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的威力太强，回响在整个办公室里，霎时间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冷冽稀薄。
苏语还没对这句话做出回应，就听穆盛淮轻笑了声，转身回到真皮大椅上坐下，伸手将桌上的简历拿起来。
他手指轻点，示意她去旁边的椅子，淡声道：“先面试。”
似乎没有再继续逗弄她的意思。
一时琢磨不清他的态度，见穆盛淮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苏语只好规规矩矩地坐了过去。
穆盛淮看简历时很认真，明明姿势懒散地靠在真皮大椅上，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优雅，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她探头过去，跟穆盛淮套近乎：“其实你一早就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的吧？不然你一个大老板，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应聘者。”
男人身上深沉内敛的气息太重，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身上强大的气场成倍放大。他只轻飘飘地抬眼看过来，眼睫微压，带了点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苏语只好坐回原位，心里郁闷着这么久没见，穆盛淮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饶是他们曾经有过误会，但瞧着穆盛淮现在这副清冷矜贵的陌生模样，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明明毕业典礼那天，他给她送了她从前最喜欢的金莎巧克力，想定制都没有这种款式。
很明显，他是特意去的学校。
怎么今天她主动来找他，穆盛淮脸上一点欣喜都没有。
苏语撇着嘴，只好安静地等着。
穆盛淮盯着她过往的实习经历，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你在洲际珠宝当实习生的这段经历，介绍一下。”
苏语正襟危坐，“我当时是在洲际珠宝旗下的宝石品牌当产品经理助理，主要负责鉴别水晶原矿品质，采购原石，以及做基本的成本预算。”
“噢。”男人抬眼，“会选原矿？”
苏语点头，“我可以进行独立选品，精通鉴别各种原材料棉裂、冰絮、共生和切工工艺品类。”[1]
穆盛淮勾唇。
苏语忍不住瞟他的表情，小心翼翼问，“盛宇要开拓水晶领域了？”
“有这么打算，盛宇今年打算进入彩宝领域，开拓年轻女性市场。”
穆盛淮看完她的简历，什么话都没说，抬头叫来门口的吴白，“吴秘书，这是你招来的人，你打算将她安排在什么位置上？”
“......”
吴白的表情明显始料未及，对上穆盛淮的眼神后，他立马了然：“苏小姐资历不错，跟穆总又是旧相识。我建议是安排在您的身边，苏小姐也能得到历练。”
男人点头，将简历递给吴白，“行，那就听吴秘书的，将她安排在我身边。”
苏语：“......”
两个男人一唱一和，愣是兜了一个大圈才将她的岗位确定下来。
因为岗位特殊，所以当天面试考核，当天办理入职。所有流程一通走完，连工位都直接定好了，就在穆盛淮办公室旁边。
至于工作内容，全凭穆盛淮安排。
苏语跟着人事部走完入职流程，拿到工卡和工位牌。
前三天是淘汰率极高的试岗期，要是不符合用岗要求，直接走人。往后三个月是试用期，要是不能完全胜任工作，还是会被辞退。
入职后每个月基础薪资是八千，外加绩效，公司内部有员工饭堂，饭补每月一千，算下来也有九千了。
她心叹不愧是大公司，福利真的好，这工资水平放眼业内算很高了。
只是等苏语参加完培训回来，穆盛淮站在她的工位旁边。
高大的身影将头顶的灯光遮住，此刻他却低着头，视线紧紧锁着她托特包里露出的一张照片。
那是她跟贺之洲的合照。
这张合影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天拍的。
当时贺之洲带她去的地方，正是盛宇集团首层的时尚商圈，用的还是那里的自助拍照机，免费供应，一人一次。
这张照片已经放在包里很久了，苏语甚至都忘记它的存在。可能是刚才放包时没注意，不小心掉了出来。
苏语见穆盛淮一直盯着，连忙跑过去，像条鱼一样钻到他跟办公桌之间，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照片推进包里。
“额，那个......”她掩饰性地拿起笔记本，“入职流程办好了，现在需要我干什么？”
穆盛淮一双漆黑而沉静的眸子流转到她的脸上，神情看不出情绪，只觉得他的嗓音比之前要更加清冷。
“暂时没有。”
苏语：“......好的。”
直到穆盛淮走后，苏语才心有余悸地将照片从包包里拿出来。
与此同时，隔壁的总裁办公室传来玻璃门关上的声音。
那张照片的质量不是很好，经过两年的摩擦，图像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而且贺之洲那时拍照的模样，哪怕是拿给认识的朋友看，也要好一阵子才能认出是谁。
苏语直接将照片扔进旁边的碎纸机，同时偷偷看向总裁办公室。
吴白站在穆盛淮前面，拿着一份蓝色的文件在汇报。
穆盛淮明显心不在焉，手上的一支宝格丽钢笔转了两圈，最终卡在虎口处。
她转过身，继续熟悉公司的企业系统。刚登上自己的账号，私信箱里就弹出一封邮件。
——来自“董事会·穆盛淮”
【苏助理，上午好好熟悉总裁办的工作流程，中午作为我的助理，陪我一起去见客户。】
苏语：“......”
这么快就来活儿了？
没有新手保护期的吗？
在校园时代养成的良好习惯总算派上用场，她连忙打字回复：【收到，谢谢。】
总裁办的同事都很忙，虽然穆盛淮的手底下已经有四位助理，但是每人负责的项目不同，对接的业务更是纷繁复杂。
大企业层级分部多，光是一个中级审批流程就要经过七八个人才能批下权限。最终到达穆盛淮手上的，还不是最终版，需要得到他的修改、签字和盖章才能正式实施落地。
光是一个上午，苏语就经手了三份重要的机密文件。因为接收的信息密集，时间又紧，她生怕出一点差错，所以整个人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她去厕所补完妆，快步跑到穆盛淮的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玻璃门，穆盛淮正站立在落地玻璃窗前，身形颀长，光看背影都是一副完美的衣架子身材。
苏语站着不动，纠结了一个上午，终于在非工作时间试探地喊道：“穆盛淮。”
男人转身看过来，衬衫领口松垮，最上方的两颗纽扣解开，露出清晰而性感的锁骨，喉结滑动，下意识地应道：“嗯？”
像是反应过来，他的嗓音蓦然变得冷冽：“以后在公司，叫我穆总。”
“......”
苏语差点被噎住。
这个穆盛淮，十五岁的时候还跟她钻同一个被窝，当时闷得两只耳朵都红红的，死都不肯出去。
不过是分别几年见面，他就开始装起来了！
他，就开始，装起来了！
让她，喊他穆总了！
苏语暗自腹诽，但也只能乖乖改口：“穆总，中午见客户需要我做什么？”
穆盛淮拿起真皮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走过来时低头往她白皙的脖颈上扫了眼。
苏语知道他在看什么，主动将他送的项链从衣领里拉出来，放在掌心里托给他看，“毕竟是要跟你去见客户，所以就戴了你送给我的项链。”
她紧张地等着穆盛淮的回应。
他们早上刚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看到她跟其他人的合照后，穆盛淮的态度明显冷了下来，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她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也对现在的他有些陌生，着急想从他身上找回一丁点熟悉的影子。
只不过穆盛淮直接忽略掉她话中的殷勤，还要提醒一句：“如果我没记错，这三天是你的试岗期。如果让我发现你有工作不能胜任的地方，我会立马辞退。”
苏语：“......”
穆、盛、淮！
好歹相识一场，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心里是这么腹诽，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拳头悄悄捏紧，应下：“我会努力的。”
穆盛淮瞥她一眼，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将西装外套披在身上，绕过她走出办公室门。
......
午饭约在大楼首层的九里弄堂，很上档次的淮扬菜馆，整个雅间宽敞明亮，中间厅还有民间传统乐队演奏，环境奢华大气，特别适合宴请。
进去前，苏语往不远处的自助拍照机看了眼，突然发现那边围着几个工作人员。
他们将机器电源线拔了，几人合力把它移去商场的储物室关起来。没多久，里面还传出清脆的金属敲击声。
苏语收回目光，见穆盛淮已经走远了，连忙快步小跑着跟上去。
他们落座在一个包间，格挡物是一面山水屏风画，黑白色调，风格极具古风古韵和悠悠素雅，正对面就是演奏的乐队，缠绵悱恻的音乐声悦耳，更显餐厅格调。
穆盛淮显然是经常来这家店，一路有经理领着入内，周围的服务员都毕恭毕敬，生怕怠慢了这位大老板。
连身为小助理的苏语也被细致地照料好，一口一个苏小姐。
坐在他旁边还是很有压力的，不仅要表现得优雅端庄，不能丢了穆盛淮的面子，还要顶着女服务员艳羡的目光。
连经理也不免多说了一句：“很少看到穆总身边出现女性，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
苏语悄悄看向身旁的男人，见他专注地看着菜单，并未搭理。
她还想自作主张表明自己是他的助理。谁知下一秒，穆盛淮将菜单递给经理，打断她接下来的话：“照旧，不吃辣，加一碟糖醋小黄瓜。”
小黄瓜是她最爱吃的。
苏语唇角微弯，眼角余光头瞄穆盛淮，见他依然冷着一张脸，赶紧讨好地凑近一下，道谢：“你还记得我的口味啊，穆盛淮。”
穆盛淮刚想启唇纠正，她立马端起茶壶给他倒茶，笑得跟朵花似的，“现在是午休时间，何况客户还没来，你就让我在私底下这么叫吧。”
“......”
男人抬睫看向苏语，眼神晦暗不明地在她脸上停留，在她再次帮忙倒茶时，从她手中接过茶壶，慢条斯理地放到火炉上。
“小心烫。”
穆盛淮那张冷死人的脸终于回归一些人气，他将筷子放到她的碗上，瞟她，“有什么想吃的自己点。”
苏语点头，“好。”
在等穆盛淮口中的“客户”时，苏语桌上的手机一直有新消息通知。
贺之洲几乎是动用了所有人脉关系，凡是认识苏语的朋友，他全都找过一遍，一副非要联系上她的架势不可。
她没怎么看消息，倒是记住了最后一条。
【贺之洲跟我说，你今天不去公司上班是违约的。你跟洲际珠宝签订了三方协议，如果私自违反合约，需要赔付一定的违约金，金额是你月工资的十倍。】
苏语点开手机计算器，在屏幕上输入一串数字。看着违约金的赔付额，她忍不住冷笑出声。
学校有明文规定，毕业生签订的三方协议不能随便违约，如果一方主动违约，需要赔偿另一方约定额的违约金。
她刚才浅算了一下，发现数额还真不低。
工资七千的十倍，就是七万。
她需要赔偿贺之洲高达七万的违约金！
对于她一个即将毕业、还没有薪资的学生来说，的确是一笔相当高昂的费用。而且就算是赔付了违约金，只要公司拖着不给解约函，三方协议无法解除，一定会对下一份工作造成影响。
如果不是贺之洲提醒，她差点都忘了。
这个人为了迫使她低头，居然拿违约金来威胁她，是完全不顾及他们曾经的男女朋友关系吗？就算是在挽留她，这嘴脸未免太难看了点。
都说分手见人品。
现在苏语总算是深刻认识了，她这六年的感情简直是喂了狗了！
苏语家境不比贺之洲，七万对于她家来说不是什么小支出，如果在违约赔偿和照常上班两者之间选一个，她家里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逼她选择后者。
毕竟他们永远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跟富二代男友提分手，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放弃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还要掏出赔偿金。
拿她当肥鱼一样宰？
赔什么赔！
有本事来盛宇找她要！
正当苏语挺直腰背，准备在今天中午这场饭局中好好表现时，屏风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穆先生，听说您在这里吃饭，所以我特地赶过来了，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苏语整个人僵在原地。
贺之洲？！
穆盛淮嗓音清冷，“何事？”
那道声音就在屏风外，跟苏语坐的位置只相差不到一米，要不是山水画屏风颜色偏深，恐怕外面的人都能看到里面的她了。
苏语完全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偏偏穆盛淮还用骨节袖长的指节敲了敲桌面，示意她给自己倒茶，继续淡然地听贺之洲拉家常。
“家父感念穆先生去年对洲际珠宝的帮助，所以一直想请您去我家吃饭，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头一次听贺之洲用这种低微的语气说话，完全不像他平时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穆盛淮轻飘飘地回了句：“以后再说吧。”
贺之洲只能恭顺地应下一声“好”，又让人送进来一盒长白山百年老野山参。
像给皇帝上供般，不敢往前逾越半步。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任何巴结奉承的举动都显得可笑。
看到贺之洲这副做小伏低的模样，苏语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不停敲击，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
穆盛淮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是何等崇高显贵，竟然能让她圈子里，家世和地位最高的贺之洲都只能低声下气，这也太魔幻了。
礼物送进来后，其他人连忙退回到屏风外。
贺之洲声音很轻地问：“有一件事，不知可否请问一下穆先生？”
穆盛淮看都没看，抬手就将那盒百年野山参礼盒关上，转头递给苏语让她收起来，“说。”
“请问穆先生这里，有没有收到过一个女孩子的简历？”
贺之洲补充道：“姓苏的。”
一言之后，整个空间霎时间冷却下来。
苏语浑身僵硬，握着野山参的手差点脱力，幸好穆盛淮及时握住。
两人的手也在此刻触碰在一起，彼此的体温逐渐混合。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再回神时仿佛跨越了好几个世纪。
苏语不动声色地将手抽走，连忙将野山参礼盒拿走，安安稳稳地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穆盛淮偏头看着她，食指关节骨在桌上轻轻敲击，毫不客气地提醒她给自己倒茶水，目光意味深长的，多了几分玩味儿。
“姓苏的女孩子？”
苏语的心被他的话提到顶峰。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表面淡定强装无事发生，实际上偷偷让人拆了老婆跟其他男人拍情侣照的机器！！
科普：
[1]棉裂、冰絮：都属于水晶的瑕疵。无棉无裂的透体水晶收藏价值最高。
[2]共生：水晶内部其他品种或矿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