轻微颤了起来,连声道歉:“穆先生,是我一时失言了。”

他身边的人也帮着说情:“穆先生,贺家的生意还要仰仗您的照拂,贺公子一直都很尊敬您,万万没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您就原谅他说错话了吧。”

苏语听出他们话中的意思,突然想起她曾经偶然间听过的一件事。

洲际珠宝光有原矿货源,却没有专属的独家生产线和切割工艺,导致它极度依赖代工厂。

去年就因为代工厂发生了严重的电力事故,唯一能做EX切工的切割机无法运作,全条生产线罢工。

货品不能按时交付,对方卖家更是拒绝协商。一旦超过交付时间就要赔付一笔无比高昂的违约金,这对洲际珠宝来说打击性巨大。

在这种穷途末路的处境下,他们只好找上当时完全掌握了这种顶尖切割工艺的盛宇,希望这位行业大佬可以施以援手。

后来确实是帮了。

不然贺之洲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这么恭恭敬敬地跟穆盛淮说话。

“以后,贺公子慎言。”穆盛淮轻抚着茶杯,嗓音清冽又极具威慑。

“——慎行。”

最后一个词明明确确地暗示着,不仅不要打听盛宇集团员工信息,也不要企图作出任何过界的举动。

贺之洲送完礼,说了好几句讨好的话才离开。

整个包间安静下来,只剩苏语一个人在兵荒马乱。

穆盛淮闲情雅致地煮着茶,指骨根根分明,利落的青筋若隐若现,沸水的白烟从杯中冒出,沿着他的指关节往上游离。

轻响下,斟好茶的杯子放在她面前,水面上还飘着一片青嫩的茶叶。

苏语双手紧握,大拇指摩挲另一只手的虎口,嘴唇轻轻咬着,唇线抿成一条浅浅的白色,最终忍不住开口问:“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穆盛淮将壶中茶水倒掉,重新斟上新的,漫不经心问:“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

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知道她曾签约过洲际珠宝,现在不顾三方协议来到盛宇?

还是知道了她跟贺之洲曾是男女朋友的关系,现在已经分手?

所有的菜上桌了,穆盛淮也没再追问,甚至有些打破僵局的意味,先夹了一块清蒸狮子头放到她的碗里,蓦地出声:“约好的客户临时说不来了,今天的午饭只有我们两个。”

苏语:“......”

按照贺之洲那样毕恭毕敬的态度,放眼整个南浔,还有哪位尊贵的“客户”会爽约穆盛淮。

他说的客户。

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吧......

一顿饭吃得五味杂陈,不过这家店的出品确实很不错,口感足够鲜滑爽嫩,清鲜而略带一点丝丝的甜味。

最后还上了一份巧克力蛋糕。

专门给她的。

苏语原本有些闷闷不乐,看到摆在面前的蛋糕,她连忙惊喜地抬头,“谢谢。”

穆盛淮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

随后男人走出包间,将手机放到耳边,低哑地喊了声“老靳”,声音逐渐消失在转角。

穆盛淮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苏语连忙叫来经理 ,“这单多少钱?麻烦帮我们结账。”

经理格外诧异,连忙解释:“苏小姐,这单已经记在穆先生的账上了,你不用结账的。”

苏语当然知道。

但是一想到贺之洲刚才那副低头挨训的模样,她在心里就暗爽。

贺之洲不是喜欢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前女友吗?

呵。

谁还没个青梅竹马了!

要是让贺之洲知道她苏语的青梅竹马,就是他今天低着头送礼的大人物,看不把他吓得脑瓜子嗡嗡的。

苏语愤愤地捏着桌布,回想起贺之洲在毕业典礼那天说的种种,心里的怒火就噌噌往上冒。

敢叫我懂点事儿对吧?

那就看看到底谁要懂点事儿!

.......

穆盛淮挂断电话,重新回到包间,抬眼就看到苏语站在饭桌旁,朝他咧起嘴角:“今天这顿饭我已经结账啦,你不用跟我客气。”

他将手机收起,脸上的表情微敛,“谁让你请的?”

苏语:“毕竟我们这么久没见,我第一份工作就是进你的公司,你还送了我这么贵重的项链,这顿饭怎么说也要我来请的。”

他们的关系曾经因为贺之洲的缘故弄得尴尬,好在不算太糟糕,还能一点点去修复。

哪怕一顿饭也足以表达诚意。

苏语乖巧地跑到他面前,“如果我顺利通过了试岗期,我还要送你一份更大的礼物。”

小姑娘满脸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尤其是仰头看他时,桃花眼像含着一汪清澈的水,撩人于无形。

整个人小小只的,明明眉眼间透着一股狡黠,偏偏落在他的眼中却像只初出茅庐的雏儿。

稚嫩,但足够大胆。

穆盛淮看在眼里,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刚好服务员拿着打包盒进来,他顺手接过,喊她:“走吧。”

苏语跟在穆盛淮的身后,低头看他手上的打包盒,好奇问:“这些是什么?”

好像是隔壁那家甜品店的。

下一秒,打包盒被塞进苏语的怀里。一盒酸奶糕和一盒糍耙,全都是新鲜出炉的,隔着透明塑料盒子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香味。

苏语大略数了数,每盒一共十二个,光是她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只是一想到这是穆盛淮专门给她买的,被贺之洲气的那股郁结立马就散开了,苏语一双桃花眼也晶亮晶亮的,“你是专门打包给我的吧!”

穆盛淮双手插兜,不冷不热地应了句:“每个人入职都会有。”

苏语:“?”

你在开什么玩笑?

四目对视。

穆盛淮攥了攥手指,心念一动想帮底下的小姑娘拿打包盒,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将手插进兜里,清冷地留下一句:“别在办公室里吃。”

苏语听懂了,小跑着追上去,“知道了。我不会一个人偷偷在办公室里吃的,我会找你一起吃。”

穆盛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午饭后回到办公室,穆盛淮还有例会,回去就让苏语自己待着。

总裁办助理的活儿偏向灵活,有活儿的时候忙得连一口水都喝不上,没活儿的时候闲得能抠脚。

苏语打开手机银行,赫然看到最新的一笔支出,心痛得像在滴血。

穆盛淮还真是舍得,中午这一顿饭居然要三千五,光是一个红烧肉就卖到六百五!

她活了二十年,从来没吃过这么贵的,不说还以为自己吃的是唐僧肉。

以至于中午她在结账时,差点没忍住要将账单还回去。

她所有的存款都是大学时期获得的奖学金和实习工资,存了四年,同时自己也有做一些珠宝水晶类的小买卖,积积攒攒也就存了四万。

想起要给贺之洲的那笔违约金,还有三万的大缺口。

如果能够一笔勾销,她当然是希望给了违约金,日后再见便是路人。

但是按照贺之洲的性子,他会那么轻易就放手吗?

苏语思来想去,总觉得哪哪都不划算。要是就这么给出去真的很不值,心里也不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开了三个多小时的会议总算是结束了。

吴白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不同部门的经理,一个个冷面严肃,手上拿着厚厚的笔记本和文件夹。

路过苏语的办公桌,吴白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微微躬身,“苏助理,穆总有事找你。”

苏语以为又来活儿了,连忙拿上笔记本准备冲向总裁办公室。

谁料吴白却温声提醒:“穆总中午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有些饿了。”

她立马懂了,拿上中午打包的塑料盒,迫不及待地跑去找穆盛淮。

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是公司的副总金凌睿,人称“老金”。本硕毕业于常青藤院校,祖辈家都是做珠宝生意的,在公司生产线的发展上有绝对的话语权。

穆盛淮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抬睫,从文件上移开视线,看向进来的苏语,指尖悄无声息停住。

正当苏语打算放慢脚步时,金凌睿转身看过来,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把空间腾出来给他们,“这就是穆总的妹妹吧,快坐快坐。”

苏语受宠若惊,可不敢入座,转头瞄了眼穆盛淮,见他勾着唇角挑眉,心里才稍微放松下来,礼貌地打招呼:“金总好。”

“干嘛那么客气。”

金凌睿看向沙发上那个矜贵的男人,意味深长道:“谁不知道你跟我们穆总有婚......”

穆盛淮出声打断:“金凌睿,你今天很闲是么?”

“好好好,当我什么都没说。”金凌睿将双手举起来投降,“你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长大之后什么关系都没有,单纯只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妹。”

苏语:“......”

穆盛淮姿态懒懒散散的,伸手拿起沙发上的抱枕,作势要扔过去,蹙眉催促道:“这么多废话。”

“好好好,我这就滚。”金凌睿还顺手帮他们带上门,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我就不打扰你们俩了,免得被当成显眼包。”

办公室门被关上,走廊外的人声也变得模糊,这下是真没有人打扰他们了。

开了三小时会议,穆盛淮眉间有些许疲惫之色。见她手上拿着打包塑料盒,他眸中显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慢将上半身往前倾,靠近她,“怎么还带着吃的进来?”

苏语将打包盒放出来,一一打开推放到他面前,“吴董秘说你饿了,所以我才带进来找你。”

男人从苏语手中接过塑料盒盖子,望着她的脸颊低笑了声。

“关心我?”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变得特别近,彼此的眼眸中倒映着对方的脸庞,近乎鼻息可闻。

苏语察觉他的语气暧昧,拿糕点的手一顿,“啊?”

意识到自己过界了,穆盛淮连忙将上半身往后靠,拉开两人的距离,稍敛脸上的神色,转移注意点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份授权书,抬手递给她。

“金总刚才来找我,是聊洲际珠宝的事情。”

听到关键词,苏语立马抬眼,伸手接过授权书,仔细翻看起来。

洲际珠宝因为去年生产线的事情,欠了盛宇集团一个大人情,现在只要有需要,可以随时向他们提出任何他们力所能及的要求。

盛宇集团从今年开始正式进军下游市场,主要的发力点在于水晶。

现在需要一个对水晶领域有足够了解的执行人,负责跟进盛宇和洲际珠宝的业务,把控和监督全流程。

苏语点点头,捧着笔记本就要记录,“明白,你需要我做什么?”

穆盛淮手臂搭在沙发上,目光紧盯她,“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项目执行人,有基本的专业知识和销售管理经验,最好是年轻点的,对目前的女性市场有敏锐的感知。”

苏语连忙记下,提问道:“我记得以往的项目执行人都需要开策划会竞争上岗,这次是内部选拔,还是需要我协助人事部从外面选人?”

“不错。”穆盛淮意外地夸了一句,“既然只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摸清了公司的流程,那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我只看结果。”

这话听着,是想让她全权做主?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且不说三天试岗期过没过,穆盛淮居然给她这么大的权利?

见男人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苏语赶紧道:“好,那我出去工作了。”

她……正要转身准备走,这时穆盛淮突然出声喊住她——

“苏语。”

这是他们重逢后,穆盛淮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苏语转过身,刚好对上穆盛淮灼热的视线。他的目光明亮锐利,明明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却仿佛能够透过她的双眼看穿一切。

“刚才怎么不跟他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