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喵喵

宋知亦站在这里不知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

男人脱了西装外套,换了件烟黑色的休闲西装,面料柔软熨帖,勾线出胸肌的轮廓,随着呼吸起伏。

宋知亦的目光落在女孩受了惊吓颤抖的眸子上,鹅黄色的面纱春水一样罩住难以窥见的面容。

那双眸子秋水剪瞳般,仿佛穿越了十几年的时光,与记忆里的人贴合在一起。

他又想到面纱下,女孩柔软白皙的脖颈,定是猫儿一样软。

“宋先生?”林纯熙快要被这巨大的压迫感勒得不能呼吸,颤抖着开口。

事实也不怪她,从小她就被养在林宅里,在老爷子身边学习礼仪,在奶奶身边学习苏绣,家中除了司机之外连几个佣人都是女人,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外男,更何况是雄性荷尔蒙这么强势的男性。

她甚至都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反常。

宋知亦似乎被她的声音拉回来思绪,看到林纯熙垂在身侧颤抖的指尖,男人乌沉深邃的眼瞳骤然软下来,似是刻意收敛了气息,嗓音一如既往低沉磁性:“喜欢猫?”

本来躲在不远处的张叔都准备着了,宋知亦要是开口让人把林纯熙扔出去,他拼着这把老骨头也得赶在先生开口之前将人保下来。

冲到一半,听到从宋知亦口中说出的话,张叔脚下来了个硬生生得急刹车。

风过树梢,在女孩纤细的脖颈上投下碎影,她柔软的发丝也跟着摆动,微微颤抖的样子像是只认生的猫,胆小却矜持傲娇着。

“喜欢的。”她小声回答。

声音也像猫一样软。

林纯熙有些喘不过气来,正准备礼貌地道别,男人却动了,几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晰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雪松冷香。

小七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脚边,像是个移动的糯米团子。

当宋知亦在林纯熙面前站定时,她才清晰地认知两人之间的体型差有多大。

她一米六八的身高才堪堪到他胸口。

像是张网子要将她严丝合缝笼罩住一样。

压迫感骤然袭来,林纯熙抿了抿唇:“宋先生,我还有事先——”

她呆愣愣地瞪大猫一样圆润的眼瞳,看着男人抬手,衬衫线条跟着绷紧,包裹着他悍利紧实充满力量感的手臂,朝她的面纱探过来——

林纯熙脑海中警铃大作,瞪圆了眼瞳看着面前伸过来手掌——

规整的袖口,宝石蓝色的袖口,冷玉般的长指上带着赤金色的扳指,鎏金色丝线桂枝缠绕在古朴的扳指环上,离得近了甚至看得清男人手背上微凸的青色血管,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她像是被逼到了绝境地猫儿,浑身都紧绷着。

“啪——”

林纯熙被逼急了,伸手手快而迅速地打在男人的大掌上拍开,怕他反应过来训斥般,她打完人几乎是拿出自己所的所有勇气落荒而逃。

少女的背影融进夜色里。

宋知亦立在原地,片刻后缓过来神。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轻飘飘的力道完全不疼,小猫挠似得。

他只是看到她面纱上落下的枯树叶,突如其来的好心想摘下去。

男人若有似无低哂一声,摇了摇头,放眼整个秋城,敢堂而皇之打了他宋知亦还大摇大摆溜走的人,还真没有。

旁边的张叔围观了全程,一颗心悬起来又放下,眼看着宋知亦没计较林纯熙碰过小七,他老人家本来都松了口气,转眼就看见这姑娘打了家主的手???

张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这怎么还能有自己作死的呢?

不行了不行了,他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这坐过山车一样高危的职业了。

林纯熙一路小跑回房间,耳尖都红透了,不知是吓得还是臊得。

她双手撑在洗漱台上,抬头看镜子里的少女,精致的眉眼都带着湿润,忽然,视线落在面纱上,那里不知何时挂了枚枯叶子。

林纯熙眉心一跳,回想起刚刚男人的手,落的方向似乎是想帮她摘叶子。

不是想要掀开她的面纱?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一整晚林纯熙都沉浸在极度的愧疚中,翻来覆去睡得不踏实。

她索性披了衣服,坐起来,扭亮了床头灯,在浏览器上搜索“怎么向别人表达歉意”。

暖黄色的光落在少女面庞上,她漆黑浓密的睫毛眨了眨,忽然弯起唇来。

另一边,宽大冷色系为主的卧室。

光洁的雪松木地板,柔软的羊绒长毯,原木色床边放置着实木长桌,暗金纹路,上面分放着密密麻麻的文件表格。

男人坐在书桌前,目光专注地翻阅着。

文件纸张在长指间还有些微热,是叶特助刚刚传真过来打印出来的。

上面林林总总罗列着林纯熙的资料,从出生林家就从苏北搬来秋城定居。

“叶助理,我想身为总裁特助,我让你查的不是这种明面上的资料。”一目十行看下来,宋知亦平静的放下手里的资料。

音频连线中,那边的叶助理额头上的冷汗都快要滴落下来,颤声道:“是.......是......我现在就去再查——”

“不必了。”男人声线低沉,慢条斯理摘下袖口掐断了电话。

或许,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他寻了多年的人,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时间和地点都对不上,也许只是两个长得相似些罢了。

后半夜,林纯熙沉沉地睡了过去,恍惚间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她跟着奶奶回苏北老家置办绣线。

要知道,苏绣是在苏北一代传承下来的,那里的小镇子里的人们家家户户都有绣架,苏绣繁荣到了古街十步一绣纺的地步。

盛夏蝉鸣不止,林纯熙和奶奶落脚在林家之前的老宅里。

宅子里的大猫将一窝小猫都下在老房子里,房子阴暗潮湿,长久无人居住墙角都长满了厚厚一层青苔。

大猫找不到吃得,小猫饿得瘦骨嶙峋。

临走前一天,林纯熙用布裹着一窝小猫挨家挨户送给好心人寄养。

送到还剩最后一只,无人收留。

小猫趴在林纯熙的怀里,水蓝色的眼睛还未睁开,饿得“喵喵”叫。

正午阳光正盛,蝉鸣声聒噪。

林纯熙抱着小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却看到不远处的树荫下蹲了个男生,眉眼戾气浓的几乎要溢出来,听到脚步声,男生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瞳较常人颜色还深,漆黑无底。

像是浸满了冰雪的荒原,能把人瞬间冻住。

那时的宋知亦,厌恶任何人的接近,像是被受了重伤的野兽,一切朝他靠近的人都会被他呲牙咧嘴的吓走。

怀里突然被塞了一只小猫进来,柔软温暖。

男生身子猛然僵硬住,笨拙地不知道该怎么触碰这个柔软的小东西。

它太软了。

“哥哥,这只小猫送给你啦。”女孩子的声音像是软糯的棉花糖,轻飘飘的。

他抬眼望过去,她圆润的眼睛小猫一样弯起来,冲他笑。

她当时一定不知道,这只柔软的小生命,对于在满身荆棘生于黑暗的少年来说,像是照进生命里的光。

小小一束,却足够温暖。

野兽收拢起锋利的獠牙,躲起来暗自舔舐着伤口。

女孩走了很远,男生才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小猫,轻声问:“你会一直陪我很久吗?”

小猫温柔地舔舐他布满伤痕的手掌,像是在代替女孩回答。

梦醒时,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林纯熙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拿起床头的手机,点亮屏幕,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十点多了。

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想着要做一条领带给宋知亦作为礼物。

一是在人家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借助了宋家的势避风头;二是昨天失手打了他,确实是她误会了,是她的不对,作为赔礼道歉的礼物。

宋家大宅大户的自然不缺贵重的礼物,林纯熙思来想去,准备做一条领带。

但是她来这里来的急,衣服什么的才装了几身,绣针绣线什么的更是都没带,更遑论她习惯了老宅子里奶奶留下来的绣架。

秋城的西大街处有一座绣纺,一层是店铺,向前来游玩的客人兜售各种苏绣物品,小到香囊平安福,大到壁画窗帘。

而这家绣纺的背后老板是林家的小小姐林纯熙。

林纯熙早就联系了看店的老板,说下午准备去店里,让人把二楼她的房间打扫一下。

起床吃过佣人送来的早午饭,林纯熙和管家说了一声,由宋家的司机将她送到西大街苏绣坊。

得知老板要来,陈曦早早就将二楼的房间空出了出来。

古香古色的牌匾上提了“苏绣”两个大字,权当店名。

林纯熙来时带了素白色的面纱,穿着舒适休闲的牛仔裤和白衬衣,却依旧衬得少女腿长而笔直,衬衣下摆扎进裤子里,腰肢纤细。

一楼店里的客人不少回头去望她。

“老板您来了,这边请。”陈曦将人带到了二楼,房间收拾得干净,甚至点上了古香,窗外是成片的青翠竹林,偶有鸟雀啾鸣。

“辛苦了。”林纯熙冲陈曦点点头,进了房间。

刺绣是一样精细活儿,在林宅时,林纯熙曾经有时为了一幅苏绣画不眠不休在绣纺里待过整整一周,除了佣人送水和食物进去,她都是闭门不出,也是那幅作品,奠定了林纯熙在苏绣届的地位。

所以在刺绣时,林纯熙是不喜欢外界打扰的。

陈曦将房门小心地掩住,退了出去。

最后一针落下,林纯熙再抬头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华灯初上,明月当窗。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少女纤细的腰肢像是春天抽条的杨柳。

她殊不知,此番神色,全然落入了斜对面酒楼男人的眼眸里。

包厢里灯光温暖,男人一袭皓白色西装,颀长如松木,宛如细雨霏霏的江南烟雨,温润如玉的眼眸含了笑意,指骨把玩着茶杯耳,每一寸都带着温雅而清隽的气质。

包厢门忽的被人打开,两个黑衣保镖架着一个瘦小枯干的男人进来,一把将人推搡到地上。

“苏少,就是这个人偷了绣纺的东西。”

“我什么都没偷,我没拿,啊——”男人面色惊慌,挣扎着想要往外爬,忽然凄厉地惨叫一声。

原因无他,手背上踩了只男人的皮鞋,在灯光下泛着冷冽地光泽。

苏钰慢条斯理转了转脚腕,皮鞋碾压着男人的手,发出骨头被碾压错位的声音,寂寥骇人,空气里隐隐浮动上铁锈味。

“饶命啊!啊——我拿了,拿了!”瘦小男人面孔扭曲,挣扎着伸出另一只手想掰开男人的脚腕,无论如何却撼动不了手背上那只脚。

苏钰缓缓俯下身,笑得温和无害,温声诱哄道:“交给我,就放你走。”

许是面前的男人笑得太过于温和,瘦小的男人疼极了,咬着牙伸手颤颤巍巍地将兜里的一小枚香囊拿了出来,放在苏钰的手上。

洁白的底色,蓝色莲花的精致苏绣跃然而上,下面用蓝色的水晶缀着两串湖蓝色流苏,香囊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熙”字。

这香囊正是出自林家第三代苏绣非遗传承人,林纯熙之手。

“敢偷她的东西,我看这双手,也不必再要了,砍了吧。”男人云淡风轻地像是在说今天晚餐吃了什么。

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地包围了上来,将不断挣扎求饶的瘦小男子拖了到了隔壁。

不多时,“砰砰”两声伴随着惨叫声传来。

包厢内,苏钰垂下眼眸,指腹蹭过香囊柔软的绸缎面料,眉间沁出一缕无奈:“竟然一声不吭的跑走了,我可拿你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