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夜晚,风吹来有几分凉,余芷裹着做工精细的针织外套站在街边。为了不多耽误时间,她站在孤孤凸起的街捌角,风最容易找到她,来接的人也会一样一眼就瞧见她。
皮肤被冷风浸透一半,来接她的车子轻一刹车,没有耽误地就接了上路。
保镖安静地坐在前排,幻影颀长的黑色身影流光溢彩地在夜色浓重的道路上飞快行驶,最后驶进一栋霓虹闪耀的商业大厦地下停车场,从电梯里再出来便是一片灯红酒绿。
余芷手里拎着个大大的袋子,格格不入地跟酒吧里打扮时髦张扬的过路人擦肩过。保镖不解地问她,“您这拿的是什么?”
余芷拔高声音在嘈杂的音乐声里回道,“是些干净衣服,万一他不舒服了要换。脏衣服、湿衣服穿着难受。”
音乐声炸裂,保镖点点头,扭脸还在前面带路,余芷拎着她大大的袋子顶着一路五彩灯光紧跟着,最后进了一间包厢大门。
房间中央有张大板桌,桌子中央满满地堆着艳丽的鲜花,高耸的鲜花四下满满堆堆着各种酒各种水。男男女女人不少,声音不如外边吵,但同样嘈杂,人的笑声不断。
包厢里装潢很是别致,余芷稍打量了一眼。但在她心里这种场所跟闻博延会出入的场所不相符,或者说有些失望,但闻博延的确就坐在长桌那头。
身上穿的是她亲手洗净、熨烫的衬衫,浅蓝色的。
男人背脊冷淡地靠在椅子里,单臂落在木椅的扶手上,手指撑着额头。有一束灯光将他的身形照亮一半,能清楚看到阖着的眼睛,冷俊的下颌。
保镖已经先余芷过去,凑到闻博延身边,盛了另一半灯光。他弯腰在他耳朵边说话,两个人在动,头顶落下的灯光在变,闻博延转了脸来。
一个眉眼英气的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显得冷漠,尤其在他本就不那么高兴的时候。
余芷跟他对上视线,他抬起手,手腕上晃出一道表盘的冷白亮光。像打发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一样,手指朝她曲了曲。
包厢里很是热闹,都在各玩各的,但也有眼睛落到了余芷身上。
闻博延要她过去,余芷敛目走近。
她不常来这种地方,也不太会跟陌生人应酬。
闻博延喝了酒,但显然没有到需要她来照料的地步。
余芷握紧手中此刻显得有些多余,且笨拙的袋子。
两个人相处的两年多时间以来好坏掺半。
好的时候余芷满心欢喜,任劳任怨,祈盼生活就以眼下的方式过到尽头就行。坏的时候,好像两个人的关系随时都会结束。
余芷走近,没去细心地研磨根本没有理会她的闻博延。她先拿起撇在一边的她认得的西装外套,再凑近,“闻博延”她小声喊,“走吧,咱们回家了。”
男人侧了脸过来,掀眼看她。
一股香烟味混合着酒味蹿过来,不浓但也不轻。
闻博延落过来的视线铁块一样落在余芷脸上。
余芷心上重重地一紧,闻着这方刺鼻的烟味酒味。
桌子上的觥筹交错还在继续,也还是有眼睛在打量她。闻博延身边没有空余的位置可以坐。
余芷还保持着弯着腰的姿势,闻博延就那么像不认识的一眼后,什么也没说,就转过了脸去,不理她了。
余芷像个被当众罚站的学生,感觉被难堪包围了。
但她不知道罚站的原因。
余芷手指捏紧袋子上的细绳,“那我去车上等你。”
余芷在站立不是中转了身,但还没开步就被一条修长的胳膊揽了一把。
那手臂力气很大,一点也不温柔,掌心的温度立刻烫上来。
“允许你走了吗。”
余芷站不稳,往后一跌便坐进了闻博延怀里,后背压上他暖烘烘的胸膛。
余芷只短促的惊呼了一声,但还是惊动了离他们最近的人,最近的人又惊动了整个包厢的人。
这不是什么正经场合,在座多是些江城有身份有地位的年轻二代,各自身边都带着女伴,唯独闻博延独身一人。
不过现在好了,大家都均衡了。
既然是能坐进闻总怀里的人,桌子上立刻便有人给余芷倒了酒,喧哗一阵后好几杯酒就凑到余芷面前。
余芷早已经从闻博延怀里蹭到了他腿边,和他一起挤着坐在椅子里。
“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怎么能不会喝酒呢,闻总带出来的人可不要给闻总丢脸哟。”一个妆容明亮的女人笑嘻嘻地将一杯酒越过其它人奉上的酒杯直抵到余芷面前。
余芷脸上的尴尬,心里隐隐的压抑再返回到脸上的时候,还是一副温柔的面孔。
酒一个劲递给她,她一个劲儿摇手。
来的时候她将绑起的马尾放了,现在略带卷度的发丝柔柔地披在肩膀上。她身上的针织长外套是柔和的浅杏色,配上清秀的面孔很是清纯,很是漂亮。
就有人问,“美女还在上学?哪个学校的?”
今天桌子上的人说白了身边的女伴就没有一个是固定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有人对这个即使是闻博延叫来的女人另眼相看。
不过都是些相互的酒肉玩伴罢了。
“不喝就是不给闻总面子呀美女。”
“不怕闻总下次不带你玩儿了?”
“别让大家扫兴哟。”
余芷脸皮发紧,“对不起,我肠胃不大好,真的不会喝酒。”余芷越是拒绝,周围的人却越是起哄。
余芷脸色不好,只是这儿的灯光不会让任何人的脸色能明显看出不好。
余芷真不想喝酒,闻博延就在她身边,但半句话没有。
他分明没有到要她来照料的地步,却专门派人回家接她过来。余芷大概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余芷坐在闻博延身边,与男人相比,她的身体弱小的呈凹陷的画面。但她却感觉自己像被孤立在海岸线上的岩石,跟海水格格不入,跟沙滩同样格格不入。
余芷拒绝喝酒,桌子上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了,这个时候闻博延才再次理会她。
他的手指扣着她的颈脖,将她的耳朵压到他唇齿前。桌子上响起起哄声,这种动作看似是男人女人之间的暧昧举动,但他却在她耳朵边说,“你瞧不上这些人?”
“没有。”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其实我也看他们烦。一群人一个脑子,除了瞎挥霍,一无所好。但怎么办,这局我没看清,一脚就陷进来了。”
闻博延没醉,他明白得很,话里藏的话是那么机巧,巧得直戳脊梁骨。
他手指扣着余芷,话说完在她僵硬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让她听话,别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女人们喝的酒度数不高,要求也不高,三杯,三杯可以了吧?
难得喝一次酒的人最后乖乖捧起酒杯,在男男女女的欢呼声,恭维男人驭人有方的声音里咕咚咕咚接连灌下三杯酒。
就是表面看起来再纯洁的人也会为某种力量低下头,这个场面是好看的,有趣的。
余芷捧着酒杯的手指很是细瘦,手指上早淋了撒出来的酒。那几根手指透着一种莫名的让人想捏碎的可怜巴巴,有人看得起劲,直吞口水,但施予这种惩罚的人没兴趣,早转头与旁人推杯换盏了。
余芷放下酒杯,就被一条女人胳膊拽进一张沙发要跟她聊天。因为余芷现在看起来像朋友了,有人立刻就问跟闻博延这样的男人是怎么认识的?
“经人介绍,认识的。”
女人们将余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打量的结果是那个男人原来喜欢纯情挂的。
余芷一双眼睛型似桃花,眼尾顺滑地下垂,滑到最后又微微翘起一点,一抬眼,一转眸都带着水润润的含情脉脉。她不管是样貌还是皮肤都称得上精致,而她的特色在于整个人给人一种清纯得能拧出水的错觉。
“听说闻总结婚了,这件事真的假的?你们睡过了吧?他有没有透露过?”
余芷点头。
“真结啦!”
“这不早就有人在传么,听说女方家道中落没什么地位,连个婚礼都没捞到,所以到底结没结才成了个迷。”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谈论着余芷当成星光,当成月影,卑微捧着的婚姻生活。
“女方有没有地位也没用。听说是因为白月光,所以家里的不稀罕外边的也不见得会多稀罕,妹妹你可记得聪明点。”
女人拇指和食指掐在一起搓了搓,指的是实际的好处,然后哈哈地笑起来。
余芷从放下酒杯的第一刻肚子里就在翻江倒海,伴着女人笑声的落尾,她从沙发里撑起身来直冲进洗手间。
从没这么喝过酒,她也从来就不大会喝酒。
三杯酒吐了个干净。
酒精大概还未经过消化吸收,所以吐完以后身上的酒劲就立刻散了一大半。余芷洗了洗手,浇水擦擦眼睛已经舒服了许多。
门外的喧嚣还在继续,余芷扶在镜子前站了半晌,最后还是将门打开。
门口很快压来一个大黑影。
“余小姐,闻总在车上等您。”
余芷眼睛里湿漉漉的,没醉,但吐一场总归难受。
何况还空着肚子,没吃晚饭。
余芷还拎了拿来的袋子,穿过眼花缭乱的灯红酒绿,上车,闻博延果然已经在车上。
他安静地坐在另一侧,仍然与她刚到酒吧时一样,单手撑着额头闭眼休息。
余芷坐上去,袋子放在脚边。车子动起来,她看着车窗外满满的车,和停车场地坪漆亮堂的光晕。
出地下停车场暗窄的匝道时,闻博延在昏暗里打了个酒嗝。
车子上行,排水沟的轮廓从轮胎上传来行驶的异样感。很快街景显露,车里亮起来,闻博延的脸也亮起来。
抚额的修长手指下眉头紧蹙,薄唇紧抿,皮肤上有细汗。
昏暗里那两声明显的酒嗝后余芷终是没管住自己,她侧脸看人,人静默着,眼底却不安份。
最后坐不住地从车子扶手箱里找了瓶水拧开,递到男人面前。
“你喝点水吧?”
后者一个字没有,伸手,手指将递来的任何都往外掸开。
“喝点吧。”
“不用。”说话了,声音在一贯的冷沉上多了些暗哑。
“你是不是没吃饭就去喝酒了?”
闻博延一字没有,水还是被挥开了。
余芷弯腰,放下水从袋子里拿带来的毛巾,没管拒绝,也不计前嫌,就像医院里有德行的医生,即使被缺少涵养的病人骂了,还是照着既定程序做了该做的。
余芷仔细帮闻博延擦汗,虽然后者不怎么愿意配合,但有人照料终归是好的,舒服的,他也没有狠狠拒绝。
余芷捏下毛巾,也伸手替他解了领口的衬衫扣子。
下车的时候闻博延就好了许多,保镖要扶他也没让。
进了这幢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但还需要门禁卡才能打开电梯。并且底层的住户,也上不了高层去。
保镖跟着俩人到电梯就扭头走了。
电梯里,光洁的电梯壁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也映出余芷拎的东西。
灯光明亮,俩人各自站着,视线落在愿意落的地方。
“拎的什么?”闻博延突然开口。
“衣服。”
“什么衣服。”
“给你准备的干净衣服。”余芷低着眼睛陈诉。
“我的衣服?”闻博延的声音明显带着酒后的朦胧,也似乎带着点玩味。
余芷才抬眼,只在清亮如镜面的电梯壁上大概看人,“我以为你衣服弄脏了会用到。”
男人个子很高,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只有身边的保镖能和他比肩。
余芷很小只地站在他身边,被他的深色西装映暗了皮肤。
闻博延低头笑了,白色灯光洒进他清峻的后颈脖,剥出一截骨刺。他又侧了点儿脸看余芷,“我逼你喝酒,你就不记仇,不想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