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瑟若都忙着在“女巫号”中到处搜索。没想到,想全心全意去做这项工作还真不容易。法姬和柯雨果几乎整天都在她船上,又经常邀她去参加宴会、野餐,或去探险。她也很难找出一个恰当不得罪人的藉口,能不去陪伴他们。
好几次她都想把整个故事告诉雨果和法姬,要求他们帮她搜寻。可是,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倒不是她再三考虑,还是保密的好,而是想到自己拥有的证据实在微乎其微,法姬和雨果听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他们也是不会採信的。不管他俩会礼貌地接受她的要求,还是不相信又嘲笑她,对瑟若来说,都不是滋味。
即使是她自己,在白日的阳光下,回想这些事,都感到恍惚难以置信。有时,她一直都在犹豫,整个事件是否都是梦境,还是她的幻想呢?——可是,葛瑞吉的动机却令她生疑,使她心中惶惶不安,这总不该是自己杯弓蛇影吧?——葛瑞吉千方百计想要“女巫号”,这倒多少支持了她的信念。
那天宴会的次日早晨,来了一个喀什米尔人,他说是船商经纪人派他来的,竭力说服她放弃“女巫号”,换住另一艘船。
瑟若一口拒绝了,怀疑这些人都收了贿赂,因此责骂了那人一顿,叫他马上离去。可是,虽然她一个人继续留在船上翻箱倒柜,却一无所获。最后她发现,这是一项令人厌烦疲倦,又沮丧气馁的工作。
首先,她先从显眼的地方开始搜寻——小狗拉吉也热心从旁协助。牠又吠又抓,四下钻动嗅闻,好像瑟若要牠负责捉拿耗子。对瑟若来说,横在眼前最困难的地方,就是住在这种船屋里,就像玻璃缸中的金鱼,一点隐私权也没有,随时都可能有人闯了进来。经常有些货船行来,问她是否有需要买点东西,或者要卖给她水果或鲜花。最令瑟若气愤的,就是门开开关关,总会放进来一大群大大小小的蚊子,怎么也赶不走。
有一回,瑟若正拆开一部分床垫,想看看是否有文件夹杂在那些棉絮中。拉吉吵得特别厉害,瑟若全心全意在翻找,完全没注意船主什么时候进来。她只好仓皇解释,床垫里不知有什么尖尖的东西戳痛了她,或许是什么小虫子。船主气坏了,告诉她,以前从来没有一个客人告诉他船上有臭虫。就算是最小的一隻跳蚤,也没有一位白种小姐发现过。——如果真有,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瑟若那条狗带进来的,这绝不是他的责任。瑟若只好作罢,否则事情会愈描愈黑。船主走的时候,犹气得冒烟。
此外,在这艘船上,要移动而不发出声音,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隻老鼠跑动,也马上就听得出声音,知道牠在哪儿——只有瑟若有时在细寻时,拉吉才不会激动得四窜乱嗅。
经常有小贩轻轻划船划到她的窗外,这些突然出现在她窗外的小贩常会叫道——小姐,来看看嘛——不一定要买。每次这些人出现,都惊动了她。她这时开始怀疑,珍纳在这种情况下,是怎么能写下那些纪录?在斯利那加这种地方,几乎没有隐私可言。想来,她一定都是入夜后写的,也是在夜里藏妥的。亮着灯,拉拢窗帘,并且把每一扇门、每一扇窗,都拴好锁紧……
等到每一处可能隐藏的地方都翻遍了,瑟若只好折返到客厅,不得不开始搜寻那一大堆卷帙浩繁的书籍。一本一本搬下那些满是灰尘的旧书,逐页翻过,既费事又缓慢地做这件工作。最后只有证明,这是件令人疲乏厌倦,吃灰尘又徒劳无功的工作。大部分的书,都是又老又旧,闻起来尽是尘味、霉味,和老鼠的臭味。那些灰尘令瑟若打喷嚏,也使她头疼。可是,她还是不辞辛苦,坚决又耐心地继续下去。偶尔发现一本书,扉页上签着珍纳的名字。——龙飞凤舞的字,正是出自她一双像女学生般白洁的手。这使瑟若联想到珍纳寄给她的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字。后来,她借了梅查礼的打火机,烧了那封信。
珍纳的这本书,她看得特别仔细,慢慢翻过一页又一页。在书中,她也发现有几张纸夹在里面,有珍纳涂画的笔迹。开始的五分钟内,她真是欣喜若狂,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一定是密码。定神一看,显然是空欢喜了一场,原来那只是些洗衣店的条子。
第二天,她坐下来正想着手工作,想不到,竟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华海伦。
她住的地方,离“女巫号”约有四分之一哩,驾车来到这儿,又走了一段路,才找到瑟若。
小狗拉吉狂吠不已,瑟若这才警觉到可能有人来了,慌忙中,匆匆把搬下来的一堆书,塞到沙发下,在出门迎客之前,擦了擦手上的灰尘。华海伦走了进来,又是希望瑟若能把“女巫号”让出来。
华海伦轻描淡写地说,她有一个朋友,非常喜欢这艘奇特的小船,听说已经有人住进来了,失望得不得了。知道海伦认得住在船中的客人,所以特别央她说说情,是否能换一艘船。
“当然,亲爱的,”海伦一双眼睛,蔑视地打量着“女巫号”这间散乱的起居室。“我想你也不会反对,所以我告诉对方没有什么问题,你说是不是?”
“不!”瑟若冰冷地拒绝了。“我不答应,我绝不会放弃这艘船。下次见到葛瑞吉,你就这样告诉他。”
“葛瑞吉?”华海伦大惑不解,尖声叫道。
“你还可以加上一句,”瑟若愤愤地说,她那双绿眼睛,几乎快冒出火来。“虽然我是一个温柔好相处的人,可是我也不喜欢这样三番两次的游说我。”
“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华海伦说道。她向来略带夸张的声音,一下子连那份虚假的情意都没有,突然变得冰冷地问:“葛瑞吉?是那个……不可能的……”海伦突然打住,咬了咬嘴唇。“抱歉,”她缓缓说道。“看来这件事还相当複杂,并不是葛瑞吉找我来,是……咦,算了,那人你也无需知道了,总之是我的一位朋友。”
她站起来,转过身,从船屋的窗子往外望去,皱着眉头思索,一边用太阳眼镜的边缘,轻轻地敲着牙齿。她似乎把身旁的瑟若忘了。
突然她旋过身子,问瑟若道:
“为什么你认为我是替葛瑞吉当说客的呢?难道他也对这艘船有兴趣?”
“显然是的,不是吗?”瑟若说道:“抱歉刚才对你无礼,华太太,可是……”
“噢,叫我海伦好了。”华海伦不耐烦地说。“你也用不着抱歉,真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租你这艘船,为什么葛瑞吉也要?”
“他的理由实在很牵强。”瑟若说道:“我也不明白,斯利那加的船屋那么多,尤其是今年,空船多的是。我不过是碰巧住在这艘船上,可不想换船。”
“看来,我这趟是白跑了。”华海伦说道。
“噢,是的,看来你真是白跑了。我想,你那位朋友,想找像这艘一样好的船,起码可以找到一打。而且,今年的船价还会降些。”说到这儿,瑟若意识到言多必失,连忙止住口。
“唉?”华海伦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那为什么你去年就订了这艘船呢?不可能是你吧?你去年根本不在这儿。那么你又是怎么住上这艘船的呢?为什么付的船价,还比实际的高些呢?”
瑟若考虑了一下,当时想叫华海伦闭口,少管别人的閒事,可是这么一来,反而更启人疑窦,而且自己也显得粗鲁无礼,瑟若委实也不想得罪海伦,她也不想让人认为,自己会住上这艘船,是有什么神祕的原因。最后她决定说出实情应是上策。
“这艘船,原是我一位朋友的。”她小心地说:“是罗珍纳的。”
“你是说,就是在古莫格滑雪,后来死了的那个女孩?可是我也认识她啊!”
“是的,就是她,去年她租下这艘船,把租金付到今年六月。结果,她有天突然改变主意,问我是否愿意在租约终止以前,到‘女巫号’来住?我想,这个主意也很不错,所以接受了她的船租收据,当时以为自己未必会来,可是我终于还是来了,而且也很喜欢这艘船。我并不打算在此长住,等我离去了,你的朋友,或者是葛瑞吉,或还有其他的什么人,都可以搬来住。可是目前,我是绝不会换船的。”
华海伦只是含糊地“噢!”了一声,落坐在沙发的扶手上。
“我突然觉得,天气怎么会变得这么闷热啊,等会儿听到雷声,我也不会惊讶,你这儿是否有什么饮料喝?”
“抱歉,我刚才都忘了替你倒杯饮料。”瑟若不好意思的说。“你想喝什么?柠檬汁好吗?”
“如果你有琴酒,我想要一杯。”
“抱歉,我这儿没有琴酒。你坐一会儿,我去隔船问问法姬,看看他们那儿有没有。”
“你真是太好了!”海伦拖长了声音说,摘下头上的草帽,搧着凉。
瑟若匆匆走过船头的踏板,跑到雨果的船上,在他写字桌的花瓶后拿了琴酒,等她折返回船上时,发现华海伦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她的身边,全围着一迭迭的书籍,手上还拿了一本在翻看。当瑟若进来时,她也没有仓皇愧色,大刺刺地说:
“放书的地方,还真有意思。”她研究着瑟若的反应。“那条腊肠狗,把这些书从沙发下面拖了出来,所以我想我还是行行好,救救这些书。你那位船主也真是个怪人,竟然把那么多书藏在那儿。”
“那儿?”瑟若淡淡地问。心里在想,拉吉这条狗,全把事情弄砸了。她调好酒,递给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
“抱歉没有冰块,你介意吗?”
“不,亲爱的,多谢了,敬你一杯。”
海伦喝下半杯酒,一面还在翻看手上拿的那本书,瑟若看到,她正在看珍纳签了名的那一页。
“这本书是珍纳那女孩的!”华海伦叫了起来。
“是啊!”瑟若简短地说。
“真可惜,竟然死了!她实在太傻,不该那么不小心的。我一直奇怪,珍纳死了,你怎么还要住在她的船上?”
“怎么啦?”瑟若冷冷地问道。
“哦,我也说不上来。你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吗?你不会介意我这么说吧?发生了这么些不幸的意外,在喀什米尔这一年,可说是很不吉祥,是吗?首先是叫玛莎的那个妇人,接着又是姓罗的女孩。我敢说,恐怕还有第三个遭殃。这种事情,总是接二连三的来,是不是?好啦!我看我也该走了。”
瑟若无意留客,海伦站起身来,拉了拉裙子,把珍纳那本书丢在椅子上,戴上草帽,顿时叫了起来。
“老天,天气怎么会这么热,真希望来场雷阵雨,也好让空气清凉些。”
她掏出粉盒,往鼻尖上补了补粉,又重新涂过口红。
“唉!看来我是白跑一趟了,真遗憾你不肯放弃这艘船。这样吧——万一你改变了主意,告诉我一声。”
瑟若依然沉默不语,华海伦“咔!”地一声,扣上了皮包,调整了一下墨镜,就走出了小船,行过烈日下的踏板,又转过头来说:
“谢谢你的酒!希望你不致后悔,我是指船的事!”她淡淡地挥挥手,走入绿杨林荫中。
“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瑟若沉思着,对着拉吉自言自语。“到底是威胁?还是看淮了我会答应?不管怎么样,我想我不喜欢。不,我绝不喜欢这样的干扰。——不!我绝对讨厌被这些人逼迫!”
“女巫号”有两条船的踏板。一条是从餐具室通到堤岸,多半是船主或其他船奴隶走的。另一条通往船首,那儿还有点小小的空间,然后可以通往客厅。
瑟若站在船首烈日下,看着华海伦走着田间的小路,路两旁种着幼嫩的玉蜀黍和一片浓黄鲜豔的芥菜田。这条路,可以一直通往纳琴。
此时,她以更坚定的语气,又说了一遍:
“不!拉吉,我绝不会再受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