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那人开口道:“小奴刚好自此经过,特来问问季姑娘可识得此物?”
他并没有直接质问,也没说清自己来由,那话说的客气,好似是拾到了东西特意过来归还,凌萝也不知道扶苏现在状况如何,可既然人都找上来了,想必也是知道那东西是从她这里出去的。
思及此,便也老实应道:“不瞒赵侍人,此物正是从我这里出去的。”
赵侍人嘴边一直挂着笑,听到她这话也没有变脸,反倒客客气气道:“既然如此,还望季姑娘随小奴走一趟。”
罢了,该来的总是会来……
凌萝点头:“那……麻烦赵侍人带路了。”
她心中思忖,她现下闯了祸,这人应是要带她去见嬴政吧?
虽然她这几天每日都在盼着这事,可这突然要去见他,心中还是有些慌乱。
她心中打鼓了许久,暗自给自己打气:不过是见个古人而已,还是个游戏里的古人,她慌个屁?
不能怂!
一通心里挣扎后,赵高突然顿住了脚步:“季姑娘,您请进去吧,大王正在里面等着你。”
“啊?”
凌萝一愣,抬眼一看,竟是已经到了大殿门口,前方是关着的殿门,此刻她想见的人就在里面,她却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
进去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该如何打招呼?脑子里想了一大堆话都被她挨个排除,到后来,脑子里也只剩空空一片。
她这才知道,原来见一个人竟让她如此慌张,让她连简单的一句话都要踌躇许久。
“季姑娘?季姑娘?”
耳边是赵高的呼唤声,凌萝回神,这才惊觉自己心思放空了许久,她尴尬地笑了一声,看着那殿门在她面前吱吖一声被打开,这才抬脚跨了进去。
空旷的大殿内安静非常,几根朱漆圆柱立在两边占据了大半的视线,凌萝放眼一望没有看到人,这才围着大殿内缓慢走动。
每踏一步似乎都能听到清晰的声音,好似她此刻的心跳,试探着想要挣脱束缚。
一步,两步,三步……她暗中细数,数到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却依旧没看到人。
“大王?”
她手抚在心口,压抑住狂乱的心跳,只觉那一声都说得极为不稳。
殿内安静,无人应答。
她叹了口气,正转头时,见着一方宽大的竹木屏风,她踏步过去,想着要不要再绕过去看看,却被一旁高大的龙形木架给吸引住视线。
她走过去,绕过上面那些卷轴书综,在最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几样格格不入的东西。那是几样小孩子玩的玩偶,它们被藏匿在书卷背后,若是不认真去看,倒是很难发现。
想不到他堂堂千古一帝,竟然还爱收集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凌萝嘴角轻勾,有种意外窥破他内心世界的雀跃感,正想着伸手去触碰,却听背后传来一个有些阴沉的男声:“你在干什么?”
语气略冷,听得凌萝立马慌张起来,赶忙解释道:“啊?我……我……”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舌头竟是打结了一般。
她猛吸了一口气,僵硬着转过身去,一颗心却似是跳到了嗓子眼。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没想这一刻看到他真面目,却是生生愣在了原地。
他的眼神太过强势,五官如刀刻般清晰明朗,眉浓郁且飞扬,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剑,狭长的眼,高挺的鼻,将那张略显白皙的脸衬托得冷峻,本是一副上好的相貌,不知为何,却总有一些让人不敢靠近的疏离感。
他就是秦始皇嬴政吗?
凌萝呆愣地看着他,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唯有心头跳动,叫她一时也无法冷静下来。
她甚至忘了自己过来到底是做什么的……只心中想,原来史书上都是骗人的,这千古一帝竟生得如此不凡。
正不知如何是好,面前人终于开口道:“寡人同你虽许久未见,倒也不必如此生疏,怎地见了寡人,你却连话都不愿说?”
一番话让凌萝猛地回过神来。
她这才想起,现在她是季绾绾,而她此刻过来,正是要与他澄清此事。
“大王,我……”
凌萝瞧着他阴冷的视线,心中暗自盘旋。
不是说季绾绾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为什么这人看她的眼神如此冷?阴森森的感觉让她好像身在冰窖里一般。
她终于有些怂了……
将脑中仅有的历史知识快速过了一遍,道:“大王如今是秦国的王,早已不是当年孩童模样,我一时感慨,故才略有慌张。”
“是吗?”嬴政冷冷应了一声,视线灼灼落在她身上:“寡人倒觉得,你同从前倒是没什么变化。”
这话如此客套陌生,所以……他压根就不记得季绾绾吧?不然,她这么大的一个冒牌货摆在这他竟然一点都察觉不到?
难不成他把季绾绾接到秦国来是为了报答她,压根就没怎么把人放在心上?那她还要不要实话实说?
看他的态度,她就算把真相说出来他未必真的去寻人吧?
正沉思间,那人对着外间唤了一声,“赵高,你差人将这些竹简送到季姑娘宫里去,明日寡人亲自去取。”
凌萝不明状况,只看着外间有人进来,却是之前见过的那位赵侍人,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季姑娘,小奴这就送您回宫。”
原来他真的是赵高。
凌萝感叹,可是回过神来又觉得不对,这……这就完了?
她转头看了嬴政一眼,见他旁若无人地走到了桌案前,似是没有再理会她的意思。加上旁边又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看,一时没有办法,只得跟着赵高出去,心中却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个梦一般。
两人走在路上,赵高忽然说道:“季姑娘不必忧愁,大王这是向着您呢。”
她疑惑的转头看他。
赵高:“大公子方才为了去拾您丢失的东西摔下了树,虽然没有大碍,可也受了些轻伤,大王总该要给画兮夫人一个交代,这才想了这一出责罚,您也莫要多想,按着大王的吩咐将这些书简抄了,明日大王不还是要去您宫里?总归您在大王心中是不一样的,这若换作别人,这种‘责罚’可是想都想不到的。”
求都求不来?这古代的字如此繁杂,要一卷一卷的去抄,那还不如当众打她几板子了事。况且,若不是赵高解释,她都不知道那是在责罚她。
她讪笑,想起刚刚两人一只手都能数出来的对话,不禁问道:“赵侍人,大王平时都这般寡言少语?”
赵高轻笑一声,那表情很明确的在告诉她这就是那位大佬一贯的作风。
虽平安回了萝清宫,可嬴政说的竹简随后就搬了过去。
趁着月青月岚不在,沐雪小心翼翼问她:“怎么样,你同大王说清楚了么?”
“没有。”凌萝懒懒趴在案头,想着刚刚见面的场景,不想承认自己刚刚犯怂没说出口,只寻借口道:“我觉得……这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沐雪:“为什么?你不是已经见到秦王了么?”
凌萝瞧着她疑惑的样子,将身子凑了过去:“你之前不是还让我别说出真相么,怎么现在倒变卦了。”
“我……”沐雪愣住,突然环顾周围,这才小声说道:“我方才偷听到了月青和月岚说话,她们谈论到秦王,说在秦王面前有两大忌讳,不可欺瞒,不可议论秦王生母。这两大忌讳,千万不能碰,若是碰了,必定要受责罚的!”
凌萝:“那我也没碰啊……”
沐雪道:“可若我们隐瞒了季姑娘的行踪,那不就是在欺瞒大王?”
两人互看了几眼,最终凌萝败下阵来,“现在大王以为我就是季绾绾,我若是再跟他说出实情,那他要是把责任怪到我们头上怎么办?不行不行,还是要找个合适的时机。”
“绫罗……”沐雪忽然开口:“你今天见了大王回来之后就怪怪的……”
凌萝心头一梗:“哪……哪里怪了?”
“说不上来。”沐雪道:“就觉得你好似并不想说出实情了……”
“不是!当然不是!”凌萝举手发誓,“我今日原本是要说,不过见到大王时,一时被震慑住,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大王当真那般可怕?”沐雪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也不是。”凌萝无奈:“大王长得倒是挺帅的,可就是浑身有种说不出来的冷,你站在他身侧,听他说上一句话你都浑身不自在。”
沐雪本就害怕嬴政,这下听她这般描述,更是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正要开口,那边月岚和月青正一人抱着一堆竹简进了门来。
两人将东西对方在凌萝面前,道:“季姑娘,刚刚我们清点过了,一共十四卷,赵侍人说大王明日过来,您此刻赶紧动手,或许还能抄完。”
沐雪道:“月岚,这事你也有责任,你应该帮着一起抄才是。”
“我……”月岚尴尬笑了笑,道:“我倒是想,可是我又不识字,确实也帮不上忙。”
不识字?
是了。这古代女子识字的本就少,既然嬴政把那东西拿过来让她抄,那多半是知道季绾绾是识字的,此举莫非是在试探她?
难怪他莫名其妙送这些东西过来,原来是要试她一试,这样倒也好,都无需她亲自开口。
夜色深沉,萝清宫的宫灯灭了一回又被燃上,凌萝在案台边打着哈欠犯困,正想趴着小憩片刻,三人黑着眼眶看着她摇头。
这原本不对盘的三个人此刻倒是心有灵犀,陪着她熬夜,唯恐她偷懒。
凌萝极力的将眼睛睁到最大,眼皮沉重得很:“我就歇一歇,实在是熬不住了。”
月青在一旁提醒道:“季姑娘,您这还有一大半都未抄完呢。”
凌萝越听越觉头大。
如今秦国用的是大篆,文字繁琐,她认都不认得,还要对着一个个的去临摹,能抄两卷已是不错的了。
“赵侍人说,明日大王申时便会过来。”月青再次提醒道。
凌萝咬牙,“我抄,我抄还不行吗?”
那赵高说什么这种惩罚别人想都想不到,她倒是不以为然,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简直比打一顿板子还要来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