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而出的男人刚离开客栈,步子便缓了下来。
燕时嵘回身看了一眼客栈二楼,随后修长的指节握紧了剑柄。
他皱起了眉,为何要特地为公主去买糕点。
明明吩咐侍卫一声便好,何须自己亲自去。
真是魔怔了。
长街巷子,男人握着剑快步朝甜点铺子走去。
既已出来,便去一趟罢了。
好在铺子离客栈不算远,他买完糕点回来,面色复杂的再次敲响了对面的门。
“你去哪了呀?”
姜长宁拉开门,脱口而出的不解话语,在他提起手中的糕点盒之后哑了声。
“路过时觉着这糕点不错,公主尝尝看?”
他一身不好惹的低气压,可偏偏让她听出了些关心。
姜长宁有些惊讶的接了过来,“多谢?”
燕时嵘淡淡颔首,当着她的面转身回房。
对面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独留姜长宁一脸不解。
但看向自己手中香喷喷的糕点,纤细的姑娘低了眸偷笑一声关上门。
怎还能瞧出燕大人的几分口是心非。
糕点很香,甜味适中。
待她吃完已入了夜。
月城不似旁的城池那般,入夜一片安静,到了刺客,楼下竟还能听见摊贩带着小童路过的嬉闹声。
这座城很鲜活,很有朝气。
姑娘凭窗站了许久,看着天际皎洁月盘,任由愁思与孤寂压了满身。
直到夜里风凉,浑身打了个寒颤后,姜长宁这才关上窗。
她在梳妆台前解下发簪,及腰青丝披散在身后。
昏黄镜中,姑娘粉黛未施,五官精致灵动,只是脸上青紫的巴掌印属实吓人。
她轻轻碰了碰,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长宁叹息一声,翻出药膏对着镜子抹药。
药膏清凉,她动作轻轻的,上完药后仔细看了看,比前些天狰狞的青紫色消退了些,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如初。
姑娘左看看右看看,几个来回之后皱了皱脸,丧了一张脸提裙到床上躺着。
太丑了,实在太丑了。
……
对门不知何时又点燃了灯。
燕时嵘这次在她门口待了片刻,看了两眼重新回了房。
他不知此时对面屋里,姑娘抱膝坐在床上,想碰又不敢碰自己的脸,垂眸眨眼间眼泪一滴滴的掉到膝上,染湿了衣裙。
燃灯至天明,这一晚又过去了。
######
第二日下起了雨。
对面房门直至午时也未开。
有了昨日之鉴,燕时嵘没太着急,耐心等到了下午。
待她精神不振打开房门后,他皱眉欲说些什么,但瞧见她微白的一张脸,那话又咽了下去。
“你等了我很久?”
一推开门便瞧见了他,姜长宁愣了一下,一双鹿眸懵懵的。
燕时嵘墨眸沉沉的摇头。
“臣无事,便在此守着。”
若有事他便能立即知晓。
话音落下,眼前姑娘却似更迷茫了。
燕时嵘挑了眉,“怎么了?”
“……”
姜长宁垮了脸。
“你说大声些,我又听不见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蔫巴巴的说着。
燕时嵘面色一变,提高了声音道:“可要寻大夫?”
勉强听清。
姜长宁抿唇犹豫着,那药实在是苦,况且上次那老大夫说了,她耳朵偶尔是会听不见的。
前些日子偶尔也会这样。
应该没事。
“不用了,我有些饿,劳烦燕大人给我送些吃的。”
姑娘抬起头,露出了她那双红肿的眼睛。
燕时嵘一愣,猜想她是哭过了。
“好。”
……
晚饭过后。
姜长宁抿了一口茶之后,压了压依旧听不清的右耳。
怎这回的时间这般久。
往常就那一句两句听不清,一会便恢复。
她缓缓将杯子放下,再等等看吧。
一盏茶过去,她依靠在窗边发呆,门又敲响了。
姜长宁按着耳朵靠近门边,外面的人听见脚步声,“是我。”
燕时嵘。
“殿下来信。”
一瞬间,明明右耳听得不怎么清楚,但她却由那模糊的音节猜到了他的话。
“皇兄的信?!”
姑娘一张蔫巴巴的小脸立即闪过惊喜,接过了信走到了桌边。
迅速拆开了信,她深呼吸一口,莫名有些紧张。
这半年,物是人非,皇兄会同她说些什么。
——终于寻到媱媱了。
——可有受伤?可有委屈?燕时嵘乃孤之心腹,若受了委屈便不必客气,让他给你讨回来。
——孤已在曲州安定下来,父皇母后的仇孤一定会报,孤在此召令兵马……
——孤已派人出发去接你,望一路平安,皇兄在曲州等你。
——……
灯火摇曳,信纸被她捏得皱起。
燕时嵘沉默的站在一旁,屋内静悄悄的。
许久之后,啪嗒一声,泪落到纸上的声音将二人惊醒。
“公主…”
“我、我没事。”
姜长宁笑着抹去眼泪,随后扯了扯他的衣角含着泪笑,“只是收到皇兄的信太高兴了…”
一副写了满满两页的信,终于让她这半年不安的心安定了下来。
只需要回到皇兄身边便好了。
“还有,抱歉。”
“之前我不够信任你,皇兄信中说了你是他的心腹…”
“对不起啊。”
她闪着泪光,不太好意思的朝他笑。
公主的情绪明明看似好了不少,可为何…
燕时嵘看着她的泪眼,心中莫名有些烦闷。
“无碍。”
“……?”
耳鸣声有些大,姜长宁见他唇动了动,但又听不清。
心莫名沉了下去。
姑娘重新扯扯他的衣摆。
“燕时嵘,可能…还是需要找大夫来一趟。”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睫带泪,声音轻得不行。
燕时嵘咯噔一下,转身出去让人找月城最好的大夫来。
吩咐完之后,男人重新转身回房,果然瞧见她垂着眼沮丧的模样。
“公主除了听不见之外,可还有别的地方难受?”
他走直她身旁,提高了声音略微关切的瞧着她。
身旁落下一片暗影,姜长宁疑惑的抬眸,见他唇在动却听不清声,愣愣道:“啊?”
燕时嵘沉了脸,之前似也没这般严重。
男人皱紧了眉,倾身重复了一遍。
…公主…难受…
姜长宁疑惑的眨巴眨巴眼,下意识伸手拽了他的衣领。
“你在说什么啊?”
男人没有防备被拉了下去,眼前倏然出现她粉黛未施的小脸。
他鼻尖飘过一抹勾人馨香,强有力的心跳也乱了一下。
娇声娇气的问完后,姜长宁看着近在咫尺呼吸灼热的男人,连忙松了手,眸子慌乱的乱瞥。
“对、对不起啊。”
她只是听不清,想拉近些听,没想到真将人给拽到了面前。
燕时嵘的心沉了沉,想说无碍,可又想起她耳朵听不见。
他握紧了拳,这回站定了才俯身,在距她约摸一尺的地方停下。
男人提高了声:“可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她侧着左耳靠近,这回听清了。
姜长宁眨眨动人的眸子,慢半拍的摇头,“只是听不清而已。”
燕时嵘抿着唇点头,墨眸沉沉让人看不清。
他还是到门口等着好了。
男人转身便想离开,只是刚有动作,就被她再次抓住了衣摆。
“你要去哪?”
姑娘抬起头,湿漉漉的鹿眸里似有些依赖。
耳朵不怎么能听清动静之后,她的不安再次涌了上来,而这里唯一能让她安心些的就只有他了。
她拽着他的衣摆,执着的同他对视。
燕时嵘无法,抱剑俯身,“臣去门口守着。”
他说完欲要走,可衣角那抹小小的拽劲一点没松。
男人回头,与眸光闪闪的姑娘沉默的对视。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她软了声,咬着唇眼巴巴的看着他。
姑娘半年来受了苦,瘦瘦小小的,像是只要他一拂手就会伤到她。
侍卫们在门口守着,屋内独留他们二人对视。
一人目光沉沉看不清情绪,一人眸光湿漉漉的,小可怜似的眼巴巴的瞧着他。
半晌,男人垂下了目光。
他心软了。
燕时嵘叹了声气,走到她身侧,抱着剑站定。
姜长宁勾唇一笑,扯着他衣摆的小手轻轻晃了晃。
“就知道燕大人最好了。”
她轻轻的笑了一声,燕时嵘看着门口的方向,沉默的站着等待大夫的到来。
……
“小姐、大人,大夫来了。”
翻来覆去的将皇兄给她的信看了十几遍,姜长宁看见身旁的人动了,便猜到是大夫来了。
她仔细将信重新叠好,小心的收回了自己的袖中。
片刻后,燕时嵘领着大夫进来。
大夫听完缘由,把脉问诊结束之后,沉吟许久问了些问题。
“小姐这是病情恶化了,但外力所导致的偶然性耳聋并不会突然加重,您最近可有做些什么?”大夫知晓她听不清,便扬声问着。
姜长宁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没做什么啊,反而因为不用四处奔波心情好了些。
不过…
姑娘抿了唇,开口道:“近两日晚上睡不着,只有白日才能睡。”
“这可对耳疾有影响?”
燕时嵘闻言,想起了这两夜一直燃的灯。
老大夫一听便点了头。
“夜不寝,耳疾便加重了。”
“况且…以老夫看,小姐是否感觉近来眼睛也有些模糊酸痛?”
姜长宁瞪大了眸子,碰了碰自己的眼睛,“…的确。”
她不会眼睛也要瞎了吧?
老大夫叹息一声,继续问:“小姐兴许是有自己的伤心事,但老夫建议您尽量少哭些,您心绪不宁,加之夜不眠,再哭眼睛也会受不了。”
“老夫再给您开些助眠的方子。”
侍卫送大夫下楼,有人去熬药,燕时嵘想走,却仍是被她牵着衣角。
他看着呆坐的姑娘,大夫走后她便有些愣住了。
燕时嵘喉结微动,俯身开口:“公主为何晚上不睡?”
说起这个,姜长宁更是丧气了。
“没有不睡…”
是睡不着。
她抬眸,与男人低着头疑惑的目光相撞。
他那目光,像是要问出个所以然一样。
恍如见到了曾经恪守成规的太傅大人。
姜长宁抿了抿唇,服软似的晃了晃他的衣摆,轻声解释:“…房间空荡荡的,不敢睡。”
总是害怕黑暗中突然有人冲出来。
所以要屋子里亮起来,要盯着空荡荡的屋子,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
燕时嵘愣了一下,不太懂这是什么理由。
房间空荡?
他环视了一圈,这屋子甚至没有宫里宫人住的地方大。
这对住惯了宫殿的公主而言,竟会觉得空荡?
燕时嵘忽然想起刚救下人时,她能被风吹草动吓到惊慌失措。
原来如今也还在不安吗。
“臣明日去买个丫鬟?”
“不要。”
他皱着眉刚问出口,她便猛的摇头拒绝。
她才不要一个陌生人在她屋子里,光是想想,她就指尖发紧。
“燕大人不必担心,大夫方才开了药方的。”
喝完她就能睡着了。
姑娘仰着小脑袋朝他笑,燕时嵘便也只好作罢。
煎药的侍卫动作有些磨蹭,公主一直没松手,他便一直站在她身侧。
许久,终于药的苦味飘来,燕时嵘漫不经心的侧眸想提醒,一转身便愣了一下。
公主牵着他的衣摆,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方才说惧怕房间空荡,也不要丫鬟,要依靠药来入眠。
可此时…
燕时嵘若有所思的看向睡颜恬静的人,心中莫名一怔。
她,竟会对他的存在感到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古代有没有安眠药,但是!在芍子这!助眠药肯定没用的!
下一步当然是要共处一室!
文中那些看病问诊全是我瞎编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