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过程对于宇宙中任何地方的任何有机体来说都是不容易的。昆虫用茧把自己包裹起来,破茧而出时己是羽翅具全,它们的幼虫阶段被遗忘了。甲壳类动物必须痛苦地经历换壳这一关,常常在新的甲壳长成之前,就被天敌吃掉了。蛇类蜕皮,鸟类离开自己安全的巢案,幼小的食肉动物被母兽从身边逐开,成长的过程通常都是痛苦的,有时甚至是致命的。对于人类,这个过程也好不了多少,尽管生理上的变化只是其中一部分。一个人类的孩子长大成人的过程和任何软壳蟹一样痛苦,一样危险。从幼稚走出向成熟对任何人都是艰难的,但对那些自以为早已成熟的人,比如拉桑德·华盛顿,也许尤为艰难。
拉桑德发现他们来到“国安”的大厦时一点也不惊讶。“你们要给我看那个海克利架构物的其他图片吗?”
“这次不看了。”玛芝莉说,把勋章向警卫亮了一下。“不过它仍在建造之中,进度很快。”
“你认为那是武器吗?”
她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我不再这么认为了。拉桑德,先别提这个了,你以后会知道的。汉姆·博伊尔来了。”
汉密尔顿·博伊尔也有点不一样,这次他见了桑迪笑也不笑。他那擅长微笑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坚定不屈的神情。例行检查,开门,坐上电梯,他一直不讲话。拉桑德注意到电梯没有上去,而是下去了,而且不止一、两层。玛芝莉和汉密尔顿一直盯着电梯层数显示屏上闪过的数字,好像它们是熊市时的股票指数似的。
“我们到了。”博伊尔最后说,把他们领进了一个小房间。拉桑德警惕地走进来,注意到这个房间不比一间牢房大多少。“坐下。”博伊尔命令道,朝房间里看起来最结实的一张椅子一指。它旁边另有一张小一点的椅子玛芝莉可以坐,但是她没坐。她看也不看桑迪,径直穿过房间走到一张有键盘和显示屏的桌旁站定,后面是一面装有板条的墙壁,像是他们称作百叶窗的东西。板条都放下了,没有光从另一面透出。不过也不会有光的,桑迪暗想,因为这些建筑物没有朝外的窗户。
桑迪紧锁眉头。他的所有感官都处于高度警惕状态。这是个充满敌意的地方。时不时地,有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像是远处传来的哀号,令他十分不安,又不能确定他听到的是什么。
“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不想让海克利人知道?”他发难道。
博伊尔惊讶地直眨眼睛。“你搞反了。我们要谈的是海克利人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秘密,他们谋划攻击我们。”
尽管此类想法玛芝莉已向他灌输了很多,博伊尔的话还是让拉桑德觉得荒谬之极。“他们没有任何这样的计划。”他肯定地说。
“可是,桑迪,”玛芝莉插言道,“他们确实有的。他们想留在这儿,还想占领非洲大陆。他们会先提议,要在地球上空的轨道里建造居住舱,但这只是个借口。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这儿定居。起码作为开端,要在非洲定居下来。”
“你说‘居住舱’是什么意思?”
“是指太空中巨大的金属壳状物,”博伊尔脸色阴沉地说,“和宇宙飞船相像,但体积大的多。拉桑德,他们有成百上千万的卵等待孵化。他们想找个地方来孵卵。”
“我一个字也不信!”桑迪喊道,身子向前探着。椅子警告似的吱呀作响,他也不管。“就算是真的,这有什么错?只要他们呆在太空里,就不会伤害到地球上的任何人或物,不是吗?”
“但是,桑迪亲爱的,”玛芝莉柔声道,“他们不会只呆在太空里的。一旦那些孵化的卵长大了,他们就会转移到地球上来。这是波丽告诉我们的。”
拉桑德瞪着她,完全惊呆了。这是他们两个说过的最谬不可及的话。有些事他们必须搞清楚。“波丽?不可能!她永远不会告诉你们任何不该说的事——如果真有什么秘密的话。”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玛芝莉抑郁地说。
他瞪视着她。“你在说什么?你强迫她说,她是不会说的。你怎么办?威胁她?折磨她?可我告诉过你这些都不起作用!”
玛芝莉叹了口气。“但你还告诉过我什么起作用。”她的语调十分沉重。她站起身,拉了拉百叶窗上的一根绳子。
百叶窗后是一面窗户,窗户上装的显然是单向玻璃。玻璃后面正是波丽。
拉桑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波丽!活生生的波丽!但他以前从未见过波丽现在的这副模样。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蹲在一个通讯屏幕前。玛芝莉打开了一个声音开关,桑迪一进房间便注意到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哀号声变大了,这是波丽的声音,她轮流用海克利语和英语哀求着:“求求你们!我的卵啊!别毁了它们!”
拉桑德惊愕地颤抖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扶手在他用力一撑之下也裂开了。他一个踉跄,抬头怒视着博伊尔和玛芝莉。“你们这些畜生!”他喊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做?”他找不到其他的词来一泄心中的愤怒。这么说,连玛芝莉也背叛了他;这么说,根本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信赖了!
博伊尔面对着桑迪的怒火有片刻的畏缩,但马上又强硬起来。“我们别无选择。”他尖锐地说。
他什么都没否认。桑迪听着波丽的哀号声,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无比地震惊。以毁掉受精卵来威胁一个海克利女人——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残忍!但是,没有男性海克利人,他们怎么做到使卵子受精的呢?
玛芝莉面色苍白、毫无表情的告诉了他答案。“桑迪,我们有一个男性海克利人,就是你的朋友欧比耶。”
这真是越来越荒唐了——也更恶劣!“欧比耶死了!”
她点点头。“可尸体还在。我们当时没告诉你真相。我们没有将他的尸体火化,而是送到一个实验室做检查。好吧,就是解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们必须掌握一切能了解到的东西!”她哀求地望着桑迪,可他心中已没有什么柔情留给她了,她继续道:“我们保存了他身上所有的组织标本,包括精子。等波丽吃完饭进入昏厥状态,我们——我们就把抓她起来,带到这儿,对她进行了人工受精。”
“给他看录像。”博伊尔命令道。
想像中的恐怖并不比真实的夸张。屏幕亮了,桑迪看见的情景比他猜测的还要恶心。首先是受孕后的波丽醒未的镜头,她已经开始产卵了,一团又一团。刚从昏迷中醒来,她仍然迷迷糊糊的,发现这个后更是糊涂了。这是拉桑德见过的最令人难受的产卵。
随后他听见博伊尔的声音通过一个麦克风向她讲话。“希波吕忒,听我说,你现在是我们的战俘,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了。我们会给你食物,但你不能离开,也不能与外界联系。”
桑迪将目光从屏幕转向玻璃后面悲伤的现实。“波丽!”他喊道,“我在这儿!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对待你的!”
“她听不见的,”博伊尔冷冷地说,“你也帮不了她。听下去!”
屏幕上,波丽正勇敢地说:“……我们的人马上就会知道!”博伊尔的声音说道:“我们会告诉你们的人,你坚持要独自一人去潜水,结果淹死了。你的尸体找不到了。”
“他们不会相信的!”
“他们会相信你干了一件愚蠢而冒险的事情,希波吕忒。想想欧比耶,他们也不会怀疑的。”
拉桑德看见屏幕上波丽恐惧而愤怒地颤抖着。她疯狂地喊道:“我的卵!”
汉密尔顿·博伊尔冰冷的声音:“冷冻箱旁准备了一些营养液,你可以对你的卵进行必要的处理,然后把它们储藏在冷冻箱里。我相信我们的设备和飞船上的一样好。你的卵会没事的——只要你说出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关掉它!”桑迪喊道,“玛芝莉!你是个卑鄙小人!”他愤怒而冷冷地瞪着她。她迎着他的目光,默然不语。博伊尔挺身而出为她辩解。
“孩子,她是个地球人,”他沉重地说,“要尽一个地球人的职责。你不是地球人吗?你不想保护人类免受伤害吗?”
“什么伤害?海克利人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博伊尔摇摇头。“在你说出更愚蠢的话之前,听听波丽讲了些什么吧。玛芝莉,把带子快进到重要的那部分。”
图像闪烁不停,嗡嗡作响地向前快进着。然后桑迪听到了波丽的叙述,越听越感到胆寒心惊。
她承认了玛芝莉提到的一切事情。是的,元老们决心把非洲占为己有。是的,所有冷藏的卵都要孵化出来,占满非洲大陆。是的,如果这一计划不可行的话,他们就会坚持利用小行星建造许多巨大的太空居住舱,波丽还承认,这只是个权宜之计。等到卵都孵出来,长大了,准备好了,地球人怎能阻止海克利人得到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呢?这一切在拉桑德听来都是如此可怕……
然而,当波丽疲倦地讲到那些登陆船正准备进入地球低空轨道,他震惊地坐直身体。他困惑地向博伊尔扫了一眼。“可是——他们打算在那儿做什么?”
博伊尔简捷地说:“轰炸。”他关掉了录像带,等待桑迪说话。“你是指像轰炸广岛的轰炸机那样做吗?但是海克利人没有任何炸弹之类的东西——这个我能肯定!基本上能肯定。”他纠正道。
博伊尔又摇起了头。“拉桑德,他们不需要炸弹,炸弹已经在那儿了。你难道不记得我们在科学中心谈到的那种可能性吗?地球低空轨道里有1.8万个巨大物体,海克利人可以调整方向让它们统统击中城市。”
“就像阿布圭基①,”玛芝莉赞成道,“像上回发生在佩思的事。”
【①阿布圭基:美国新墨西哥州中部一城市。】
“如果这也不能令我们屈服,”博伊尔说,“你知道他们的储备是什么,整个小行星带。”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直视着桑迪。“你要是愿意听,还多着呢。”
“我不想听了,”桑迪痛苦地说,“一天之中我听到的坏消息已经够多了。”
玛芝莉谨慎地说:“要知道,并不全是坏消息。记不记得那个他们正在建造的东西?那只是个通讯天线,波丽说,他们有几百年没有收到老家的任何消息了。他们希望通过一个大的天线至少可以听到些什么,如果他们自己星球的人还在发射信号的话。”
“要知道,他们迷路了,”博伊尔粗声粗气地说,“也绝望了。拉桑德,这个消息怎么样?现在轮到你采取行动了。下定决心吧,你打算站在哪一边?”
“我有什么选择吗?”拉桑德气呼呼地问。
“没有多少选择。正如我警告过希波吕忒的那样,你若是想碰上什么事故,是很容易的。但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
“帮助你们干什么?”
博伊尔迟疑了一下。“我们有一个计划,”他说,“不管有没有你的帮助,我们都能实现它。当然了,有你的帮助,情况肯定会好的多。那艘星际飞船现在是不堪一击的。但我们的时间不多,海克利登陆船很可能现在正准备移动大块物体瞄准西雅图或哈德森市呢。”
拉桑德看看博伊尔,再看看玛芝莉,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玛芝莉身上。她的脸上读不出任何东西。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等他说话。
“告诉我是什么计划。”拉桑德最后说。这是他向狡诈的成人世界迈出的冒险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