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小姐,到了。”
车内响起的声音把闻梨混乱的思绪短暂搅散。
她抬了抬眼,“谢谢…”
声音有气无力。
“阿梨回来了。”闻馨坐在沙发上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一瞥闻梨蔫儿菜的脸色,“怎么拉着个脸啊,阿梨,这可不行,你这样哪个男人看了会高兴?”
喋喋不休的声音搅得闻梨脑子嗡嗡的,已经踏上楼梯台阶,她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姑姑既然这么闲,不如回家照看表弟。”
闻馨一阵错愕,立马站起身质问她一个小辈竟然赶客长辈。
闻梨抿唇沉默以对。
袁宜君其实同样听得烦,奈何闻晟总是叮嘱自己不要和他妹关系弄僵,否则她早赶人了。
不过却没想到一向乖顺的女儿会当面揭开,未免闹大,袁宜君赶忙安抚闻馨几句把人送走。
“阿梨。”袁宜君走上楼,站在这扇紧闭反锁的房门朝里说:“是妈妈,阿梨,你怎么了?”
房间里没开灯,闻梨整个人团缩在靠窗的沙发里,窗外月华如水,倾落在她那张瓷白如玉的小脸上。
“妈妈,我想自己静静。”
门外很快没了声音。
闻梨半身耷在沙发上,深吸口气,抬头远眺窗外。
她今天就不该出门,回想起来犹在梦中,她今天见到的人真的是裴临洲和靳砚南吗?他们怎么都变了。
一个儒雅端正,分明极有准则的人愿意给她两年期限。
一个对她百般纵容连重话都没说过的人忽然变得强势蛮不讲理。
裴临洲也罢,靳砚南又是为什么,难道他以往的好脾气都是假的吗。
她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要娶她,他不是一直都把她当妹妹的吗。
难不成是占有欲作祟。
不允许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跟了别人吗……
一夜无眠。
闻梨顶着黑眼圈醒来。
捏着疲倦的眉心侧头一瞥,目光落在床边柜面的相框上。
那是靳砚南他们高三毕业时大家一块儿拍的合影,地点是图书馆前的阶梯上。
闻梨和桑宁以及宋云乔站在前排,那会儿她们才刚高一,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天真稚嫩。
靳砚南和傅景深以及周家大公子周迟站在她们身后,这三位少爷是准高三毕业生,也是高中部鼎鼎有名的三个话题人物。
长相绝顶,身材高挑,家世显赫却无纨绔子弟的颓浪毛病,三个人的成绩都十分优异。
照片里的靳砚南就站在闻梨身后。
衬衣西裤,领口的温莎结系得松垮随意,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神色隐在眉间。
宽肩窄腰,清俊挺拔的身姿又隐隐有了成熟男人的气场。
闻梨一直以为靳砚南手抬起来是因为抓拍的缘故。
现下仔细一看才发现。
他散漫一抬的动作分明是在为她遮挡侧面刺眼的阳光。
闻梨是独生女,闻晟和袁宜君早年几乎都把精力放在闻氏工厂,她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那会儿她就想,要是有个兄弟姐妹该多好。
认识靳砚南之后,她一直把他当成哥哥看待。
尽管他对她和对别的女孩的态度截然不同,她也只以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
却不知原来并非如此,不仅如此。
昨天从酒店回家的路上,闻梨甚至想给他找一个酒后喝多胡说八道的借口都不能。
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是那么清醒和势在必得。
再看照片里的靳砚南,闻梨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和陌生。
以及隐隐约约的难过。
想起什么,闻梨掀开睡衣下摆扭头往后腰看。
经过一夜,被他禁锢在怀里留下的掌印痕迹已经消失不见。
闻梨垂了垂眼。
随之消失的,还有她的砚南哥哥……
洗漱完,闻梨下到一楼,爸妈都没在家,厨房温着她的早餐和热牛奶。
她的手机昨晚没电关机了,这会儿搁沙发旁充电。
吃完早餐,手机也已经有电量可以开机。
置顶的闺蜜群亮着小红点,桑宁和宋云乔在群里问她和裴临洲的商谈情况。
闻梨说自己还没答应,其实若非靳砚南出现,她想必已经同意了吧,今天也没法这么悠闲地待在家里,而是在外准备婚宴事宜了。
难得享受待在家里的独处闲暇时光,这对如今的闻梨来说挺弥足珍贵。
一时,她甚至有点儿庆幸自己昨天还没答应,得过且过地多享受一天自由。
桑宁问她原因,闻梨想了想,没提是因为靳砚南的中途拦截,只搪塞过去,说自己还在考虑。
闻梨往下翻了翻,发现靳砚南并没有给她发任何微信,很安静。
闻梨暗松口气,没一会儿又觉得事出反常,怕不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她如今实在捉摸不透他,干脆暂且压下不想,指尖往上滑,找到裴临洲的聊天框点进去。
他的信息是昨晚发过来的,依旧谨守着彼此的界限,只是问她到家没有,别的没多问,也没问她被靳砚南带走发生了什么。
他就像个冷静十足的旁观者。
仿佛对过程毫不在意,只看结果。
闻梨给裴临洲回了信息过去,没一会儿他回过来——【上次约你去马场没去成,今天下午天气不错,要不要去跑两圈?】
闻梨咬着唇纠结起来,在想要是裴临洲问起自己的决定,她又该如何答复。
靳砚南昨天的话虽然难听,但他说得没错,他手上的证据是扭转闻氏名声的关键,可裴家的资金注入同样不可或缺。
闻梨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这会儿脑子很混乱。
想了想,她回道:【明天下午吧。】
裴临洲:【好,明天下午我去接你。】
就让她今天再做一天自由身。
吃完早餐,闻梨估摸着袁宜君会回来的时间,她比她早一步出门。
“靳总,需要我去叫闻小姐起来吗?”
冰场经理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身西装革履的靳砚南身侧。
他也不知道怎么把这尊大佛吹来了。
傅家三少是出了名的精通吃喝玩乐,眼前这座冰场俱乐部就是傅景深大学那会儿投资的。
经理知道自家老板和眼前这位爷关系匪浅,人一来他就吩咐所有人严阵以待。
可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却奇怪得很。
这么个大人物竟然是从后门进来的。
也不进场玩儿,反而站在二楼这处单向玻璃观景台前,驻足了整整两个小时,挺拔的身姿傲然屹立。
靳砚南垂眸,目光随着场上女孩翩翩飞跃的舞姿而移动。
他站在这多久,经理就陪了多久,察觉气氛过于诡异安静时,经理也曾试图开口搭过话。
“靳总,闻小姐冰上起舞,想必是花滑运动员吧?”
“不是。”靳砚南淡声。
这位爷惜字如金,经理更不敢搭话,生怕自己说出什么禁词冒犯了那姑娘,反而给自己招祸。
闻梨学舞蹈出身,腰肢纤软,四肢匀称修长,滑冰和舞蹈对她来说有着异曲同工的乐趣。
跳舞时她觉得自己是调中的一个音符,是词里的山间雾,是穿云端的雁。
在冰上时她会把自己想象成一片无所拘束的雪花,悠悠扬扬自由洒脱。
闻梨俞转愈快,脚心一个不稳,直接摔在了冰面上,摔得有点懵,好在没多疼。
她扬起唇笑了几声,干脆整个人仰躺在仅有她一人的冰面上,畅所欲为。
冰凉的气息灌入鼻腔,烦杂的思绪仿佛在这一刻也得到清净。
靳砚南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给她准备温茶。”
“好的好的。”经理应声,连忙亲自去安排。
察觉冷意穿透滑冰服,闻梨爬起身。
接过VIP接待生递来的温茶,喝了一口竟然是自己喜欢的热西柚,她笑着道了谢。
闻梨转头看着这偌大空旷的冰场。
其实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连桑宁和宋云乔都不知道,她每次来都是独自来。
来这里代表她心情不好。
需要发泄。
二楼观景台,靳砚南垂着眼,指尖夹了根烟,默了半晌,他拿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把你云山的滑冰俱乐部卖给我。”
“嘁,我以为是慰问电话,感情是来谈生意的。”傅景深昨天不慎把腿弄伤了,这会儿在家休养着。
那头忽然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随之是一声女孩娇娇的抱怨:“傅景深你难伺候死啦!”
靳砚南扯了扯唇,“你用不着我慰问。”
傅景深失笑,“你当我享福呢,快被那丫头折磨死。”
傅景深说那冰场不怎么盈利,谈不上卖,“哥们直接送你,不过你又不爱滑冰,要那玩意儿干嘛?”
“有人喜欢。”
“哦?谁啊?”傅景深压低嗓音,“你转移目标了?”
没人知道闻梨喜欢滑冰,傅景深便以为靳砚南口中的人是别的女人。
靳砚南没回答,只说等他腿伤好了自己去他的车库随便选一台当回赠。
俱乐部易主,经理惶惶不安,靳砚南让他照旧运营,只不过多加一条规矩。
“以后她来,第一时间通知我。”
至于这个她是哪个她,经理哪会不知,可不就是他这位新任老板跟望妻石似的看了两个小时的闻梨闻小姐。
经理连忙应是,立刻把这位VIP客户升级成俱乐部唯一一位VVIP。
从冰场离开,闻梨还想去龙青峡蹦极,到地方却被告知设备维修。
兴致被打断,她也就失了那股劲,于是打道回府,准备随便找一家餐厅吃饭。
刚停好车,就见一栋临街两层高被拆成毛坯的商铺门口站着个挺眼熟的身影。
闻梨走上前,“雨薇?”
“惹?闻梨姐!”
靳雨薇回头,笑着跟她打招呼。
靳雨薇比闻梨小一岁,只不过靳雨薇读完高一便出国留学,彼此见面较少,但关系还不错。
闻梨问她怎么在这。
靳雨薇手一挥,“噔噔噔——我哥送我的画廊,到时候开业你得过来玩啊。”
闻梨笑着应下,顺口道:“你哥对你真好。”
“他对你更好呢,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才是他亲妹!”
“……”
闻梨嘴角一抽,这话简直往她心口戳。
以往聊这种话题她是能应上一应。
但经过昨天,她已经深刻意识到靳砚南压根就没把她当妹妹,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是男人对女人的。
闻梨觉得自己滑一上午冰才消散的烦闷感又死灰复燃了。
逃避是没用的,就算把冰场的冰都吃了也是没用的。
误打误撞和靳雨薇吃了午饭,她还要和设计师商谈画廊布局,二人也就分开,闻梨开车回了家。
看着那辆蓝宾利开进小区大门。
不远处黑色大众车里的司机开始电话汇报。
“裴总,这就是闻小姐的全部行程。”
“她没见靳砚南?”
“没有。”
“知道了。”挂断电话,裴临洲靠在椅背沉吟片刻。
对面沙发上一身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说道:“区区一个闻家也值得你这么费心?都多久了,实在不行就换一个。”
燕屿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提醒他,“跟靳砚南抢女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能跟一天,还能一直跟?况且他俩的情分本来就比你深。”
裴临洲不紧不慢,“何须抢,靳家未必会同意靳砚南娶闻家的女儿。”
“你是才回国,还不了解那位太子爷的脾气,靳砚南可是最不服管教的主,他的手段比他老子都狠,向来说一不二,很不好惹。”
裴临洲沉默,脑海中不由闪过女孩娉婷起舞的曼妙身影和盈盈梨涡。
一向温润的神色闪过暗芒,“他不好惹,难道我就好惹了。”
一路上闻梨抿了几次唇,不停在斟酌说辞,不过好在裴临洲只是专心开车,直到抵达马场也没提及婚约合同的事。
他的绅士体贴总是温润无声,闻梨暗舒口气,一下车,看着周遭熟悉事物又一顿眉。
这处马场承载了不少她和桑宁宋云乔的青春年少时期的美好回忆,当然,这些回忆里不可或缺的人物还有靳砚南。
闻梨在这马场摔过一次,伤得不轻。
少年人骨子里总有不服输的劲头,在哪里摔倒当然要在哪里爬起来。
于是她更加勤练,她一脸淡定翻身上马,靳砚南的心却被她钓得七上八下,生怕这细皮嫩肉的姑娘再磕着伤着。
到后来每次她来马场玩靳砚南几乎都会陪同,即便分身乏术,也会让他的教练好好看顾闻梨。
“走吧。”裴临洲绕过车头唤她。
“好。”闻梨提了提神,挥去满脑子回忆与裴临洲往里走。
下午场人不多,更衣室几乎都是空的,闻梨换好马术服,往外走了两步。
手往脖子上一摸是空荡荡的,想起来自己的项链解了随手放,于是赶紧回去找。
一走进去,她错愕张唇,“你——”
靳砚南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人就站在她刚才用的更衣间门口,修长的手指上缠挂着她的项链。
“还我。”
闻梨伸手去拿,靳砚南直接反扣她的手腕把人带进了里间。
门砰一声被关上,闻梨整个身躯被压在门板背后,双手被钳控高顶。
靳砚南居高临下笼罩着她,冷峻的眉目压着薄愠,“闻梨,我给你时间是让你想清楚,不是让你跑来跟别的男人约会。”
“你管我……而且我已经给了你答案。”她分明已经拒绝了他要娶她的提议。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这边更衣室都有单独门锁,不分男女。
“闻梨?”裴临洲见她许久没出来,于是进来找。
闻梨眉心一跳,生怕被人撞见自己和靳砚南眼下这般模样。
“你放开我!”
她压着声调瞪他,想挣脱奈何无法撼动他分毫。
靳砚南不慌不忙,甚至还能分出手理了理贴在她面颊的一撮头发,“让他走,不然,我们就这样出去。”
“你——”闻梨气急,却也无奈,只得扭头对外说:“我……我还在整理衣服。”
“好,我在门外等你。”裴临洲温和叮嘱她不必着急。
脚步声走远,靳砚南松开了闻梨,把手上的项链给她戴回去。
他俯身过来,距离骤然拉近,闻梨脖颈一颤,下意识偏头,“我自己戴。”
“别动。”
闻梨咽了咽喉咙,感受到冰冷的项链贴回了锁骨上。
项链戴好,靳砚南微凉的指骨顶上她的下巴轻轻抬起。
“梨梨,哥哥的脾气你大概还不了解。”他看着她,深眸意味深长,“惹我生气了,你会哭的。”
闻梨心底微微一颤。
他竟还自称哥哥,每一次的自称不过是为了让她放下戒心而已。
“你不是。”
“嗯?”
“哪个哥哥会把妹妹……这样。”
“哪样?”他轻笑。
“反正……你别靠我这么近!”
因恼怒而白里透粉的面颊,饱满的下唇更是被她咬至滟色。
靳砚南的眼神暗了几分,喉结克制滚动,指尖却不受控往上。
他碰上来的一刹,闻梨整个人被定住,过电般的酥麻感从耳廓传遍全身。
靳砚南同样一怔。
他没碰过她的耳朵,触感柔软,她身上仿佛哪里都是软的,偏偏那脾气藏着倔。
闻梨脸快红透,察觉他竟在分神,她找准时机一把推开他,径自从更衣间跑了出来。
跑到门口却忘了裴临洲还在外面等着自己。
于是无法避免的。
三个人再次正面撞上。
裴临洲目光直视,“又见面了,靳总。”
靳砚南的语气森冷至极,“裴总,还真是巧。”
闻梨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才是他真正待人的模样吧,高不可攀的家世,众星捧月的太子爷,桀骜脾性早已养成。
可他竟能在她面前全然收敛。
难怪那时人逢便说,靳砚南对她不一般。
如今他已无需掩饰,身上的压迫感极强,本能的趋利避害驱使闻梨离他远一些。
却不想裴临洲也随之抬步。
自然而然,他们站在了一起。
靳砚南神色倏地一沉。
他轻嗤,别说,打眼看过去还真是一对郎才女貌。
压着立刻把人抓回来教训的冲动,靳砚南淡淡掀眼,“听闻裴总常来,想必马术了得,不如玩一局。”
裴临洲温声勾唇,“靳总相邀,却之不恭。”
闻梨却没这两个男人这么冷静,他们说玩一局,根本就是要赛一场。
她不是看不出来,眼下这两个男人看似四平八稳,分明都在争强好胜,脑子都未必是冷静的。
要真闹出什么事儿。
她岂不成了罪人。
裴临洲出去准备,靳砚南从闻梨身旁过。
“你们能不能别玩?”
她揪着他的衣袖,眉心不安蹙起。
靳砚南抬手替她正了正她锁骨下的项链坠,“一会儿好好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