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玛尔,有一幢宽敞亮丽的白色别墅。门厅的桌子上放着一迭潘瑟若小姐的信件。这些信件下午就到了,一直等她回来拆阅。
瑟若急急拆开这些信件。看到信封上贴的一张张英国邮票,突然起了乡思——转回自己的卧室,打算好好享受读信的乐趣,听听来自家乡的那些消息和閒话。
拆阅着一封封信,看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到爱丽思姨母轻敲着她的门,通知她晚餐上的来宾卡还没写妥呢!她问瑟若不是答应了她,为她写了吗?
瑟若一听,心下不好意思,连忙放下拿在手上的两页信纸,把身边的一迭信全塞在梳粧台的抽屉里。
还有一封信没拆开,她把那封信放在最后面,因为信封上贴的是印度邮票,看来比较没有兴趣,地址是打字机打的。瑟若猜想,那里面恐怕是帐单,或是通告之类的东西。这会儿也没有时间细读,就匆匆去浴室洗澡换装。
半小时后,瑟若从房间走了出来,身着一袭轻纱,佩戴着水钻的首饰。一头红髮,梳得光可鑑人,绿色的眼眸就像浓绿透明的橄榄石,在上下两排卷曲浓密的睫毛间流盼着。
未开灯的客厅中,好像有人在那儿等待。瑟若想:阴影中,一定站着一个早到的客人。她颇感奇怪,为什么僕人没为那人开灯呢?花园的每一盏灯都亮了,可是客厅一直都是黝黑的。
她走了进去,打开了灯,正淮备向对方致歉。是她的眼睛——还是她的感觉错了?抑是有人促狭?——那儿什么人也没有。
这间宽敞的房间竟是空的。
瑟若游目四顾,不禁皱了皱眉,感到很困惑。刚才她强烈感到有人曾在这儿,这会儿简直不敢相信,方才的感觉竟然是错误的。难道,是外面经过的车辆的前灯,流经时映出了外牆的黑影?
想着发寒,双肩不由自主微微的颤抖起来。她走向外面宽广的游廊,天气太热,晚宴就在这儿预备了,这比在别墅里大饭厅吃饭,要赏心悦目得多。
广大庭院的尽端,种着些胡椒树,树影后衬着柠檬黄的天色,还抹过一抹淡青。空气里弥漫着玫瑰花甜甜的香气和紫丁香的芬芳。豔阳下晒了一天的土地,透露着鬆暖的气息。
可是,眺望着很快就暗了下来的庭园,瑟若心中愈来愈扰扰不安,她也很难解释,为什么内心有这么不安的感觉。
一个模糊的声音从她后面传来,使她突然转回身子。可是,那只是一隻小蜥蜴。根本没有……没有……什么令她好惊愕的。
难道,潜意识中期盼着某人出现吗?
一个穿着蓝色滑雪衣,有着一头金髮的女孩?
是的!一点都没错!她懂了,恐惧使她又打了一个冷颤。潜意识里,她希望在转头之际,看到珍纳!
回到白夏瓦已有两个月了。
在喀什米尔滑雪假期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对她来说,都好像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就好像是夜里的一场噩梦,如今,她已经醒了,发现自己仍睡在安全而熟悉的房间里,她也无意再离开这儿。她简直近乎疯狂,经常投身在欢乐喧闹的社交场合中,儘量忘却在奇隆马格雪原上,和珍纳在一起的记忆。还有那条蓝色的滑雪道,旅馆边屋,寂然无一人走道上的那排脚印……
什么都不愿留在记忆中。她一直说服自己,这些全是她的幻觉……
她更不让自己再去想到松林小屋里的一切。否则,恐惧感会淹没了她的理智。可是,现在,为什突然又想到珍纳呢?……
会是因为今晚的宴会——原本只有十三个人?
当初,是她对葛瑞吉说,应再找一个人,凑成十四个人去滑雪小屋。
若不是她提起,珍纳会应邀而来吗?
也许,这都怪命。
如果那晚珍纳仍留在旅馆,她仍然会看到那盏红色的灯火,一样也会去赴约的,结果也一样——
“瑟若……”
爱丽思姨母突然出现在游廊的另一头。她穿了一件色彩华丽的和服,里面穿着灯笼裤,头髮上夹了许许多多的卷髮夹。
“姨妈,你是怎么了?老天!你知道吗?现在都八点五分了,你不是约客人八点一刻到吗?难道你忘了,今天晚上要请客?”
“我怎么会忘呢?宝贝。事实上,我正想到些事,柯雨果夫妇今天晚上会来吧?”
“我知道他们会来。”瑟若耐着性子说,“六个礼拜以前,你就请他们来了。”
“就是萝!我真老糊涂了,怎么把他们两个忘了。这样就不是十三个人了嘛,成了十五个人。”
“姨妈!你怎么这么糊涂!真无药可救了。梅查礼来了,一定觉得奇怪,连我都觉得会脸红!”
“所以我才来问问你。你看,我再跟他说一声,现在不需要他来了,你看好不好?也许,他也并不想来。”
“我也怀疑他未必想来。”瑟若感到口舌干涩。“可是你要这么做,我坚决反对。为了自己的名誉,也不能做得这样不圆滑。”
“好吧,就依你了。老天,都快八点一刻啦!我可不能再站在这儿和你聊天,我都还没来得及打扮哩!”
说罢她匆忙走了。
瑟若走到长形餐桌边,上面摆好了银色的餐具、水晶碗和玻璃杯,和一大把玫瑰插在花瓶中。她帮着僕人,再安排两副餐具,分别放置好名牌。
半个小时以后就要入席了。雷朋少校本该坐在瑟若的右手边,索性让他坐到桌子尾端,身边的位子,就留给梅查礼吧!
饭后,舞会开始了,女士们个个都希望能和查礼共舞一曲。一直到舞会进行了一半,查礼才有机会前来邀请瑟若。
瑟若真没想到,她的舞跳得比她想像的更好。瑟若热烈地踩着拍子跳着。
乐队奏起了一支更活泼、喧闹、快节拍的华尔滋,一曲结束之后,指挥轻轻唱起了一首歌……
明月高悬,
月色醉人,
每一首欢悦可爱的曲子,
都是为你吹奏,
为你而谱。
春去夏来,
婚礼金色的铃声,
只是为你而响……
瑟若银色的鞋跟,猛不防绊了一跤。查礼只觉臂弯中环抱的瑟若突然变得全身僵硬。他低下头凝视着她,只见她的脸上,突然失去了往昔的神采。
“我们出去休息一会儿好吗?”查礼提议道。“我并不擅于跳华尔滋。”
“好的。”瑟若点点头,说话的声音细如蚊声,随着查礼走出燠热拥挤的舞厅,花园的空气好清爽,两人踏过柔软的草坪,瑟若就在一张柳条编製的籐椅上坐了下来。
他站在她面前,微微皱着眉,凝视了她好一会儿。他真不明白,天气这么热,瑟若的身体竟然瑟瑟地颤抖着。
“你坐在这儿,我去倒杯酒。”查礼简短地说道。
星斗满天,瑟若坐在那儿,查礼很快就回来了,手中各端着还带着雾气的酒杯。
瑟若谢过他,声音小得细若游丝,一言不发地喝着酒,查礼这时又搬了一把椅子来,坐在她的身旁。
他喝着酒,目光从杯子的边缘望了过来,整个脸罩在一片阴影中。
在他俩身后,舞会喧闹的歌声不断传来,一再重複着那首歌曲。瑟若愈听着,浑身愈是不由自主颤抖着。杯边的牙关,更是不停地打颤。
这几个星期,她一直生活在欢乐中。瑟若想,总算从古莫格那场噩梦中挣脱了。可是,不知为了什么,这个晚上为什么总是使她不安,又重新勾起她对往事的记忆?不管她如何想挣扎抗拒,可是,心头那块阴影,却一直跟着她,跟着她,亦步亦趋。——现在,又用这首老歌来撩拨她……
突然,她的心魂,又像回到奇隆马格,滑雪小屋外奇异的月光中。珍纳在月光下绑紧她的冰鞋,淮备滑过生命中最后一程。
她轻轻地,用着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哼唱着那首令人难忘的曲子——
秋去冬来,
让我对你道尽,
世上最甜美的话语。
舞池里的歌声,仍在重複着这一段的唱词。
瑟若歇斯底里叫了起来:
“为什么他们要不停地唱这首歌!”
查礼朝前倾了倾身子,从她那双颤抖的手中,取过了杯子。
“小心别打翻杯子,会弄葬了你的衣服的!”他温柔的说:“不会唱太久,一会儿就会停了!”
递了一根淤给瑟若,她拒绝了,他索性自己抽了起来,一边閒閒的谈起那个乐队指挥传奇的身世,令瑟若大感惊愕。说来,他还是个匈牙利皇族,可是世事沧桑,现在却一贫如洗。
閒谈中,瑟若也慢慢平稳住刚才紧张的心情,忘却了身后传来令她心魂不安的乐声。
最后,歌声停止了。许多舞动的人影,也纷纷走到清凉的庭院来,庭院里,还亮着几盏灯。
瑟若说:
“真抱歉,刚才的举止,看来真笨透了,不知今天晚上,我是怎么搞的。那不愉快的歌声,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里,而且……”
“你们在谈些什么啊?”华海伦突然插了进来,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看来你们一定在谈很好玩的事,让我也听听如何?”
查礼站了起来,海伦也就往他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吩咐她的舞伴,去拿白兰地加苏打来。又转过头对查礼说:
“查礼,你不热吗?我穿了这身人造丝的衣服,可真难受死了。谢天谢地,下个星期又可以到喀什米尔去了,我再也受不了这里的燠热的地方。到了缪耳,我们和道格拉斯在一起。查礼,我真希望介绍你认识道格拉斯,他是西柏爵士的儿子。查礼,再拿两把椅子来,给你和狄姆。”
查礼又去搬了两把椅子。等到狄姆端了饮料回来,查礼又很周到,从草坪另一端,搬了一张绿漆的桌子。
“谢谢你,狄姆,还加了冰块。再递给我一支淤好吗?狄姆!”
海伦接过淤,又转过脸对查礼说:
“今天下午,你的马球打得太好了。”
“谢谢!”
“我以前也常看你的比赛。狄姆,你知道我是绝不抽这种牌子的香淤……”
查礼马上递过了一根。
“谢谢你,查礼,我刚刚正要说……”
狄姆坐在一边无话可说,索性溜走了。瑟若也无趣地打着呵欠,顺手打开了手提包,取出了一个珐琅的小梳粧盒。这时,忽觉得有什么东西滑落到脚跟旁的草地上。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封引不起她兴趣的信,在入浴打扮之前,没空拆阅,匆忙塞进了皮包中,想等以后再看。
华海伦正抓着查礼说个不停,瑟若耸耸肩,拆开了那个信封。花园中的一盏灯,正从树隙后透过了光来,她凑着光,看着信上的字。
这封信,是从洛瓦平弟一家律师事务所寄来的,邮戳的日期是两天前。信中用浅易的英文写道——
潘小姐:
罗珍纳小姐在一月份寄存了一个小包,在斯利那加南都大饭店的经理那儿。罗小姐不幸亡故之后,这包东西已由南都大饭店经理存放在她银行的保险箱中,一方面发函通知她的律师处理。只要证明遗嘱有交代,即可前去领取……
随信附着一个信封,瑟若的注意力全移到这个信封上。
信封上是她自己的笔迹,写着姓名和地址,就是那晚珍给她写的。显然,珍纳把这个信封交给了南都大饭店的经理克洛先生。一定是她随着玛莎太太的棺木,去斯利那加那天交给他的。
如今,再度握着这个信封时,彷彿又感到当初天寒地冻那股冷寒逼人。在这人言喧哗的夏日花园中,瑟若心头又罩上了松树林间的层层黑影。
难怪,当她回到这栋大房子时,心中总有一种阴森森的怪异感觉,预感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她。
这个晚上,一直觉得珍纳似乎就像站在她身后,离她那么贴近,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南都大饭店,正是珍纳和玛莎太太冬天住的地方,后来,玛莎太太就葬在斯利那加。因为在那个时候,古莫格的雪太深,地面上都是厚厚的一层坚冰……
瑟若冰冷的手指拆开了信封上的蜡封,里面夹了两张纸:
我留下了纪录,在斯利那加‘女巫号’的船屋里,船屋的主人叫加佛。如果我发生了任何意外,请你儘快到那儿去找。租金我一直付到今年六月底。如果我不住了,只要是我的朋友,拿到这张收据,都可以住在那儿。
下面的字突然变得很潦草。
我真不该这么麻烦你,可是又不得不这么做。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不能了,都在那儿。
信尾没有签名,信头也没指名,这封信最初到底是给谁的?看来,写信的时间,应是在玛莎太太死后。也可能是那晚瑟若去敲她的门之前的两三个小时写的。那晚,瑟若要去告诉她,她看到珍纳窗口,有个看不到脸的影子。
另一张纸是“女巫号”船屋租金的收据,租金预付到一九四七年六月底。背面有些租船屋的条约,和屋主的签字。
这张短短的小笺,瑟若一读再读,不知读了多少遍。瑟若实在看不出隐在字句后还有什么线索,和更深一层的意义。
不!这太荒诞,绝不可能的。潘瑟若小姐,在白夏瓦这座印度古城的星空下,不是很逍遥自在吗?
可是,手中这封信,很可能使她卷进国际谍报人员诡谲暗斗中。这个已被谋杀的女孩,竟然写了几行信给她……
她缓慢的,一字一句,一读再读,好像她能在字里行间,寻到隐藏在其间的玄机。珍纳在执笔之初,心中的对象到底是谁呢?她的目的又是什么?究竟又为了什么,她要写这封信?
归结这么多疑问,只有一个答案——因为她害怕死亡。
可是,她知道她很可能会死。一旦死了,她所知道的事也会被演没无人知,这才是更令她操心的。如此,她不得不冒一个险,写下了这封短函。
或许,她突然下了决心,认为可以相信潘瑟若。
就在这时,华海伦拿着一只粉盒,上面还有军团的盾徽装饰,一边朝着鼻子扑粉,一边谈着。突然她转过脸来对瑟若说:
“瑟若,夏天我猜你会去喀什米尔吧?我们下个星期就要去——咦,这是什么信?”
她朝前倾着身子,好奇地拍拍瑟若拿着信纸的手。
瑟若还一直呆在那儿,倒是华海伦的手触醒了她,这才猛然一惊,恢复了心神。可是心头一震,无意间碰翻了桌上的饮料,全洒落在华海伦那袭人造丝的衣服上,半融的冰块,全落在海伦的膝上。
华海伦尖叫了起来,站起了身子,瑟若也惊慌站起,两张信纸随势飘落到地上。瑟若忙着向华海伦道歉。
华海伦瞪着她,像一隻被激怒的猫。“算了,看来我这袭晚礼服是完了!”
查礼也忙着掏出手帕,为她抹拭身上的水渍。
瑟若说:“我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也许是刚才碰到桌子了。或许你该马上回去,把衣服脱下,浸在水中,说不定能洗掉污点。”
“胡说,像这种人造丝的料子,才不容易洗呢,我只有把这套衣服送到洗衣店去想想办法。谢了,查礼,行了,只消一、两分钟就会干了。啊,好些了,有些部分已经干了。狄姆——狄姆!这该死的家伙跑到哪儿去啦?现在这些小军官是愈来愈没用了,他今晚还是陪我来跳舞的!查礼,我本想和华强尼一起来跳舞,可是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丈夫,尤其是近来,把我愈管愈紧,常常不淮我去跳舞。”
查礼说:“海伦,我很抱歉,今晚我想请潘瑟若小姐跳舞。”
他说得很礼貌,可是却很坚定。
他的眼睛没有去看瑟若,反而是望着海伦,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华海伦,就像法姬说的,是个很笨的女人。
可是,就算是再笨的女人,也看得出查礼眼中那股不感兴趣的眼神。
海伦看看查礼,又看看瑟若,突然很不是味道地说:
“真抱歉,恕我不知情,破坏了你们的密谈,看来,我还是回去找华强尼吧!”她转过头,对着瑟若没好意地笑了笑说:“别太认真了萝!你会吗?你可知道,查礼是有女朋友的人哟。是不是?查礼亲爱的?”
查礼面不改色,可是却搬开一张椅子,请她赶快离开。华海伦忿然步过草坪,那袭人造丝的长裙,随着她的步伐,在草坪上窸窣作响。
瑟若站起身,弯下腰,从草地上拾起信纸。这才发现,她的手和膝盖被激怒得发抖。
她猝然坐了下来,伸手端起那杯未喝完的酒,一饮而尽,才放回那只空杯子,抬起脸来看着查礼。
“谢谢你!”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真是太好了。你是否……是否愿意把你的打火机借我用一用?不,我不是想抽淤,谢谢你。”
查礼点燃了打火机,瑟若接过来,把珍纳的信放在火中烧了。那张薄薄的信纸,还好没有被海伦的白兰地加苏打给溅湿,很容易就燃了起来,火焰迅速吞噬着那张信纸,烧成飞灰,最后只剩下角落上的三个字——“在那儿!”
瑟若望着那三个字逐渐被烧黑,成了灰烬,眼眶也为之一湿,心中暗想:
“唉!可怜的珍纳!”
最后,所有的灰烬全落在她脚下的草皮上。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怎么会把白兰地和苏打,不小心弄湿了华海伦的衣服?如果你不喜欢她,这么做未免有些过分萝!”
瑟若脸红了。
“不是的——我是说——那完全是件意外!”
查礼抬了抬眉。
“哦?”
“你不相信?”
“那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本礼的声音带着笑意。
“好吧,就算我是故意的,又怎么样?”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好玩罢了!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发洩的方法。”
“或许,我那么做,只是一时的衝动。”瑟若最后也承认了。“你想想看,这是我私人的信件,可是她很可能会看到几行字。我也敢说,就算她看了吧,很可能下一秒钟她就全忘光了,因为这信的内容也并不值得震惊,叫人很容易看了就忘。”
查礼点了一根淤,靠在椅背上。透过一圈圈模糊的烟圈,他的目光正望着她。
后面的舞厅又响起了缓慢的狐步舞曲,灯光也放暗了。
在黑暗的某一处,彷彿有一隻野狗或是胡狼鸣叫了起来,那声音听来森然可怖。其他的同类听了,也一齐悲嗥着。那种毛骨悚然的合唱声,直叫人心中的灵台发寒。
突然一阵恐惧扫过瑟若的心头,吓得她浑身打颤。这个星斗满天的夜晚,感觉上充满了未知的神祕。
她的脚下,是一片广大的、被骄阳炙热得又鬆又暖的土地。在白夏瓦的另一端,是开伯尔山,山上寸草不生。山另一边的阿富汗境内,住着凶猛无法纪的部落。在更远更远的东北方,就是喜马拉雅山。在那儿某一处的雪坡,就是奇隆马格。
有一丝微风,从草坪另一端吹过来,吹来尘土和枝头花朵的香气,也吹起地上珍纳那封信的灰烬,一直朝着凉台那边吹过……
不!我不想去!瑟若绝望地想。是的,我曾答应过珍纳,可是我再也不愿回喀什米尔!
我不愿去!
我不想管下去,我再也不想看到那儿的层山迭岭……
纸灰飞灭。
把信烧掉,对瑟若来说,就是对珍纳不幸的鬼魂一个答覆了——
不错,这信封确实是那晚瑟若在珍纳房中亲手写的。可是,她是不可能去了。除非,有特别的机缘使她会到那儿。
也许,珍纳还会寄信给其他的人,也许是葛瑞吉、佛普丝、安凯利……不管怎么样,那封信现在已经烧掉了。她可以忘了,当然她可以忘了……
瑟若完全陷入了兀自的冥想中……
心思像一阵风,从尘沙满天的屯兵小镇洛瓦平弟,一直吹到斯利那加。斯利那加是喀什米尔凉爽的绿色山谷的首都,是个湖沼纷接的河谷地区。这个名称,即是当地语的“太阳城”,河道交错,船艇纷佈,许多人都以船为家。
可是,她一想到喀什米尔莽莽云山和一大片一大片的黑杉林,瑟若的心中又是一阵悸动和恐惧。
她绝不想再回喀什米尔——她绝不想回去——
查礼平稳的声音,打断了她思潮澎湃的冥想,又使她跌回了现实。
“瑟若,你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可怕!”
他站了起来,俯视着她,瑟若猝然站起身来。
“我真抱歉,今天晚上,情绪很不稳定。你进去和海伦一起跳舞吧,我想清静一会儿。”
瑟若自己都快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声音又小又含糊。
“别胡说了。”查礼道。“你抖得像一隻淋湿的小猫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瑟若?半小时来,好像有人告诉你谁死了,被葬在哪儿。瞧你那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坏消息?像见了鬼一样。”
“不,”瑟若颤抖着,她的手指忍不住去拭了拭脸上的泪痕。“没事的。只是我……我……”
“不舒服是吗?要不要我带你进屋去?”
“不!不!我很好。我的意思是,真的没事的。”
“真是这样?”查礼神色之间,又恢复了往常的兴致勃勃。“我建议你振作起来,别再想些旁的事,我们进去跳舞吧!你总不能整晚都坐在这儿,一直像看到鬼似的害怕!”
“你走!”瑟若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声音都在颤抖着。“我真的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猜,那对你绝无好处,你只有变得更紧张更害怕。知道吗?来,瑟若,你不像是那种会歇斯底里的女孩,让我看看你的勇气。”
“我看你也得表现给我看看!”瑟若在盛怒中,变得口不择言。
“你在说什么?”儘管查礼的声音放得很温柔,却也有一触即发的危险性。
“勇气啊!”瑟若完全不假思索。“我知道你的军团已经移师到巴勒斯坦了。”
有几秒钟的时间,两人都僵住了。瑟若当时想,查礼一定会气得揍她一顿的,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是椅子正在她身后,她只有停住了。
查礼俯视着她,最后笑了起来,虽然笑得并不愉快。过后,瑟若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却环抱住她,他的手坚定有力,他低下头,熟练地吻着她的面颊。
“几个星期来,你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吗?”查礼的表情变得很厌烦轻蔑。
他把她推开,端起了尚未喝完的酒杯,一饮而尽。
瑟若怔怔站在那儿,瞪视了他好长一段时间,突然,她一把抓起了提袋,转过身子,朝着灯火明亮的舞厅,拔起腿飞奔过草坪,留下查礼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满天星斗的花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