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文/胡塞尼

晋江文学城

2022.9.2

冬风萧瑟,大雪纷飞,金三角香火缭绕的寺庙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虔诚跪在拜垫上。

“令公子命中有一劫,如果能平稳过完十八岁便是柳暗花明,如若不能,也是一切自有天意。”

手持佛珠的僧人坐在旁边徐徐敲着木鱼,眼睛未曾睁开一下,说出口的话却震得男人心悸发抖。

“是什么劫?”

男人从拜垫上站起身,声音冷静闷沉:“是否有方法可以化解?只要我能做到。”

“万事万物都是因果相连,有些事情,若是强行为之则有可能事与愿违,强行改变或许最后会用另一种方式付出代价……”

“没有关系。”男人打断道,“任何代价我来承担,只要能让我儿子平安无恙。”

男人声音平静,却句句坚定,“十几年前我已经做错过一次选择,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重蹈覆辙。”

木鱼声停,僧人睁开眼睛,望向站在佛像前的男人,殿内静静,大雪落在男人身后的门外。

真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男人和以前来这里有所求的人别无二致。

他们总觉得人定胜天,认为努力就能改变一件事,改变一个结局,可是身在局中的人,很多时候却不知道自己所谓的人定胜天,其实都在天早已写好的结局里。

“笃—笃—笃—”

木鱼声再度响起。

罢了,一切都是解不开的命中注定,僧人重新闭上眼睛,清脆的木鱼声里,只轻轻落地了两个字。

短短音节散在木鱼的声声敲响里,随着大雪和冬风,荡在喧嚣中,也荡在男人耳际。

二零一七年的春季,医院楼下的停车棚,夏春天急匆匆停好自己的电瓶车。

电瓶车是二手的,样式非常老,夏春天当时废了好大口水,才用了两百块钱从车店老板那里砍价买到手,反正送外卖只要车子跑得快,好不好看也没什么关系。

医院电梯往上升得快,夏春天挤在一群人里边把马尾放下来,边把外卖服脱下来往书包里塞。

半年前,夏春天的父亲夏耀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妻子杜梅出了场车祸,因为道路偏僻,没有监控,又是晚上,等夏耀和杜梅被路人发现送到医院,由于伤势过重,耽误时间太久,夏耀去世,杜梅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双腿截肢,从此成为植物人。

夏春天站在病房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才推门进去。

护工杨阿姨正好端着水盆走出来,见夏春天进来打了个招呼,夏春天点点头,轻手轻脚走到杜梅的床边坐下。

杜梅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本就苍老的容颜如今更是如抽丝般的憔悴。

她当时坐在夏耀的车后座,被挡了一波冲击,虽说保住命活下来已是幸运,但是肇事司机没有找到,父亲也不在了,家里的支柱瞬间随之没了,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经济上的。

夏春天心知肚明。

今天接到杨阿姨的电话时她正在送餐。

杨阿姨在电话里说杜梅手指动了,好像是要醒了,慌得夏春天手忙脚乱把手上的单子都转给了别人,然后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赶,但在路上杨阿姨又打了个电话说是自己看错了,夏春天这才在路上降下了车速。

夏春天给杜梅掖了掖额前的碎发,轻轻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那双手因为常年和父亲在家附近的厂里工作,已经是粗糙暗沉,长满老茧,指甲都磨得光秃秃的。

她和夏耀具体在厂里是做什么,小学时夏春天因为好奇问过一次,但反而被杜梅呵斥了一顿多事,自那夏春天便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因为升入初中后的夏春天不想再好奇了。

一间不到五十平的出租房,一家三口挤在里面已经快长达十年,夏耀和杜梅起早贪黑地工作,自己这些年从来不间断的白色药瓶,杜梅总是挂在嘴边的「等做了手术就好了」的安慰话,这些就足以让十二三岁的夏春天明白原因。

现在父亲走了,母亲在医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听见钱的声音,经济的担子自然是落到了夏春天的身上。

于是刚过完十七岁生日的她辍了学。

刚开始是在饭馆里当过服务员洗过盘子,但工作时间太长又不自由,工资也太少太固定,所以夏春天就把住的出租房退掉了,找了个包住的便利店收银员工作,住进了员工宿舍。

外卖员的时间自由,然后夏春天就白天送外卖,每天到快傍晚的时间睡四五个小时到晚上,晚上去便利店上晚班。

可是即便如此,夏春天也感觉到了吃力。

父母留下的积蓄,在杜梅做完手术躺在医院的这半年,每月费用和请护工,还有自己不能断掉的买药后,早已捉襟见肘所剩无几。

夏春天坐着守了杜梅一会儿,快到自己该睡觉的点才从病房出来,和杨阿姨说了一声回了宿舍。

以前晚餐夏春天都是挨着饿,去便利店吃下架的临期商品,反正店长睁只眼闭只眼也不会讲什么,自己能吃饱还能省下钱,实属一举两得。

但今天可能是奔波得太厉害,夏春天在回宿舍的路上,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就在路边没忍住买了份七块钱的炒粉,还让夏春天心疼了好半天。

打包到宿舍,有晚班的同事在睡觉,夏春天蹑手蹑脚把饭盒打开,尽量压低声音,三下五除二就把米粉吃完了。

结果本来是想节省出时间睡觉,反而因为吃太快胃难受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

上下床翻动有动静,夏春天也不敢有太大的翻身动作,就侧身摸开了手机。

手机是杜梅以前用的,因为车祸屏幕摔出了好几道裂痕,好在并不影响使用。

她的微博ID叫西伯利亚的春天,夏春天把它当成记账的地方,偶尔也记录自己的心情当作发泄,手指敲了几下把今日的收支记了上去。

她没有□□,也没有微信,因为没有需要联系的人,以前是没有手机用不上,后来是有了手机也用不上,但是夏春天却特地注册了自己的微博,只是因为玩这个软件的人千千万,可是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的这种感觉,让她很喜欢很安心。

浏览刷新的时候,夏春天看到一个帖子,话题叫做我的十七岁是什么样子的。

帖子很火爆,下面的评论转发已经过万。

夏春天点开看了一眼,主楼帖子是这样写的:

我的十七岁出生在H市,在自己喜欢的学校,可以化妆,可以做美甲,可以烫发,穿衣自由,用着妈妈买给我的苹果X,虽然可以出去玩,但是不可以过夜,一个月零花钱6000,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爸妈都会支持我,有些烦恼但是很开心,这就是我的十七岁。

夏春天的手指就是在这里蓦地停了下来,顿在主楼迟迟没有往下翻。

屏幕碎裂的触感提醒着她那不是她该看到的世界,可那些偶尔会在某些深夜,难以煎熬而忍不住邪恶念头,攥着劲儿的在此刻冒了头。

于是夏春天点开转发键,写:

我的十七岁,一家人挤在五十平的出租房,然后,父亲死了,母亲植物人瘫痪,自己心脏病,辍学打工,白天送外卖,晚上做收银员,没有零花钱,没有朋友,没有喜欢的人和事,这是我的十七岁,或许,也是我的未来和一辈子。

她用「死了」「瘫痪」这样赤.裸.裸的字眼,连原因车祸,凶手逃之夭夭都不想写,发送完成后,夏春天退出来关闭手机界面。

那通洋洋洒洒的话宛如潘多拉的盒子,只是被打开了小小一角,奔涌而来的坏情绪都恨不得快把她吞噬掉。

夏春天甚至恶劣地想,要是世界末日就好了,这样大家就可以同归于尽。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公平,唯有死亡,算得上是唯一最接近公平的事,在它面前,没有人能违背意志,全都只能乖乖投降。

这想法太邪恶,夏春天不敢再想下去,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然后直到手机闹钟响起,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真的睡着了。

晚上的便利店相比白天清净太多,做完自己的事,没有人的时候还可以打个盹眯一会儿,下了晚班夏春天就接着去送白天的外卖。

所以直到再次登上微博记账时,夏春天才发现自己的那条帖子早就被转疯了,评论,转发和私信都是显示999+的提示,标注粉丝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以前随手记录的帖子下面都是一条条充满安慰的评论,私信也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加油语录,甚至还有很多大V的转发。

夏春天一条也没回复,权当没看见,记录完自己的东西就退了出来。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被抛到路中央被众人注视的感觉,可是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事,所以僵着头皮没删掉那条微博放弃自己的账号。

反正等他们的新鲜劲过去了,一切就恢复正常了,路人永远只是路人。

夏春天乐观地这样认为。

直到在便利店见到眼前的这个男人。

以至于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夏春天都不知道自己发出的那条微博,到底算不算得上是拯救了自己。

她只是想,苦难本不值得被歌颂,但如果我无法避免的苦难尽头,是要和那个人相遇,那么想想,我这漫长的人生,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盼头。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大家情人节快乐!

注:两段我的十七岁帖子,均来源改编于网络。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来源《红楼梦》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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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be短篇

2.文中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切勿上升。

3.所有城市,地名,学校均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4.不接受任何写作指导,祝大家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