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些被拉吉拖出来的书归放原位,瑟若想在这些破旧书中搜寻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容后再继续。这一天的其他时间,她都和柯雨果夫妇在一起。
瑟若仔细思考,对自己的反应,也觉得有几分不妥。——打从一开始,就怀疑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说来这都是命!葛瑞吉说的话,应该也有可信之处。又如何能判断,他说的都不是实话呢?他认识珍纳,也许,他还很喜欢她。再说,华海伦的朋友,那么想要这艘船,他一定也有充分的理由。和那些巨型水上宫殿的大船相比,这艘小船似乎更迷人。瑟若想:我一定要很客观理智,去找出这些事件真正的意义。
顿时改变了观点,瑟若也为自己高兴。那天中午,她就和雨果夫妇一块儿午餐,下午又去野餐。回来之后,又在雨果夫妇的船屋上进晚餐。原本他们三人打算晚上要去南都大饭店吃饭和跳舞,位子都订了,也约了麦凯少校当瑟若的舞伴,可是他却因打网球肌肉痠痛,临时不能来了。三人只好放弃跳舞和用膳,改回船屋晚餐。
这一天又热又闷,到了晚上,山那边倒吹来了习习凉风,拂动湖面水波,水波轻轻拍打着船身。
往常,洒满月光的湖畔,蛙鸣虫噪;可是今晚,不知为了什么,青蛙都沉默了。夜空中看不到一片云,西南方遥远的山脉,还带着夏夜最后一抹馀晖,最后也逐渐暗了下来。远方传来隐约的雷声。
一排茂密的伦巴比垂杨,迎风起舞。船主从堤岸上走下来,把停泊的绳缆和铁鍊繫紧。柯雨果端着咖啡,走到屋顶上,看着船主操作。
“船主,你在干嘛啊?”雨果操着土话问他。
“先生,我怕今晚会有风暴,所以要把绳缆繫紧,船就安全了。否则强风一来,船隻很可能会被吹到湖面,或被沉到湖底。”
“多谢你设想周到!”雨果说。
瑟若打了一个呵欠,站起身来。
“我也该回去睡觉了。晚安,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可爱的一天。”
“晚安,瑟若,做个甜蜜的梦!”
月光下,瑟若缓缓地沿着堤防走,正要走回船时,拉吉又四处乱跑,捕捉阴影中想像的猫咪。瑟若一直耐心地等着牠,吹着口哨叫唤牠。她听到拉吉在藤悬木的阴影中嗅了又嗅,也不肯回到她身边。最后牠跑回来,舌头不住舔舐着,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拉吉!你这个小坏蛋!”瑟若严厉地斥责牠。“你又去吃了什么葬东西?到底吃了什么?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去吃那些垃圾!”
拉吉垂着耳朵,低着头,一副自知有罪的可怜相,跟着瑟若走上船上的踏板。
瑟若在船屋中四处看看,确定门户是否都关好了,她又转回身,踱回客厅看看。以前总觉得六十瓦的灯光看来昏昏黄黄,可是今晚不知为了什么,觉得灯光竟然变得异常光灿耀眼,令她炫目。这拥挤的客厅怎么却觉得空荡荡的呢?
屋外,夜晚的声音十分纷杂,风吹得水波一波波打击着船身。船隻繫在堤岸的缆绳和铁鍊,在风中震动发着声响。风吹过枝头叶梢,发出一片飒飒之声。淀泊着的船身,不停摇晃,和着风声中的万籁和鸣着。相较之下,这间小小的客厅,倒是安静得多。
刺目的黄色灯光,洒满了一室。灯光照在沙发椅上、华丽的雕刻桌面上、破旧的地毯上,还有那一排满是灰尘的旧书和破烂的杂志上。这些东西,都好像在瞪着她。瑟若看了船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产生了一种令她不舒服的幻想——好像连每一样家具,都有了生命,用一种好奇、诡谲、又敌视的眼光在瞪着她。它们一定看过珍纳,看着珍纳用害怕又坚定的手,潦草地写下她的纪录,还不时回过头,看看身后的动静。然后,珍纳就把那些纪录,藏在这小船的某一处。
这间房子知道,它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切的祕密,窗户像是空白的眼睛,时而沉思。珠帘被隙风吹动,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影,掀开帘子,穿了过去……
外面的风,一阵比一阵强,小船在强风中摇晃得更厉害了。拉吉沿着椅子的阴影中,轻轻地行走,发出哀叫之声。瑟若严厉地斥责牠,拉上便宜的棉布窗帘,熄了客厅的灯,淮备回卧室睡觉。
走过餐室,她又顺手熄了灯。可是,却留了餐具室的那盏灯。上了床,拉吉就蜷伏在她的床边。卧室灯全熄了,可是留着浴室的灯,让浴室的门半掩着,里面的灯光泻了过来。就像孩提时代,小孩房中总留着一盏夜灯。风在树梢间呼号,船身摇摆着,瑟若深深地跌入了梦境。
可是,两个小时后,她突然惊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醒了过来,方才她还睡得黑甜一片,连梦都没有,怎么这会儿却完全清醒了,充满了惊觉和紧张。
风雨肆虐,小船不停地在摇晃,湖水一拍又一拍猛烈地打着船身,潮音此起彼落。风一阵紧一阵呼啸,就是在沉睡中,瑟若似乎听到老鼠在屋顶乱跑,和拉吉的鼾声。几分钟以前,她还听到牠在毯子下搜寻。忽然一声响声,餐具室的灯熄了,接着整艘船都陷在一片黑暗中。
瑟若伸出手,摸索着打开床边的窗帘,可是外面没有月光可以照进这间小小的房间。夜空层云密佈,雨点落在湖面。瑟若捻开身边檯灯开关,可是只听得“喀塔”一声响,檯灯却不亮,房间仍然在一片黑暗中。
她想,一定是风雨的关系。也许,强风吹倒了某一处的树干,压断了电线,这实在没什么好害怕的。……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颤抖个不停?到底又是什么声音惊醒了她?为什么她一直僵直在黑暗中,竖耳倾听着刚才那个声音是否还会再出现?
没多久,她果真听到了。她知道,就是这个声音吵醒了她,使她完全清醒,全身紧张。
那是从船前面发出来。瑟若想,可能是餐室。她试着再注意听,在一阵阵风雨的间歇中,她听得十分清楚。儘管在暴风雨的夜里,混杂着各种声音,可是那模糊的碎片声音,她是绝不会听错的。那声音,是从船屋的窗子发出来的。
船上的窗子,瑟若是知道的,窗外还罩着一层粗铁纱,如果要敲开窗子,先要取下那层铁纱,窗子是不上闩的,而且做工也不严密,接合得并不紧,只要用把小刀,并不难撬开。
显然,此时正有人做这工作,一吋又一吋把窗子撬开。
瑟若僵直地坐着,心脏怦怦地跳着,屏息等待着还会有什么声音。终于听到了,那是一声碰击声。然后,有一阵轻轻的震动,显然有人从窗外爬进了船屋,干得真有技巧。
床边的窗户外,突然飘进一阵风雨。在风雨飘摇中,船身也跟着摇晃,可是瑟若却没有再听到脚步声。
瑟若一片慌乱,她想,如果坐着不动,也不作声,潜入的人,也许不会进来……真不该到这儿来的,先有玛莎太太,然后又是珍纳——为什么自己还会这么笨,不知死活,一个人孤孤单单,睡在这艘不吉利的船上?
她一直叫自己不要先乱了方寸,绝不会遭到不幸的,静待其变吧。不!她绝不能一直坐在这儿等待,她一定要悄然离开。差点把拉吉忘了,否则她一起床,牠就会惊醒过来吠叫……
对了,还有拉吉,不用怕的——拉吉!拉吉!一定会救了她。小狗一定会衝向入侵者,向他吠叫,拉吉是不怕黑暗的,然后瑟若弹着四絃琴,发出声响,吓退对方——这么一来,她也不用在风雨之夜,向柯雨果夫妇求援了——
她向前倾倾身子,伸手去叫醒睡在脚边的拉吉。拉吉睡得暖暖的,像天鹅绒一样地柔软,而且睡得酣畅,牠仍在轻轻地打着呼,可是一直都没有醒。瑟若摇着牠,紧张地在牠耳畔低语:
“拉吉!拉吉!快醒醒,有老鼠,拉吉!”
可是,这条小腊肠狗却动也不动。瑟若愈来愈心急,不停地猛摇牠。她简直不敢相信——牠一定是吃了麻醉药。那么,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了?她逐渐回想到,从雨果夫妇的船屋回来时,拉吉在藤悬木阴影中跑得很快,后来跑出来时,舌头还不时伸出来舔,一副很满足的样子,可能,就是那时牠吃了掺有麻药的东西。显然,早有人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把食物放在那儿等着了……
突然间,一阵怒气涌了上来,一时之间,都忘了刚才的慌乱。她把一动也不动的拉吉抱在怀里,滑下床,摸索着走过房间。
有一阵子,她真想疯狂朝窗外大叫。可是她知道,在这风狂雨暴的夜晚,她大叫的声音,一定会被风声吹散,被雨声演没;到头来只有白费力气。她想想,不如潜行到后面那间卧室,然后穿过浴室到船屋的后面,再从餐具室的门前跳板走到堤岸,沿着堤岸跑到雨果的船上去。
又是一阵暴风,“女巫号”在暴风中摇晃着。瑟若放下拉吉,弯下身子,用力顶开门。她又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拉吉仍在沉睡中。她抱起小狗,更加小心,轻轻推间另一间卧室的门。
这条路似乎好长,最后她发现那扇门是半掩的——或许是风又把门吹开了——瑟若推门走了进去。卧室的窗帘后,不见一丝微光,风却一直颳了进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面颊上轻轻一拂,瑟若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心几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定神一想,原来是窗帘,像巨浪一样飘动着。
她试着回想这间房间的家具是如何摆置的。靠着牆放着一张床,窗边放着梳妆台,还有个柜子是怎么放的?她有些记不清了。可是,只要摸到床,就弄得清楚了。
瑟若一步步慢慢往前走,一隻手伸在前面摸索。咦?床到哪儿去了?突然间,她的手碰到光滑的木板,可是那不是床,是梳粧台。不!太高了,而且梳粧台的表面也没有这么光滑,周边都有雕刻。不可能!她敢确定,在这间卧室,绝没有一张周缘都有雕刻的桌子。
她僵住了,脑海中一片混乱,这真把她搅糊涂了。瑟若的头又痛又昏。她站在那儿,觉得还有别的……有一种奇怪的声音,离她相当近。在阵阵狂风间歇时,她清清楚楚听到了那个声音……喀……喀……喀……非常慢。对了,就像有人掀开餐室和客厅间的珠帘……正是!一点也没有错。那声音在黑暗中,离她好近。突然一惊,瑟若明白自己碰到什么了,原来这就是餐室那张椭圆的餐桌,周缘有着叶形圆案,刻得很深很深的雕刻。
这张桌子怎么会到这间方形的卧室来了呢?原本不是好好地摆在餐室吗?难道是她走错了?走到餐室了?她的脑海一阵昏眩混乱,屈下身子,在黑暗中摸索抱起拉吉。
窗子敞开着,外面的强风,一阵一阵吹了进来,窗帘因风飞舞,不断地飘拂到瑟若的颊上。原来窗子是开着的,怪不得好冷。原来——她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卸下这扇窗萝?——
她怎么糊里糊涂走到餐室来了?顿时,瑟若马上意识到,这间房里另外还有一个人。
瑟若全身僵住,像生了根似地站在原地动不了,她的心跳简直快要停了。竖耳倾听,再也听不到什么特别的声音,只有风声、湖水声,还有船身摇晃吱嘎的声音,和绳索绷紧摇动的声音。可是,她知道有人就在近旁,无需再听到什么声音,而且离她很近、很近,几乎要触到她的手,那纯系一种本能的直觉。第六感告诉她,那人很迫近了……
我绝不能动!瑟若在慌乱中想道。我快不能呼吸了……她感到脚下的船板在晃动,黑暗中,彷彿感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在空气中搅动着。
在强风稍歇之际,拉吉突然沉重地打了一声鼾。
她听到有一个人在黑暗中,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一隻手——轻轻触到她手肘的肌肤。
瑟若摔下了拉吉,一连退了好几步,放声尖叫了起来。突然,手电筒亮了光,光圈打在她的脸上。
她听到一个想都想不到的声音在说:
“瑟若!天保佑,竟然会是你!”
他马上抱紧了她,她却慌乱地拼命挣扎,仍然充满了恐惧。对方却用一隻手按紧了她,另一隻手捧着她的脸。
“查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