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最后一卷抄完时,已是第二日午时,凌萝才将笔放下,就已经浑浑噩噩摸到塌上躺下,竟连早膳午膳也一并省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屋里面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声响,她翻了个身,嘟囔道:“沐雪,什么时辰了?”
“申……申时。”
申时便申时,她好端端的又结巴什么?凌萝皱眉,猛地又在床上翻个身,实在懒得起身。
好久都没那般熬过夜,身子实在是疲累得紧,她打了个哈欠,“这不还早……”
话音没落,却是猛地睁开了眼。
“快快快,我要赶紧起来,大王要过来……”
匆匆忙忙起身,才准备下榻时,却见不远处的桌案边坐了个人,可不就是昨日才见过的人?
看他坐在案边似是没觉察到这边动静,凌萝不禁半捂着嘴对沐雪道:“大王过来,你怎么不叫醒我?”
沐雪也有些慌张,整个人如同僵住了一般,只眼角瞥了眼案台,小心翼翼道:“是……是大王不让叫醒。”
“那也……”也不能让她一直在这睡着吧?
两人嘀咕间,忽然听得那边人开口:“你下去吧。”
沐雪得令,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许多,也不管凌萝给她使的小眼神,便火速撤离。
凌萝硬着头皮下了床榻,将衣裳整理妥当,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那人的脸。
不得不说,这人侧脸的弧度非常完美,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清那冷峻的轮廓,以及……那双眼狭长的眼。
那眼里深邃,如同深潭般窥不见底,像是容不下万物,却又好似能容纳万物,只叫凌萝一时间晃了心神。
室内安静,忽然一道震天的咕噜声打破这冷冷气氛。
凌萝低头看了眼肚子,尴尬解释道:“大王,我……我早膳和晚膳都未进食。”
案台边的人这才抬头看她,他视线依旧那般冷,蓦地竹简放下,冲着外间道:“传膳。”
凌萝总算松了口气,想着他说要传膳,不由又激动起来。倒不是因为要与他一起用膳,实在是……她自打来到这里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水煮菜,粟米饼,无比清淡的羹汤,要不是凑合有些肉食,她差不多以为自己快出家了。
她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晋封,所以不配用高等的膳食,如今嬴政过来用膳,那总差不到哪里去吧?
约莫片刻,赵高引着四五个宫人进来布膳,凌萝在一旁忍不住探头去看,见那几个宫人纷纷将几个做工精致的木质碗具端到案台之上摆弄许久,她只望了一眼那桌上菜式,期待的目光便逐渐暗淡下去,刚刚升起的那点食欲也瞬间消失了个空。
这些栗米做的疙瘩糊加上一只烤羊腿,还有几碗烫得分不清是什么的菜就是所谓的帝王膳食?
她觉得不可置信,壮着胆子问道:“大王,您平时就吃这些?”
可这话问出去后,她又有些后悔。
面前这人可是堂堂千古一帝,她这般与他话家常,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偌大的宫殿中,两人的呼吸可闻,嬴政脸上并无喜怒,只沉默片刻,反问道:“不合胃口?”
“不是,不是。”凌萝赶忙解释,十分狗腿地道:“大王来了许久,想必也是饿了。”
她眼尖瞥见案台上方一把小匕首,拿起来朝那只庞大的羊腿挥刀,将那肉削成一片一片放到碗具中,再端至嬴政面前。
顺着这空档,她这才瞧清楚他手边放着的那书简,原是她昨日忙碌了一夜所写的那些。
凌萝心下思忖,陪着笑道:“大王,那些书简您都看完了?”
姿态诚恳,活像是被老师处罚后行事小心的学生,唯恐他又拿十几卷过来让她抄写。
“看完了。”嬴政将手擦拭了一番,像是很寻常地应了一声。
他这般不急不慢,凌萝却是抓心挠肝,见他没再开口,又道:“那……大王您看……”
“笔迹工整,看来确实是有悔过之心。”
凌萝在一旁猛点头。
“不过……”嬴政话音一转,突然来了个大转折:“有几处寡人觉得不妥,方才寡人已修正过来,稍后你按照寡人所改的再一一修正。”
“啊?”凌萝苦着脸道:“大王,既然您都觉得我已经有悔过之心,为何还要再改一遍?”
话音才落,嬴政冷冷的视线立刻扫了过来,凌萝缩了缩脖子,正要认怂,突然听他道:“等你把这些都修正过来,往每个宫里送上一份,以此为戒。”
凌萝只觉得被一道惊雷轰到头顶。
光想着这东西被送到各个宫里去,再传一遍她的光荣事迹,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要被人嘲笑到无地自容。
狠,这惩罚真是太狠了!
晚膳过后,凌萝照着嬴政的吩咐在书案旁修正书简,而嬴政则在一旁悠闲地看书,一室安静,只有她手中的刀子在竹简上划过的沙沙声响。
她心中颇有些愤懑,昨夜已经彻夜抄完了书简,如今这人说改就改,还要她照着修改的部分将原来写好的文字除去,再重新写上,这事看着倒是不难,可她要改的是十四卷!
照理说若是他只是试探她,那这会儿也该有个结果了,可如今他不但没有反应,甚至还颇有闲情地让她再修正一遍,难不成只是在故意整她?
他应当没这般无聊吧?
夜色深沉,偶有清风伴着月色进来,凌萝经历了昨夜一宿未眠,此刻也终是熬不住,在微弱的灯光中困得小鸡啄米。
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上下眼皮打架后,她终于熬不住了,一头栽进案上,意识逐渐飘忽。
她做了个梦。
梦中的她身处一片桃林中,那树上垂着许多颜色鲜亮的桃子,看得她十分眼馋,她顺着桃树往上爬,伸着手正要去摘,却意外发现面前的手竟变得十分小巧。
她惊讶地往自己身上看,看到她身上穿着的竟是七八岁孩童的衣裳!
这……她难不成又到了另一个游戏里?
树下有人在喊,她正想要看清,却感觉脚下打滑,随后身子猛然下落,后脑不知撞在什么上面,教她顿时疼醒。
睁眼一看,嬴政一手拿着竹简,还保持着垂在半空的姿势,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不用想,刚刚那一记,定然是拜他所赐。
凌萝摸了摸微疼的后脑勺,还未开口,便见他忽然起身,朝着床榻边走去。
这架势,是要留宿?
“愣着作甚么,还不过来宽衣!”
凌萝:“……”
他长着双臂,一身赤绛玄衣像块背景布一样在凌萝面前撑开,瞬间让她脑补出他站在帝台之上俯视众生的画面。
“宽衣。”
嬴政再次冷声重复了一句,凌萝回神,只好认命过去,绕到他面前为他解衣带。
她有些紧张,解他衣带的手都止不住颤抖。心里设想了无数个应对之策,整个人也紧绷了不少。
然而,还未等她有所行动,面前的人却缓缓行至榻前,和衣而卧,只叫她傻傻愣在原地。
原来他不过是单纯的过来宽衣睡觉……害她白紧张了一场。
她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正思绪乱飞,忽然听那人背对她说道:“事情做完了?”
“没有没有,我……我这就去。”
凌萝心叹一声,心中暗自发誓,等从这里回去之后,她一定要早睡早起,再也不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