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悦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这样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她总在午夜梦到那个边陲小镇,火焰四起、赌徒狂欢、还有白雪皑皑中屹立摇晃的柏树林。
那座城市的冬日天黑得很快,应该是在北方。
不一会,白飘飘的雪在一片灰幕中铺天盖地落下。
她像是在等候一个人。在那片雪树林尽头的长椅上,她不满地来回踱步。想要坐下,却被长椅上的雪水冻了个激灵,这让她的怒意更盛。
“等谁呢美女?”
一声调侃从身后传来,夹杂着冬日灰空中冰瑟瑟的雪,这道嗓音有些干哑,让时悦觉得对方是一个嘴唇干裂的老烟鬼。
时悦在梦中告诉自己,这回一定要转过身,一定要看清他的脸。她的指尖仿佛攥进肉里,在这冰凉的梦境雪国中,她竟紧张得冒汗。
努力催动意念,堪堪就要转过身。
嗷呜,嗷呜——
几道微弱却清晰的狼嚎声莫名其妙从林间飘来。
这里怎么会有狼?
时悦一愣,继而卯足了意念催动着梦中的自己转身,视线偏移,很好,这回看到了男人的发梢边缘,挂着雪的发丝、眼镜框……
又是一声凄厉的狼嚎,时悦猛地从梦中惊醒,整个人几乎瞬间坐了起来。
午夜十二点。
屋子里一派死寂,月光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屋子里死一般的沉闷。室内干燥,细细的水雾在加湿器的蓝色晕光中散开,无声无息。
时悦双手撑着床榻,脑袋耷拉着喘粗气。
“此时,它已经行走了1000多公里,没人知道它是如何熬过这段漫长旅程的……”
隔着一面墙,充满磁性的男性解说音不大声的放映着。很好听的男低音,但出现在这样一个被打断的梦境中,却很难让人能笑着欣赏。
时悦深呼吸着缓缓恢复了神智,蓦地往后一躺,举起手臂挡在眼前,再次努力入眠。
又是一声狼嚎。
“或许,它找到了冬天该歇脚的地方。”
第二日,时悦出门时,隔壁的电视机还没关,嗡嗡的音响声透过门板震动,她在暗红色大门前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没有按响门铃。
算了,对方只是放电视的声音大了些,其他声响倒是不多,或许只是不知道这房子隔音差吧。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空手空脚地上门找事也显得不太友好。
到单位时,办公室室里只有个许远在。
许远的工位和她隔了三四个人,这也不妨碍他在时悦坐下时阴恻恻丢来一句,“才七点半就来了,这么卷?”
时悦风轻云淡地嗯哼了声,路过许远的工位时睬了他一眼,“没许老师卷,照许老师这‘公司是我家’的精神,下个月评年终奖应该胸有成竹吧?”
没有给他回声的机会,就拿着咖啡杯径自走出了办公室。
吃过早饭,回工位补上了昨天没写完的两篇宣发稿,同事也陆陆续续打卡上班。
叩叩……
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时悦头也不抬,将桌上的小饼干往隔壁一塞,“早上好。”
余歆放下包包,诧异道:“你头都没抬,怎么知道是我?”
时悦:“很难不知道吧。”
毕竟在这个随时都可能拎起背包狂奔得像条狗的岗位上,还能坚持每天穿高跟鞋化全妆的人实在不多。时悦佩服她,发自真心的佩服。
抬起头的功夫,余歆凑了上来,“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昨晚又没睡好?“
时悦摆摆手,“别提了。”
“怎么了,你那邻居又半夜吵你了?”
“嗯哼。”时悦托着下巴,闷闷不乐的,“重点是我昨晚差点就见到梦里那男的正脸了。”
余歆放下包包正坐下,闻言,动作一顿,略为揶揄地笑了,“又梦到那个男人了,看来最近是真有桃花运要来了。”
“哪儿跟哪儿啊,少折我阳寿!”
时悦把头扭了回去,趁没事做想补会觉,没眯一会,手机震了下。
来电显示【师兄】。
……
陈星闻是余歆和时悦两人同一师门的大师兄,也是带她们的师傅。
下午说是有场农业节活动需要参加,带上了她们。
南岭离市区大致二十多公里,他们到达晚洋村时已经中午,在山上的特色饭馆吃过饭,村干部要带他们参观这示范村,陈星闻婉拒后,拉着三人在山里兜兜转转拍风景。
时悦和余歆一个背着背包,一个抱着三脚架跟在后边学习。
农业节大会本来定在下午四点办,但这边领导迟到一会、那边企业家晚来两个,等着等着就变成了农业晚会。
“……企业助力下,晚洋村实现全面脱贫,个体农产品售卖不再困难……”村长在台上侃侃而谈。
六点多,天已经黑了没边,乡村供电不如市区,舞台灯光不好,拍得也不好看,气得陈星闻小声咒骂那几个秃瓢领导。
时悦和余歆在边角拍些记录。
晚洋村是美丽乡村示范点,村里到处通了水泥路。大舞台就搭在三岔路的交汇口。
时悦见到有位老婆婆在路边卖胡萝卜。十一月底,饶是襄城不算很北,夜里的室外温度也降到了零下,这天气,年轻人都不愿意出门,更别提老人了。
时悦上前问到那边的农业节正在联合企业售卖农产品,为什么她还要在这里低价零售?
婆婆回答,那农业节卖的都是与企业合作的村中农场,他们老头老太太种的作物产量不稳定、卖相也不好,人家都瞧不上。
那会儿左岔口的舞台响起欣欣向荣的歌声,老婆婆的语调缓慢又平静,右岔口吹来一阵大风,时悦打了个寒颤。
余歆跑过来问她,“你知道冷都吗?”
“冷都?”
“是啊,刚刚在拍照的时候听到别人聊天的,说什么‘没钱了,准备去冷都博一博’,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冷都啊?”
时悦思考片刻,“你说的是冷度镇吧?温度的那个度。”
“这样啊,”余歆又问,“你去过这地方?”
“没有,”时悦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名字,就感觉叫冷度镇会比较合理。”
“哦~”
两人正说着,陈星闻拎着摄影机过来了,哈了口冷气,搓搓手,“在聊什么?完事了,收拾收拾准备回去。”
余歆站起身帮他收起三脚架,顺嘴问:“师兄,你知道冷度镇在哪儿吗?”
“冷度镇?”陈星闻一愣,莫名看了时悦一眼,嘴角笑容微微收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刚刚听到人说了,像是什么赌博场所,挺好奇的。”
也不知这话哪句说得有问题,陈星闻突然就变了脸色,“有这功夫找捷径,不如多拍点素材。”
说完,便拎着摄像机径直走向汽车了。时悦与余歆两人面面相觑,余歆有些不解,“我只是问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师兄为什么……”
时悦安慰,“没事,师兄可能心情不太好吧,他平时脾气都挺好的,不会说什么。”
汽车驶回市区时已经接近九点,陈星闻先将最近的时悦送到小区门口。
时悦:“谢谢师兄,师兄路上小心。”
陈星闻摆了摆手,驱车离开。
拎着一大袋沉沉的胡萝卜往家里走,一连几天没睡好,疲惫感尤为明显。坐电梯上至17层,路过那扇房门,脚步又是一顿。
“于是,狐狸在秋天设下了一个陷阱,等待着它觊觎已久的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纪录片男低音旁白从门缝间溢出,预兆着又一个难眠的夜。
时悦实在忍无可忍,反应过来时,拳头已经捶在了对方的门上。
砰!
扎实的砸门声,带着浓重的戾气。
时悦自己也没想到声音会这么大,正僵在原地想如何挽救这场即将到来的邻里纠纷,门后已经传来了门锁转动声。
明明是对方的噪音问题,可因为时悦那极不友好的一拳,生生将局面搞得她失去了道德制高点,对方门一开,她便将整袋胡萝卜举了上去,殷勤得像个很会夹嗓子的狗腿子。
“您、您好,我是时悦,是您的邻居。这是农家种的胡萝卜,我买多了,拿来跟您分享一下!”
或许是也没有意料到门外的情况,门后人却迟迟没有反应,既不应声,也不接胡萝卜,将时悦架在了一个略为尴尬的局面。
很快,她闻到一阵烟草味,这才抬起头。
这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花衬衫、沙滩裤,戴了副半框眼镜,看起来比时悦年长,但并不是她认知中“严肃的大人”那类。
当着时悦的面,他似乎还想抽口烟,那只骨感修长的手将烟送到嘴边,时悦看到了他左边嘴角的痣,往下,喉结旁也有一颗。
楼道不怎么通风,即使他在反应过来后扭过身将烟头掐灭在了玄关烟灰缸上,残留在门口的烟味依然不轻。
时悦蹙了蹙眉心,悄然退后了半步。
“咳,你说,”男人清了清喉咙,“你说什么?”
臭烟鬼的标签让时悦对他印象更差了几分,声音有些僵硬,“我说,送您胡萝卜。”
以为他大概会拒绝,但手里的袋子却被接了过去,“嗯,谢谢。”
烟雾缭绕的环境让时悦想要逃离,她快声说,“您好,是这样的,我最近常常听到狼嚎声,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听,请问您有同样的困扰吗?”
想着日后还要做邻居,她并未指名道姓说他家电视吵,是十分客气的说辞,对方但凡识趣点,便该心怀感激与愧疚地向她道歉、并做出以后不会再犯的承诺。
但出乎意外地,他却抓了抓头发,浑沌不明地吐出一句话。
“啊,抱歉啊美女,这几天月圆……老毛病又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猝不及防地出现!!
好久不见!!大家的身体还好吗!
俺来陪大家过冬天了哈哈哈,是一个疯狐狸追老婆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