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的雪越下越大。
赵柏行笑着看着她,那双幽邃的、令人一眼望不透的狐狸眼仿佛在逼促引诱着时悦,快一些、快一些说出答案。
于是鬼使神差的,时悦点了点头,“我觉得,挺有可能的。”
天意注定,一切都在她说完尘埃落定的这句话后发生。
“这是你的车吗帅哥?”一位身着夹克的男人匆匆跑来,不住道歉,“实在对不起,刚刚倒车的时候倒岔了,不小心把你车给刮了,虽然你刚刚电话里说没事,但我看撞得这么严重,要不还是……”
后面的话时悦没怎么听清,只记得自己脑袋一白,整个人像猛然坠入深渊,自责和羞愧之感在瞬间飙升至顶点,后来的几分钟内都处于一个肠子都悔青了的懊恼状态。人家帮了她这么多次,她竟然还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
她就是东坡先生与狼里的狼;
农夫与蛇里的蛇;
吕洞宾与狗里的狗……
时悦整张脸在雪花飘飘里涨得通红。
然后听闻一声口哨,已经处理完撞车事宜的赵柏行拉开副驾驶,这会没了刚刚在卡座C位的冷淡矜贵气场,雪花落在他的衣角,弯起部分褶皱。
他歪着嘴角笑,俨然还记着刚刚那事儿,故意慢悠悠点了句,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语调。
“不知道‘我这种人’,有没有荣幸送我们的时记者回家啊?”
雪花啪嗒一声,时悦差点没给他跪下。
襄城罕见地下起了大雪。
时悦喜欢在路上听广播。
如果此刻打开交通广播电台,她可能会听到男播音员充满磁性的声音说,瑞雪兆丰年,襄城的初雪终于下了下来,据观测,大雪将会持续二至三天……
可这不是在时悦的车上。
他的车里没了烟味,依旧飘荡着细微的木质暖香。
雪花肆虐,雨刮器“啪嗒”“啪嗒”地来回扫,伴着赵柏行手指叩在方向盘上发出的响声,令人焦灼。
时悦吸了口气,“刚刚,很抱歉……”
“说说看,你觉得我是哪种人?”道歉还未说完被赵柏行打断。
时悦心下一颤,半是错愕看向他,脑海里下意识转出了回答。
是个喜欢说胡话、有点疯、还挺爱撩妹的花狐狸。
但这话被她吞回了肚子里,说出口,则是极为官方礼貌的口吻,“你很随和、幽默,知识涉猎广,人缘也很广呢!”
“啧。”
这是赵柏行的笑声,咋了咋舌,紧随着喉结滚动,笑意从胸口传出,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止不住地牵动嘴角。
有什么好笑的?
时悦心底纳闷,又瞧他笑得胸口一颤一颤,真担心雪天路滑,两人一起造成了什么雪夜高速连环追尾案,胸口吊了一口气,脸也有点红。
“你笑什么……看路。”
赵柏行左手手背抵了抵唇角,这才堪堪止住笑,“不愧是工作了半年的时记者,心口不一的本领越来越强了。”
时悦没明白他这话是否是在讽刺自己,还未作出反应,紧接着又听他开口,“让我猜猜,你本来想说的话。”
“轻浮、奇怪,看起来还有点毛病一男的……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是,字句吻合。
时悦下意识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又一连摇了两下头,再次心口不一,“没有,怎么会。”
“在我面前,你不用让自己紧绷着。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我又不能怎么了你。”
赵柏行唇角勾起,声音不急不缓,此时的他与方才在卡座C位上睥睨他人的上位者判若两人,甚至还有玩笑的心思。“毕竟是法治社会,是吧?”
他可真是个矛盾两面体。
时悦心里嘀咕,在旁人面前被人一声声“柏哥”的叫,位高权重模样,一个笑容都吝得给人,刁钻又矜贵。
可自己回回与他说话,却又总觉得他没个正形,混不戾极了。
“法治社会也能偷偷杀人,我们报社都报好几起了。”
时悦小声说。
应完便觉得自己这话题接得不好,搞得好像自己想让他杀似的。
于是又生硬地转了个话题,寒暄道,“今天晚上好巧啊,你也来这酒吧。”
“嗯。”赵柏行看了她一眼,有意澄清似的,加了一句,“朋友开的,来捧个场,平时也不常来。”
不常来?
大概是他前头自己说的不必拘束起了作用,时悦脱口而出:“你不是说你是牛郎吗?不常来?”
与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对话也颇有意思。
譬如此刻,时悦便是存了几分幼稚心理,想看他能接什么话。
以为他被她抓住了说胡话不自洽之处,要无可奈何接一句“上次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嘛”。
可驾驶座上,赵柏行只是慢腾腾笑了声,略感意外模样,大衣与棋盘格围巾边缘勾勒出男人锋利的下颌线,回答得从容不迫。
“我们高级牛郎,是不用坐台的。”
“……”
时悦:“那你们高级牛郎一般是怎么工作的?”
“一通电话,空降上床。”
“空、”时悦咳了下。
这男的还真是什么话都能接。
……疯不过真疯子。
酒吧本就不远,雪天路滑才开得慢了些。
不多时,汽车在单元楼车库停下,时悦从车上下来,再次对今天自己所说的话表示抱歉,并感谢他再次送自己回家。
以一种自己十分懂感恩的语调,声情并茂地客套。
“瞧,你帮了我这么多回,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赵柏行抬了抬车钥匙,汽车示廓灯暗下。显然,并没有打算再离开,他今晚是要在这房子住下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电梯。
“想感谢的话,请我吃顿饭吧。”
“好啊。”
情理之中。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今天?”
“我是指,今天。”
赵柏行碰了碰腕表。
时悦看到银灰色的指针已经指向12,以及他右手虎口处的一道疤痕,从食指延伸进袖口,一道充满故事的长疤。
“行,那等我下班了联络你。”时悦收回视线,“你也可以提前想想有没有喜欢的餐厅,如果没有的话,就我来定了。”
顿了下,“你明天……今天晚餐时间应该没有别的安排吧?”
毕竟照今晚在酒吧所见,他的身份似乎非同一般。
贵人忙碌,想来不是那么好约的。
酒吧卡座C位的男人矜贵而冷漠,长腿交叠,不怒自威,俨然是群体之中的淡漠上位者。
而此时此刻,电梯门打开,赵柏行却挑起唇角,用一种可谓轻浮的语调说。
“那是自然,和时记者共进晚餐,求之不得。”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在门口分开,各自掏出自家钥匙。
走道尽头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保洁阿姨开了个缝儿,那会儿风大,有雪花被风吹进17楼,挂在赵柏行的发梢,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了,拍打着镜片,
一种奇异的感觉空前强烈地漫上时悦心头。
“我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你?”时悦忽然开口。
赵柏行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下,一抹别样的色彩从眼底闪过。
“梦里?”他说。
很快,唇角玩味勾了起来,“什么类型的梦?我表现得如何?”
“……”
时悦翻了个白眼,重重关上门。
回来时已经是凌晨,明天还要上班,时悦也来不及顾上别的,匆匆洗了个澡便上床了。
或许是睡前一直想着隔壁那怪狐狸,这一夜,时悦竟真的梦到了他。
只不过,还是从前那个梦。
天寒地冻,白雪皑皑的柏树林,她焦灼不耐烦地等候。
身后传来一道男人嗓音。
回过身,赵柏行就倚在那颗高大的柏树下,他那时还不穿西装革履,穿了件陈旧的牛仔夹克外套,里头是件波点衬衣。
他的头发也比现实长上不少,用手随性抓开,松松散散耷拉在眉角,手里还甩着他那把蝴.蝶.刀,唇角悠悠挑起,“怎么的,约我到这儿见面,要跟你二叔表白?”
二叔?
他为什么要自称二叔,时悦不解。
梦里的赵柏行嗤了一声,颇为阴阳怪气的语调,“还不是我们时记者严谨,觉得我年纪大,不配当她男朋友呗。”
什么玩意?
想要再问,却被隔壁房门落下的声音惊醒,赵柏行又出门了。走道脚步声不大,像是刻意放轻,生怕打扰了旁人的睡眠似的。
时悦睡眼惺忪地看了眼床头闹钟,才凌晨五点。
这么早就要外出办公了,还真是辛苦啊,二叔。
咦?二叔?
作者有话要说:二叔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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