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林在多瑞亚斯王国里度过了童年岁月,期间他由美丽安照管,不过他很少见到她。但有位少女名叫妮尔拉丝,住在森林里。她遵照美丽安的吩咐,若是图林在森林中迷途,她就跟上他,并且经常在那里遇到他,仿佛只是碰巧。届时他们会一起玩耍,或手牵着手散步,因为图林成长迅速,反观妮尔拉丝,她外表无异于一位与他同龄的少女,内心也是如此,纵然她身为精灵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图林从妮尔拉丝那里了解到大量多瑞亚斯的风土人情,她还教他仿效古老国度的方式说辛达语,更古老、更礼貌,含有更丰富的美丽词汇。如此,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图林的心情轻松起来,直到他再次落到阴影下,那场友谊也如春晓般逝去。因为妮尔拉丝不去明霓国斯,向来不愿在岩石屋顶下行走。结果,图林过了少年时代,兴趣转移到人类的事迹上,他便越来越不常见到她,最后再也不去找她。但她仍看顾着他,只是如今不再现身。
图林在明霓国斯的宫殿中住了九年。他心中始终牵挂着自己的亲人,他偶尔能听说他们的消息聊以慰藉。因辛葛尽可能频繁地派使者去见墨玟,而她会给她儿子传回口信,如此,图林得知墨玟的困苦得到了缓解,他妹妹涅诺尔也越长越美,犹如一朵开在黯淡北境中的鲜花。图林长高了身量,直至在人类当中要数高大,并且超过了多瑞亚斯的精灵。他的力量与刚毅在辛葛的国度中远近知名。他在那些年间热切地聆听古时的历史和旧日的伟大事迹,学到了很多学识。他变得寡言深思。“强弓”贝烈格常到明霓国斯来找他,带他到远处野外,教他林中的知识、弓箭,以及用剑的技巧(这是图林更喜欢的)。但图林不那么擅长手工制作,因为他对自己的力量认识得很慢,经常因为突兀的举动毁了正在制作的东西。在其他方面,命运对他也并不垂青,他的计划经常出错,他想要的也无法获得。他也不能轻易交到朋友,因为他并不快活,很少大笑,有种阴影笼罩着他的少年时代。尽管如此,充分了解他的人却爱他、尊重他,并且他作为王的养子,受人尊敬。
然而,多瑞亚斯有人为此嫉妒他,随着图林逐渐长大成人,这人的嫉妒也愈发强烈。他名叫赛洛斯。他很自傲,对那些他认为地位与才华不如他的人傲慢无礼。由于同样精于歌曲,他跟吟游诗人戴隆交上了朋友。他不喜欢人类,尤其不喜欢“独手”贝伦的亲人。他说:“这岂不是怪了?这片土地竟然对这支不幸种族的另一个人开放。头一个在多瑞亚斯造成的伤害莫非还嫌不够?”因此,他斜眼看待图林和图林所做的一切,竭尽所能加以恶评,但他措辞狡猾,掩饰着恶意。倘若单独遇到图林,他便傲慢地对图林说话,轻蔑之色溢于言表。图林对他感到厌烦,不过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沉默应对那些恶言恶语,因为赛洛斯在多瑞亚斯的居民当中地位很高,并且是王的谋臣。但图林的沉默跟言语一样惹赛洛斯不快。
图林十七岁那年,他的悲伤又开始了,因为那时所有来自他家乡的消息都断绝了。魔苟斯的力量逐年增长,希斯路姆全境如今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他无疑对胡林的子民和亲人的作为相当了解,暂时没有阻挠他们,好让他的谋划得以完成。但现在为了达成目的,他在黯影山脉的所有通路上都设了严密的守卫,如此一来,除非甘冒奇险,没有人能离开或进入希斯路姆,而奥克蜂拥而来,盘踞在纳洛格河源头、泰格林河源头,以及西瑞安河的上游。因此,有一次辛葛派出的使者没有归来,之后他便不肯再派人去了。他向来极不愿意让任何人游荡到被守护的边界之外,他派自己的子民走上危险的道路,去多尔罗明看望墨玟,再没有什么举动比这更能体现他对胡林及其亲人的极大善意了。
图林不知道有什么新的邪恶正在酝酿之中,他害怕厄运已经降临到墨玟和涅诺尔身上,变得心情沉重。他阴郁地想着哈多家族与北方人类的衰落,沉默地坐了多日。然后,他起身去找辛葛,发现他正与美丽安坐在明霓国斯的大山毛榉树希利珑下。
辛葛惊奇地望着图林,突然发觉在他眼前的不再是他那年少的养子,而是一个成年人类、一个陌生人,身材高大、一头黑发,正用那双生在白皙面孔上的深邃眼睛看着他,目光坚定又骄傲,但并未开口。
“养子,你有何心愿?”辛葛问道,猜想他所求必定不会微不足道。
“陛下,我要合身的铠甲、剑与盾牌。”图林回答,“并且,您若允许,现在我想取回先人的龙盔。”
“这些你都将得到。”辛葛说,“但你要这些武器装备,究竟缘于什么需要?”
“缘于一个成年之人的需要,”图林说,“亦是缘于一个惦念血亲的儿子的需要。此外,我需要英勇的战友。”
“我将在麾下用剑的骑士当中给你安排一个职位,因为你的武器将永远是剑。”辛葛说,“倘若你渴望作战,你可以同他们在边境上一试身手。”
“我的心催促我去多瑞亚斯的边境之外。”图林说,“因为比起守御,我更渴望向我们的敌人发起进攻。”
“那么你就必须独自去。”辛葛说,“胡林之子图林,我根据自己的智慧,判断我的子民如何参加与安格班的战争。目前,我不会派出多瑞亚斯的军队,而且在我仍能预见的任何时候,我都不会。”
“然而墨玟之子,你可依照心愿,自由离去。”美丽安说,“获得我们许可进入的人,美丽安的环带不会阻止他们离开。”
“除非睿智的忠告制止你。”辛葛说。
“陛下,您有什么忠告?”图林问。
“你的体格似已成人,也确实已经强于很多人,”辛葛答道,“尽管如此,你仍未达到成年应有的成熟。在此之前,你当耐心,考验、磨炼你的力量。之后,也许你就可以考虑你的亲族了,但人类要凭一己之力对抗黑暗魔君,希望渺茫,而若协助精灵王族在他们的防线尚存时守御,能做得更多。”
图林听了,说:“我的亲人贝伦做了更多。”
“贝伦,与露西恩。”美丽安说,“但你对露西恩的父亲这样说,实在鲁莽。我想,墨玟之子图林,你固然杰出,可你的宿命没有那般崇高,但无论幸或不幸,你的命运都与精灵一族交缠在一起了。你当留神自身,以免不幸降临。”她沉默一阵,又开口对他说:“我的养子,现在去吧,接受王的建议—那永远比你自己的看法睿智。然而我认为,你成年以后,就不会与我们在多瑞亚斯久住了。将来你若想起美丽安的话,那将对你大有益处:你心中火热与冰冷的两面,你当戒慎,若做得到,你当尽力保持耐心。”
于是,图林向他们躬身行礼告退。不久以后,他便戴上龙盔,拿起武器,去了北面边境。在那里,精灵战士们不断地与奥克,与魔苟斯的一切爪牙及生物作战,图林加入了他们。如此,他刚刚脱离少年时代,力量与勇气便得到了证明。忆及亲人遭受的虐待,他总是在冒险行动中勇往直前,因此多次被长矛、箭矢,或奥克的弯刀所伤。
但他命中注定与死无缘。传言遍及森林,连多瑞亚斯之外都有耳闻:多尔罗明的龙盔业已再现。很多人闻言惊奇,说:“难道真有人能还魂复生?还是希斯路姆的胡林真的从地狱的地穴中逃出来了?”
当时,辛葛的边境守卫队中只有一位比图林更勇武,那就是“强弓”贝烈格。贝烈格与图林结伴经历了每一次艰险,在蛮荒的森林中一同穿行,足迹遍及各处。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其间图林很少去辛葛的宫殿,他也不再留心自己的外表与衣着。他头发蓬乱,铠甲外罩着一件风尘仆仆的灰斗篷。但碰巧在图林离开后的第三个夏天,也就是他二十岁那年,他渴望休整,武器装备也需要修理,因而出人意料地来到明霓国斯,在一天傍晚走进了大厅。辛葛不在,因他与美丽安一同外出去了绿林,他盛夏时偶尔喜欢这样做。图林因旅途劳顿,心事重重,不假思索就占了个座位坐下。不巧的是,他坐到了王国中的长老们所坐的那一桌,并且坐的就是赛洛斯坐惯了的位子。晚到的赛洛斯大怒,认定图林这么做是出于傲慢,故意侮辱他。待到他发现图林不但没有被同桌的众人斥责,反而被当作一位堪与他们同席之人受到欢迎,他的怒火更炽。
因此,赛洛斯暂时装出了同样的态度,另找了个位子,隔桌坐在图林对面。
“边境卫士难得赏光与我们为伴,”他说,“我乐于让出我坐惯的座位,换取和他交谈的机会。”但图林正与猎手玛布隆交谈,并未起身致意,只草率地说了句“多谢”。
接着赛洛斯不断向他发问,问起边境的消息和图林在野外的事迹,然而他的言辞固然动听,语调中的嘲弄却毋庸置疑。于是图林变得厌烦了,他环顾四周,体会到了流亡的辛酸。纵然精灵殿堂中充满光明和欢笑,他却想起了贝烈格和他们在森林中的生活,由此又想到了更远,想起了身在多尔罗明,他父亲家中的墨玟。他由于这些忧郁的念头而皱起了眉,没有回答赛洛斯。赛洛斯见状,以为图林是对自己皱眉,再也压不住怒火,他掏出一把金梳子,丢到图林面前的桌上,叫道:“希斯路姆的人类,毫无疑问,你是匆忙来到这席上的,你那件破烂的斗篷也许可以原谅,但没必要不收拾你的脑袋,让头发活像一蓬荆棘。假如你的耳朵没被盖住,别人对你说话,也许你就能留心一些。”
图林没有出声,而是向赛洛斯望去,眸中光芒一闪。但赛洛斯没注意警告,鄙夷地瞪了回去,用众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如果希斯路姆的人类都是如此邋遢凶野,那片土地上的女人会是何等模样?是不是像鹿一样只用长发蔽体就跑来跑去?”
图林闻言,抓起酒杯向赛洛斯的脸砸去,赛洛斯仰面倒下,伤得不轻。图林接着拔剑而起,还要冲上去,但被玛布隆阻止了。赛洛斯爬起来,啐了一口血在桌上,用他受伤的嘴尽可能清楚地说:“我们还要庇护这个林中野人多久?今晚这里归谁统治?王的法律会严惩那些在大厅里伤害他的臣属的人,而那些在此拔剑的人,最轻的判决也是驱逐出境。林中野人,出了大厅,我就会应战!”
但图林看到桌上的血,冷静下来。他一挣摆脱玛布隆,一言不发就离开了大厅。
然后玛布隆对赛洛斯说:“你今晚怎么了?我认为,这件恶事该受责备的是你。王的法律有可能裁决:嘴上受伤就是你口出嘲讽的公正报应。”
“那个小崽子要是不满,叫他报给王裁决好了。”赛洛斯答道,“但在此拔剑可不能靠这等理由免责。出了大厅,如果那个林中野人对我拔剑,我就会杀了他。”
“说不定正好相反。”玛布隆说,“但无论你们二人是谁被杀,都是邪恶之举,不适合多瑞亚斯,更适合安格班,还会招来更多的邪恶。实际上,我觉得今晚已经有种北方的阴影伸展出来,触及了我们。当心啊,赛洛斯,别因骄傲而如了魔苟斯的意,切记你是出身埃尔达。”
“我没忘。”赛洛斯说。但他并未平息怒火,而是整夜照料伤处,心中怨恨愈积愈深。
清晨,打算回边境去的图林早早便从明霓国斯动身,才走一小段路,臂戴盾牌、长剑出鞘的赛洛斯就从他背后冲了出来,偷袭了他。但图林在野外磨炼得十分机警,他从眼角瞥见了赛洛斯,跳到一旁,迅速拔剑转身迎敌。“墨玟!”他喊道,“现在嘲笑你的人要为他的轻蔑付出代价了!”他劈裂了赛洛斯的盾牌,接着两人持剑激烈缠斗。但图林在一所严酷的学校里锻炼已久,变得像任何精灵一样敏捷,还更强壮。他很快就占据了优势,伤了赛洛斯用剑的手臂,让对方落到任他处置的地步。于是,他一脚踏住赛洛斯掉在地上的剑,说:“赛洛斯,一场漫长的赛跑正等着你,衣服将是个负担,有头发就够了。”他猛地把对方推倒在地,剥光了衣物,赛洛斯体验到图林的惊人力量,害怕了。但图林让他起身,接着喊道:“跑!快跑!你这嘲笑女人的家伙!除非你跑得像鹿一样快,否则我就要从背后戳赶你。”然后图林就把剑尖抵在赛洛斯的屁股上。赛洛斯逃进森林,吓得狂喊救命,但图林像猎狗般紧追着他,无论他怎么跑,怎么急转,那把剑始终追在他身后,逼他继续。
赛洛斯的喊叫引来很多人加入追逐,他们跟在后面,但只有跑得最快的才跟得上前方两个奔跑者。玛布隆是追赶者中跑在最前的,他心中作难,因为他虽觉得赛洛斯的嘲讽是邪恶的,但“早晨苏醒的恶意是前夜魔苟斯的欢笑”,此外,未将事由报经审判,便肆意地羞辱一位精灵族人,这是公认的严重之举。那时谁也不知道,是图林先遭到了赛洛斯攻击,赛洛斯本来要杀了他。
“图林,住手,快住手!”他喊道,“这是森林里的奥克行径!”图林却回喊:“之前才是奥克行径,这只不过是奥克玩笑!”在玛布隆开口之前,他本来快要放过赛洛斯了,然而这时他大喊一声,又纵身去追。赛洛斯至此觉得援助无望,以为自己死到临头,疯狂地往前跑,直到他突然来到一条注入埃斯加尔都因河的小溪边缘。这条小溪在高耸的岩壁之间一道深深的裂隙里流动,裂隙有鹿的一跃那么宽。在裂隙前,吓坏的赛洛斯尝试着跃过去,但他未能在对岸站稳,大叫一声仰面跌下,摔死在水中的一块大石上。就这样,他在多瑞亚斯送了命,曼督斯将会扣留他很久。
图林俯视躺在溪中的尸体,心想:“不幸的蠢货!我本来会让他从这里走回明霓国斯去。现在他让我背负了不应得的罪过。”这时玛布隆和同伴们都赶了上来,站在他旁边的裂隙边缘,他转过身,阴郁地看着他们。一阵沉默之后,玛布隆沉重地说:“唉!图林,现在和我们一起回去吧,因为这些事王必须裁决。”
但图林说:“假如王是公正的,他就会判决我无罪。但这个人难道不是他的一位谋臣?一位公正的王为什么会选一个心思恶毒的人做朋友?我正式放弃他的法律和他的判决。”
玛布隆虽然同情这位年轻人,但还是说:“你这样说太傲慢。长点智慧吧!你不应该去做逃亡者。我请求你,以朋友的身份随我回去。这里有别的见证人。王得知真相之后,你可以期待他的宽恕。”
然而图林厌倦了精灵的殿堂,且害怕自己遭到囚禁,他对玛布隆说:“我拒绝你的请求。我不会为子虚乌有的事寻求辛葛王的宽恕。现在我要去他的判决管辖不到的地方。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让我自由离去,要么杀了我,假如那符合你们的法律。因为你们人数太少,不可能活捉我。”
他们从他眼中的怒火看出他是说真的,因此为他让开了路。“死去一个,已经够了。”玛布隆说。
“我并未希望他死,但我也不为他哀悼。”图林说,“愿曼督斯公正地裁决他。如果他真的重返生者之地,愿他表现得更加明智。祝我前路顺利吧!”
“前路自由!”玛布隆说,“因为那是你的愿望。但你若如此离去,说‘顺利’却是枉然。你身上笼罩着一道阴影。当我们重逢,愿它不会加深。”
图林听了这话,没有回答,而是离开了他们。他独自迅速走远了,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据说,图林没有返回多瑞亚斯的北面边境,也没传来任何他的消息。强弓贝烈格亲自前往明霓国斯找他,心情沉重地听说了图林的作为和逃亡。不久之后,夏日将逝,辛葛与美丽安回到了宫殿中。王在听说出了何事之后,说:“此事十分严重,我必须了解全部经过。虽然我的谋臣赛洛斯被杀,我的养子图林在逃,但我明日将坐上审判宝座,重新公正地听取所有证词,再宣布判决。”
隔天,王坐在宫廷的宝座上,多瑞亚斯的全部重臣与长老陪伴在侧。随后,很多见证人作了陈述,其中以玛布隆讲得最清楚详尽。他复述餐桌上那场争执时,王觉得他心中偏向图林。
辛葛问道:“你可是作为胡林之子图林的朋友而发言?”玛布隆答道:“我曾是他的朋友,但我向来更爱真相。陛下,请听我把话说完。”
待到全部经过都被禀明,就连图林告别时的话也不例外,辛葛叹了口气,望着那些坐在他面前的人说:“唉!我在你们的脸上看到了阴影。它是怎样潜入我的王国的?恶意在此运作。我曾将赛洛斯视为忠心又明智之人,但假如他还活着,就要体会到我的怒气,因为他的嘲讽是邪恶的,我认为他该为大厅中发生的一切受责。至此,我原谅图林。但我无法忽视他后来的行为,那时怒火本该已经平息了。羞辱赛洛斯、追猎他到死,这些错事比冒犯更严重。它们显示了一副冷硬并且骄傲的心肠。”
辛葛说完,沉思片刻,末了悲伤地开口说:“这是一个不知感恩的养子,实乃骄矜忘本之人。我怎能继续庇护一个蔑视我和我的法律的人,怎能原谅不肯悔改之辈?我必须如此判决—我将把图林逐出多瑞亚斯。他若设法入境,当被带到我面前受审,他若不在我脚前恳求原谅,就不再是我儿子。在场若有任何人认为判决不公,现在尽管开口!”
大厅里一片寂静,于是辛葛举起手,要宣布判决。但就在那时,贝烈格匆匆进来,高声道:“陛下,我还能发言吗?”
“你来晚了。”辛葛说,“难道你不是与旁人一同受邀?”
“的确,陛下。”贝烈格答道,“但我耽搁了。我去找了一位我认识的人。现在,在您下达判决之前,我终于带来一位证人,我们应当听听。”
“但凡有任何了解的人,都被召唤来此。”王说,“我已听了他们的陈述,现在这个人还能讲出什么更有分量的话?”
“您听过之后,自当判断。”贝烈格说,“如果我当真值得您开恩,就请准我此事吧。”
“我准许了。”辛葛说。于是,贝烈格出去,牵着少女妮尔拉丝的手带她进来。她住在森林中,从未进入明霓国斯。巨柱支撑的大厅与岩石的屋顶,同在场注视着她的众人一样使她惶恐。当辛葛吩咐她开口时,她说:“陛下,我当时坐在一棵树上。”但她接着就因为对王的敬畏而支吾起来,说不下去了。
王对此露出了微笑,说:“别人也这么做过,但觉得没必要告诉我。”
“别人确实做过,”她见他微笑,受到了鼓励,“就连露西恩也是!而那天早晨,我想起了她,还有凡人贝伦。”
辛葛听了这话,不予置评,也不再微笑,而是等着妮尔拉丝再度开口。
“因为图林让我想起了贝伦。”末了她说,“我听说他们是亲人,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他们的亲缘。”
于是辛葛失去了耐心,他说:“也许吧。但胡林之子图林因蔑视我而离开,你再也见不到他,辨认他的亲戚关系了。因我现在就要宣布我的判决。”
“国王陛下!”她闻言喊道,“请耐心听我把话说完。图林离去时,我坐在树上看着他。我看见赛洛斯拿着剑和盾牌从森林里出来,出其不意地扑向了图林。”
这话在大厅中激起一阵低语。王举起手,说:“你带给我的消息,关系比表面上看来更重大。现在,当心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因这是判决的法庭。”
“贝烈格也这么告诉我,”她答道,“仅仅是因为那样,我才敢来这里,好让图林不会遭到误判。他是英勇的,但他也是仁慈的。陛下,他们打了起来,他们两个,直到图林击落了赛洛斯的盾牌与剑,但他没有杀他。因此,我不相信他最后想要他死。赛洛斯要是遭到了羞辱,那羞辱是他自找的。”
“判决由我来定。”辛葛说,“但你所说的将左右判决。”接着,他仔细地盘问了妮尔拉丝。最后,他转向玛布隆,说:“我觉得奇怪,这些图林对你只字未提。”
“他确实没提,”玛布隆说,“否则我本来会详述的,在分别时我也会对他另作他言。”
“而现在我也会另作判决。”辛葛说,“且听我说!我认定图林遭到无礼对待,并被激怒,我在此原谅他所犯的过错。如他所言,我的一位谋臣确实如此欺侮于他,因此他不必寻求我的原谅,但我将把原谅奉送给他,无论能在哪里找到他。我将召他回到我的宫殿中,享受礼遇。”
但判决宣布之后,妮尔拉丝突然哭了。“要去哪里找他?”她说,“他已经离开了我们的领土,世界又这么大。”
“我会派人去找他。”辛葛说,然后他起身。贝烈格则带着妮尔拉丝出了明霓国斯,他对她说:“别哭,纵使旁人全都失败,但只要图林仍然在外生活或旅行,我就会找到他。”
次日,贝烈格来到辛葛与美丽安面前,王对他说:“贝烈格,给我建议吧;因为我很悲伤。我将胡林之子视如己出,今后亦然,除非胡林亲自从阴影中归来,索回亲子。我不愿让任何人说图林被不公正地逐出此地,流落荒野。我会欣然欢迎他归来,因为我非常爱他。”
“陛下,请准许我卸去现职,”贝烈格说,“我将尽我所能,代表您补救这件不幸之事。因为如他这般大有希望成才之人不该埋没荒野。多瑞亚斯需要他,而且会愈来愈需要。并且,我也爱他。”
于是辛葛对贝烈格说:“如此一来,我对这项任务有了指望!带着我的祝福上路吧,你若找到他,就尽你所能保护他,引导他。贝烈格·库沙理安,你长久以来身在保卫多瑞亚斯的最前线,凭着诸多英勇与睿智的功绩,已赢得了我的感激。你若找到图林,我将视之为无上的功劳。在此别离之际,你可要求任何礼物,我决不会拒绝。”
“那么我要一柄好剑。”贝烈格说,“如今奥克密集成群,欺近身来,单凭弓箭无法应付,而我现有的刀剑不能对付他们的铠甲。”
“凡我所有,你皆可挑选,只要不是我本人的佩剑阿兰如斯。”辛葛说。
于是,贝烈格选了安格拉赫尔。那是一柄非常有名的剑,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铸自一块如耀眼流星般从穹苍坠落的陨铁,可劈开任何凡间掘出之铁。中洲与它同类的剑只有一柄,那柄剑没有记载在这个故事里,不过它铸自同一块矿石,出自同一位铁匠之手。那位铁匠就是娶了图尔巩的妹妹阿瑞蒂尔为妻的黑暗精灵埃欧尔。他为了换取居住在南埃尔莫斯谷地的许可,很不情愿地将安格拉赫尔给了辛葛作为代价,但他保留了另一把剑—与它成对的安格微瑞尔,直到他儿子迈格林将其盗走。
但就在辛葛倒转安格拉赫尔的剑柄,递向贝烈格时,美丽安审视了那柄剑。她说:“此剑之中包含怨毒,铸剑者的心思仍存于其中,而那心思甚是黑暗。它不会爱驾驭它的主人,也不会长伴你左右。”
“即便如此,我能用它一日便用一日。”贝烈格说。他谢了王,接过宝剑,动身离开。他深入贝烈瑞安德各地搜寻,历经诸多危险,却始终打探不到图林的消息。那年冬天过去,接着春天亦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