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芷害怕闻博延朝她走过来,害怕他更清楚地看到她的狼狈,嗅到她身上的怪味。但又同样希望能有个人朝她走过来,说点什么化解她的难堪,救她出这个窘境。
这个人应该是闻博延,毕竟在这个这么多人的家她只跟他有关系。
闻博延身上她熟悉的,衬衫上散发出来的她常用的洗涤剂的清香味浅浅地扑上脸颊。
闻博延沉着眉眼开口问她:“你穿着围裙干什么?”
余芷眼底一下空了,“我在厨房帮忙洗菜,怕弄脏衣服。”
“不知道这什么地方?谁要你跑这儿来洗菜?”
闻博延脸很臭,余芷一脸惨白,有人说可以借余芷一身衣服换,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身。有人说可以把衣服换下来哄干。
“不用换了,送她回去。康武死哪儿去了!”
闻博延找康武,但康武一时没出来,因为这个厅里都是闻家自己的人。
老太太拄着拐仗也走进故事圈来,支下巴指了一个人,“你,开车送余小姐回去。”
余芷脑子里嗡嗡地响。耳朵边声音很多,但她还是只在意那一个人的声音,所以她一边想着解释点什么,也一边想着别的事。
只是事情太复杂,想解释点什么的话也太复杂,到最后是什么也没能做。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做,抑或做了就可以改变一些既定的、安排了的事情。
胳膊被人拽着,这便是能给她这么一个人的台阶了,没有更好的,她不能不下。
给闻博延丢人现眼了的余芷消失,有个端庄的女人站到闻博延近前。跟周余不一样,女人周身香气浅浅,嘴角浅笑嫣然,仰脸问,“博延,这位就是余小姐吗?”
高高的男人正不悦,没有回答,但淡淡地和她对视一眼,像是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确认她的话。
闻博延低脸在手机上拨了一个电话,女人微笑着转了脸,看着余芷背影消失的那方门洞说,“我听说她挺勤快的,很会做饭。”
余芷被一条胳膊拉出大厅,穿厅走廊,最后站在露天下等着。
人走了,说是去开车出来。
身上的水已经完全浸透衣料所以不再往下滴水,但余芷仍然是一副落汤鸡的样子,她落汤鸡地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从那个大客厅出来走了好一段路,但站在这方院子里却能透过院子,透过玻璃看到那处大厅。
她甚至看到了闻博延,也似乎看到闻博延转头来就看到了她。
又或许是她看错了。
毕竟隔着这么远。
隔着一个花园,大厅的落地窗边有两张相对而坐单座沙发,沙发中间有张小桌,闻博延坐在其中一张里跟另一张沙发里的人说话。
那是个女人,先前好像就是她站在闻博延身边。她长头发很丰盈,天然的发色,柔顺得像一段绸缎,整个人很是优雅端正,远远看起来也很是漂亮。
俩人悠闲的对谈,闻博延似乎是一点没有受她影响心情。
余芷冷寂地低下脸来。
围裙还系在身上,干的时候油腻腻的,湿了同样油腻腻,味道也更难闻。
这张围裙跟她放在家里的那些比起来差远了,一个是每天都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淑女,这个简直邋遢脏臭的像叫花子。
余芷的手指还泛着被盐淹过的红,也还散发着难闻的腥味。
她的手一直在轻微地打着颤。
因为冷,身体冷,心里也冷。
将脏兮兮的围裙从身上扒下来,余芷才想起自己的包还在先前的小客厅里没拿。
她又抬起头看向那方聚着人的大厅。
清天白日的大白天,那里边也灯光明亮。
有些灯光不是用来照明的,而是用来装饰的,让美好的更美好,让光鲜亮丽的更加光熠熠生辉。
余芷难受地用手揉了揉眼角,但也是揉不下去,手上的味道很难闻。
眼睛花着,她了然下意识的抬头完全是打错了主意。
闻博延已经觉得她很给他丢脸了,怎么可能帮她拿东拿西。
恐怕就算她现在急得跳脚的硬要他帮忙也是没办法。
她和他压根就不是普通夫妻,他们的关系压根就不正常。她也无能为力让他们之间的矛盾立刻消失,所以哪能期望他会朝她走过来,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取暖,让她好受一点。
哪能对他提要求,要是不答应她可以跟他理论,甚至跟他闹,不达目的不罢休。
但她没有这样的权利。
闻博延没有给她这样的权利。
甚至不会将她给过的照料还一点给她。
如果情况反过来,是他被人弄得一身湿,搞得一身狼狈,她肯定早就跑去找衣服了。就算没有衣服可换,也会找找别的办法让他好受些。
余芷想起听过一种说法,说人在健康的时候努力创造的价值,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就拿来等量使用。
譬如健康时辛苦攒下的钱,譬如健康时卖力照顾过的家人。
余芷头一低,早就红透了的眼眶子里一串眼泪滚下来。
最后没等来要她在这儿等着的人,来的人是康武。
康武开车很稳也很快。
车子里暖气调得很高,余芷觉得好受了许多,康武也给递了一条薄毯。
“谢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康武板正地坐在前排,板正地回答。余芷疲惫地低了脸,几分钟后康武突然补了一句,“都是闻总交待我的。”
余芷没说话,两眼无神地望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风景。好一会儿才又和康武说话,“你知不知道大厅里跟闻博延坐一块儿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康武找到余芷的时候,余芷还在花园里,所以他当然也看到了闻博延,也看到了另一张沙发上的人。
康武默了一会儿没回答,余芷在后视镜里等着。
原本便是随意问的,康武默着不答,余芷心里隐隐跳了一下。
余芷还等着,康武的眼睛在后视镜里和她对看了一眼。康武低眼,但像是磨不过了,简洁地回了余芷三个字,“白小姐。”
其实余芷问这个问题前并没带什么复杂的目的,像是随口问的,随意想到了就好奇,便问了,但康武的回答像扔了一颗鱼雷,立刻让一潭深水泛起了涟漪。
涟漪酝酿久了就翻起了浪头。
让余芷先前在闻家受的委屈不再是最紧要的情绪了。
闻博延平常难得回来一次,夜里被老太太硬留了下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没有睡,跟老爷子坐在一道通透的落地玻璃门前下棋,抽烟,薄薄的白雾缭绕在两个人中间。
青年略占下风口,白雾爬过他英俊的脸颊,也爬过脖根上白色的衬衫。
设计简约大气的百平卧室里灯光明亮,玻璃门没有关,有浅浅的凉风浸进来。带着院子里花香味的冷空气浸得整个屋子跟室外一样冷,但坐在门口下棋的俩人都不怕冷。
“你奶奶跟你说的事,你是怎么想的?”老爷子撇下烟头,冷不叮地发问。
青年淡淡地回了个:看时间合适吧。
他似乎一点不在意这个问题,冷素的手指夹着根白色香烟,一星火光在浅浅流动的空气里明明灭灭。
先前老太太就当着老爷子的面直接问闻博延:“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婚?”
这桩婚本来就结得荒唐,所以离婚这件事是两年多以前大家就有约定的,但是事情一拖再拖,到了今天,事情还是一副遥遥无期的架势老太太就急了。
“你不会打算就这么耗下去吧?”
“你今年都二十九岁了,再有一年三十而立,该有了断了。”
“这事儿再拖,总有一天传到京城。”老太太搬出最有力的威胁结束谈话。
闻博延的回答跟往常没什么区别,但老爷子没再说什么。老爷子跟老太太不同,他认为儿孙的事,儿孙会自有分寸,何况这个儿孙不是其他人,是干什么事都运筹帷幄的闻博延。
俩人继续下棋,闻博延漫不经心的,手上那只香烟后来是自己烧到尽头的,最后烫了那两根修长的手指。
闻博延少有地骂了句脏话,丢了烟头。
闻博延两天没有回家,晴朗的天又阴沉沉地压下来。
天阴着,起了风,风大起来的时候江城头顶的天都像是给吹旧了。
灰蒙蒙,晦暗无光。
但科能集团大厦高层的会议室里跟江城的天空一比,是两副光景。
会议室很大,装修风格严肃规矩,墙壁是一色的白,桌子椅子是一色的暗红色,木头外恰到好处地镶着光滑的黑色细羊皮,窗边几颗高大的绿植长得郁郁葱葱,欣欣向荣。
在座的人皆是严谨的西装衬衫。
“闻总,这个项目命名的事,这些都是重新开会研究决定的,上次拿的那些名字的确有些拿不上台面……”
“不是拿不上台面,是难听,难看,完全不能用。”
闻博延低着眼睛审阅文件,不留情地打断请示的人,一点不给和稀泥的机会,话说得白也俗,脸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成份,负责这件事的两个高管脸上的笑意尴尬到僵住。
会议室里说话的声音不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倒连绵不断,都是一份份文件过手,来来去去汇报的声音。
墙壁上的挂钟没有一刻停息,分钟又走了一轮会议室的门才打开。在桌子上坐着主位的人推开椅子起身,率先出办公室,随后背后就响起一片琐碎的声音,晃着一室的西装背脊。
闻博延从不把私人情绪带进工作中,就事论事,也绝不含糊,所以受了批评的人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但他人走了,总还是松口气。
一出办公室助理高阳就跟上来,把手机递给闻博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