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12月31日。
时悦跟着单位里负责财经板块的前辈李钱去采访一位经济学教授,教授姓唐,如今已经76高龄,已经退休在家养花种草,早就已经对外不接受采访邀约。
据李钱说,自己在十多年前采访过唐教授,两人在许多方面有着相同的看法,相谈甚欢,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因此才能约上这次的采访。
时悦作为学徒,对财经板块实在知之甚少,于是花了半天时间恶补相关知识,直到在车上还在询问前辈一些专业词汇的含义。
李钱对她很是赞许:“我刚入单位的时候也是你这样的态度,对什么都不懂,但什么都肯学。你们这一辈啊,了不起,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们一定能胜过我们这些老人,胜过许多人。”
时悦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毕竟今天的采访说实话也没她什么活,自己说到底本来就是来学习的,想说自己没有那么好,又意识到自己此刻代表的可是“这一辈”的新闻工作者形象,腰杆顿时直了几分,回答得谨慎,“会继续努力的,向您学习。”
老教授的住宅在市郊的一片别墅区。
这片别墅盖得雅致,林荫茂盛,屋脊隐在高高的树林中,鸟鸣阵阵。他们的汽车在外头就停下了,采访不用录像,两人带的东西都轻便,只时悦手上提了两袋子单位采买的土特产作为上门的一点心意。
李钱按了门铃,稍等片刻便有人来开门,是唐教授的起居保姆,两人进屋坐等一会,便听闻楼梯口有脚步声。
走来的是两道身影。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想必就是唐教授了,还有一位……
时悦有些意外会在这里碰见赵柏行,毕竟两人身份确实没有关联性。他今天没穿西装,穿了件夹克外套,是私下较为休闲的装扮,很显然,来到这里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商业活动。
时悦粗略回想了下那天看流星雨去的人,确认了李钱没有去才偷偷松了口气。
赵柏行搀扶着唐教授下楼,两人的动作看起来熟络,正如唐教授的介绍,“这位是小赵,来看我的。”
唐教授没有提到赵柏行的身份,时悦便也没有点破,只跟着李钱礼貌问候,“赵先生。”
“你好。”赵柏行也没有点破两人认识这件事。
采访开始,赵柏行并没有离开,而是搬了把凳子在唐教授身侧坐下,听唐教授说,他虽然不是财经专业人士,但在相关业界待得久了,也能提供一些不一样的经验。
李钱自然乐意多听到一些不同的见解。
采访开始,李钱首先从前段时间的股市波动谈起,说到投资者的逆势买入行为,聊到投资理念的变化。唐教授虽是退休,但依旧锐眼如炬,对市场中的许多动向了如指掌。
而时悦作为财经板块的半吊子选手,从教授说到指数基金的优势那块开始就已经云里雾里了,心中秉持着“没事我本来就不懂”的信念让自己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跟着前辈一块点头,装着像自己也听懂了。
某一下,大概是演得太像,让唐教授以为找到了有共同见解的晚辈,点她,“你也这么觉得的?”
时悦喉咙一哽,红着脸回答不出,赵柏行接过话去,“风险是绕不开的,投资与赌场同理,都是非输即赢的零和博弈,赌徒想要赢走整个赌场的钱是不可能的,能下功夫钻研的,就是努力降低庄家抽成。”
唐教授的注意力被赵柏行分散,自然也就忘了刚才问到的时悦。
话题再次扯开,时悦红着耳朵朝赵柏行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赵柏行笑了下,起身为教授和李钱倒水,倒到时悦这儿时,指尖叩了叩茶盏,“没水了。”
眼神示意时悦与他出去烧水。
采访需要的内容已经结束,这会李钱是在和唐教授聊些行业内的闲天,时悦便按下了录音笔,抱着茶包随赵柏行出去了。
这别墅不算大,从茶室绕过客厅就是后花园,方才的阿姨正在那儿擦拭桌子,随着赵柏行示意放下活进屋了。
“坐。”赵柏行示意她,随后将手里的茶壶放上火炉,从一旁的石缸里舀了些山泉水倒进茶壶,接过时悦手里的茶包丢进去,再点了火,拉来一把小板凳和她一起坐下。
两人就着烧水的炉子烤火。
“怎么采访唐教授来了,这不是属于其他专业板块的吗?财经?”
赵柏行又换上了最初见到他时戴的半框黑眼镜,搭着身休闲装,将平日里半斯文半随性的吊诡感去了一半。
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帅气理工男,没什么架子地坐在凳子上,吊着一双好看的狐狸眼,泡妹。
说话时,他随手从旁边花圃撷了颗比指甲盖小的果子来,手指粗略擦了下丢进嘴里,不知是什么果子,熟悉地抵在牙缝间咬碎了,用舌头捻了捻。
动作比时悦认识的同学朋友都乖张得多,至少时悦没见过哪个男生会在路边随便摘颗果子往嘴里丢。
时悦点了点头,回答得坦诚,“是财经的,但我没用,所以要专业的李老师搭配不专业的我。”
“哧。”赵柏行哧了一声,“别这么说,时记者要是没用的话,那其他新闻工作者可都要含泪自戕了。更何况,唐老研究这块几十年了,专业底蕴浓厚,随口说几句外行都听不懂,也就我脸皮厚,什么话都敢接了。”
时悦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她虽然听不懂专业词汇,但也能在论述中听出赵柏行言之有物,许多观点不是空话。但她也不需要赵柏行安慰,毕竟她也确实不擅长财经领域,人还是贵在有自知之明的。
“今晚有安排?”赵柏行突然问。
今晚?时悦愣了下,才想起来今晚是跨年夜,点了点头,“有。”
火苗倒映在男人瞳孔中,他看似随意地问了句,“和同事?上次那个师兄?”
上次?
时悦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回流星雨时,他见到的陈星闻。
“对,是他,还有其他同事。”
赵柏行挑眉,舌尖抵着齿沿,依旧和善随意的语气,“在你家?”
屋子里开着暖气,时悦只穿件针织衫出来,在室外觉得冷了,弯下腰将手往火炉那儿凑,短上衣跟着一扯,露出一截雪白的腰出来。
“嗯,吃个饭。”时悦盯着火炉,没有注意到身侧人的目光。
赵柏行自认为自己算不上什么绅士,很难做到对时悦心无杂念。
譬如此刻,他的目光就在那截纤细的腰肢上幽邃地黏着,又跟着风飘飘荡荡,落在时悦的后颈上。
她今天团了丸子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很细,仿佛他的右手虎口笼罩下去就能严丝合缝地握住。
赵柏行下意识动了下手指,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你前两天碰到唐易了?”
“嗯。”时悦也不知怎么说,想起两人那天的对话,关于唐易和她汇报他的行程这件事,哪儿哪儿都渗着怪水,于是就没提,“他去你家拿东西?”
“拿了点东西。”
风大了点,火苗往两人反方向歪,她看向赵柏行时,他的五官恢复了冷调,棱骨坚毅分明,看起来瘦了许多。
想来这半个月出差,这京苑老总也没闲着,出来烤个火的功夫已经接了两个电话。
时悦正心中暗道他辛苦,冷不防听着耳旁又喃喃着续上,“主要是拿伺候人的道具什么的,有的富太太口味要重些,喜欢玩点刺激的,我们也是不能拒绝,是吧?”
“……”
他是真的很热衷于扮演好“牛郎”的角色。
时悦眉心抽抽,克制住想从火堆里拔出烧火棍抽他的冲动。
煮好茶,两人一前一后回屋。
阿姨正从厨房里端出自己坐的小饼干,唐教授招呼着时悦和赵柏行过去吃下午茶。这时才问到时悦怎么称呼。
“时悦,时间的时,愉悦的悦,您叫我小悦就好了。”
这是时悦从上了大学就使用的一套自我介绍说辞,简洁明了。
可唐教授却在听过后流露出不一般的神情,他的面容总是恬淡且笑眯眯的,这时忽然抬起了眼皮,用上一种极为好奇的目光重新打量她。
时悦并未注意到唐教授打量的目光中,有几分与赵柏行对视而上。
片刻,才再次拍了拍沙发,“坐。时记者年纪轻轻就很有抱负啊,久仰大名。小李,你们新闻行业后辈人才层出不穷,未来不怕行业没落啦。不错不错。”
时悦被唐教授一句没头没尾的“久仰大名”捧得一头雾水,感觉自己就像只充气玩具小恐龙不小心误入了侏罗纪公园,面对一堆喷着灼气的史前霸王龙,不敢卖弄自己脑子里的空气,只能笑笑,抱着茶杯喝水。
唐教授夸过一阵,又拉过一旁清洗茶杯的赵柏行,意有所指地看向时悦,“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年轻人都很优秀。你就看像小赵,多么谦逊有礼,多么杰出。像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可要好好把握啊,你说是不是啊时悦?”
冷不防被唐教授一点,时悦抬起头,目光恰好与赵柏行对视。
男人倾身,在她面前放下一盏茶杯,唇角浅浅挑了下,回过身继续擦拭茶杯。顺便帮时悦解了围,“您就别开玩笑了,唐教授,没看人家小姑娘耳朵都红了?”
李钱跟着打趣,“唐教授爱才之心可真迫切呐。不过时悦可是我们单位最漂亮的一朵金花,喜欢她的男孩子那可要排上一条街呢!”
唐教授大笑了起来,微微斜过身子朝向茶柜旁的修长背影,打趣道,“听到了没有啊小赵,追时悦的男孩子都排了一条街,你可要加把劲了。”
赵柏行也配合着,笑得颇为无可奈何,“是,我继续努力,争取早日追到时记者。”
唐教授和李钱都笑了起来。
读研三年,时悦陪老师参加过不少酒局饭局,从前过年也不免被时文海带去与叫不上名字的长辈聚餐。她了解调侃撮合年轻人——尤其是单身人士是这些会面的固定议程,早就见怪不怪了,因此也不会将赵柏行的配合当真。
时悦从自己面前的茶盏倒了杯水,大大方方站起身,拍了个马屁。
“唐教授抬举了,赵先生见多识广,我对赵先生十分佩服,今后还要向赵先生多多学习呢。我就以茶代酒,来敬赵先生一杯。”
赵柏行回过身,眸光虚虚落到她手中茶盏,不知想到什么,那双好看的狐狸眼眯了起来,“敬我?”
“是,敬您。”
时悦双手端着茶杯,弯腰弓身,就差把殷勤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赵柏行很快挑起唇角,“好啊。”
唐教授他们并没有泡茶,茶盏就落在时悦那侧的小台上。红木造的树桩茶桌横跨两米多宽,赵柏行两指圈着一个茶杯走了过来,在时悦身侧停下,然后拿起她面前的小茶盏也给自己的茶杯倒水。
“时记者年纪轻轻就这么优秀,我对时记者才是敬佩有加。希望日后有机会,能和时记者喝一杯。”
很正常的场面话,时悦听得多了。配合着点头咧嘴,“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说话时,赵柏行将茶盏放回时悦身后滤水台,弯腰的刹那,一道声音从男人喉间溢出,伴随着细微难察的笑意落在时悦耳畔。
“我说喜酒。”
作者有话要说:财经相关知识可能来自《投资还是投机》。俺也看不懂,俺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