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勒和卓木这才脱口,微微赞道:“这手‘六合化骨幽磷焰’倒还有几分意思,但你的功夫总不超过我那三本真诀手本!”
他根本不理会那六枚在自己当头颠倒阴阳,交错方位的“化骨幽磷焰”的离奇变幻,只是神情气稳,巍立如山,缓缓凝聚“无极神功”从身体中发出反拒磁性,把那六枚“化骨幽磷焰”化得无踪无影。
太阴神君喀和里虽然早知这回疆高手穆勒和卓木的功力非凡,但见他将“无极神功”练成如此登锋造极地步,仍不禁心头微跳,背脊间冷汗长流,周身冷颤得几乎有点支持不住。
他虽在建此魔宫时安排过一个最后的退身步骤,但他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轻易采用,尤其面对这绝代高手穆勒和卓木,一个不慎,万一所谋不遂,自己再想逃生,除非日从西起。
穆勒和卓木傲然相视,冷冷发话道:“喀和里,你还有什么能为,尽管施展,本王今日要叫你死得心服口服!”
喀和里凶心大炽,双睛瞪处,厉芒四射地狞声叫道:“穆勒,你不必猖狂得意,喀和里大好头颅在此,但总不能自己双手奉上,你要想拿它,也得自己上前来下手摘取!”
穆勒和卓木淡淡一笑道:“你固然是一身罪孽深重,纵然骨肉寸磔也不足偿,但你曾身任僧职,我让你受失德僧侣应得的处分!”
喀和里闻言大为不解,他知道回律失德之僧侣,要受“沙葬”之刑,即将受刑者活活埋入沙中。此处地距大漠何止数千里,难道穆勒和卓木还想将自己解送回大漠再处刑不成?
穆勒和卓木傲然一笑,双手击掌三响,立时从殿外涌进数名回装武士,每人手中握着一节金黄夺目的短粗圆筒。
喀和里一见,登时心中一沉,他深知此筒名为“化骨追魂筒”,其中满储与自己适才所发一般性质的“化骨幽磷沙”,一经施发“化骨幽磷沙”散成一片,向对方漫天尽盖地喷来,在磷沙笼罩中,被袭之人于顷刻间可化为灰烬,确乎等于是被生葬在大漠黄沙一般无二。
穆勒和卓木冷冷地注视着他,忽展微笑道:“喀和里,你也不是糊涂人,这‘化骨追魂筒’所喷射的‘化骨幽磷沙’雾,是否难当?恐怕无须本王再加解释。如今本王要依教律,在处死之前,问你个明白,好让你死得心服口服,适才本王昕宣布你那些万恶滔天的恶迹,可有一件是虚?种因得果,报应循环,你在‘化骨幽磷沙’下,受沙葬之刑,偿还你数十年无边的孽债,你是服也不服?”
太阴神君喀和里在这种险恶情形下,凶睛中厉芒一闪,电扫四周,自知突围无望,忽然狞声叱道:“穆勒,你不过是早来一步!我喀和里‘采阴补阳’已临为山九仞阶段,只待略假时日,便可补回,昔日所失真元而有过之,那时本身功力之增,不减十倍,岂会惧你。只可惜你运气太好,赶在紧要关头之前到来,令我功亏一篑,实难令人心服口服!”
穆勒和卓木淡淡一笑答道:“本王倒不怕你恢复真元,功力增进再来寻仇,只是这一纵你,又不知有多少江湖人士及闺阁少女受你荼毒!”
喀和里狞声笑道:“穆勒,你若惧喀和里功成复仇,要在今日杀我弥患,不必找借口,你说我荼毒江湖人士及闺阁少女,你也强过我多少?你昔年恃强好胜,在你手下毁过多少武林高手,有多少人丧生‘化骨幽磷掌’下?你自己在回疆后宫佳丽近百,又比我喀和里掳来的少女轮番享用,好过……”
凤英冷眼旁观,心道:“原来这穆勒和卓木也是个满手血腥,贪淫好色之徒。”不由得把目光向此人失上扫去。
只见那穆勒和卓木不以为忤,反哂然道:“喀和里,你不必激我,本王昔年恃才傲众,辣手伤过敌人,确有其事,不过都是以一对一,凭真本领袭杀对方。后来,深自忏悔,已有近十年,未亲手伤过一人,至于后宫妃嫔人多,这乃是回律惯俗,你曾身为教中僧侣,岂不知,何得用而诬蔑于人?”
喀和里用悍然,狞声叱道:“穆勒,我喀和里如今是在你手下包围之中,自然无法向你争论公道,你既惧我他日复仇,何不……”
穆勒和卓木傲然一笑道:“喀和里,你果然奸猾之极,只想激本王饶你一死,也罢!本王若真个今日让你全身离去,天下人倒也许不明底蕴,还以为本王真个怕你日后复仇……”
说到此处,向身侧两旁的回装武士微一挥手,那些武土齐将“化骨追魂筒”收起。
喀和里却趁此刻,突然袍袖骤扬,刹那间,满空绿烟弥漫,伸手难见五指。
浓烟冲鼻刺人欲泪,浊恶之臭令凤英几欲作呕,只听穆勒和卓木扬声笑道:“喀和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总不离那套诡诈奸猾,弄巧卖乖作风,本王既已说过放你,你何必用这‘浊香绿瘴’掩蔽撤退,本王分明仍看得见你从壁上的后门秘道逃去室外!”
凤英却禁不住那“浊香绿瘴”的恶臭,渐渐又沉入昏迷中。
且说,这西山背后,时当晨曦之前,正有一场剑拔弩张,紧张绝伦的剧斗。
原来,那护龙韦陀宫天弼与绵袍秀才欧阳之的一场决斗,即将开始。
双方虽然相约,只换三招,但他俩人都乃绝代高手,一招一式都蕴无比威力与凶机,三招之内,或许就判死生,是以双方随来之人,俱都屏息以待,连大气也不敢出,怕惊扰他们分心。
护龙韦陀宫天弼身后,有十余名便装的大内卫士,不过大内五豪只有玉面阎罗胡希豪及百步神拳查子禄跟来,其余三豪想必是捍卫宫宛有责,不便一齐前来。
锦袍秀才欧阳之这边,除了千金花子邵平邵老三外,则还有太行五雁,单单不见了云侠青和那七雁中唯一的女性白雁晏秋凤。
千金花子邵平和太行五雁不见白雁晏秋凤,大为惶急,料她必是独闯大内,找护龙韦陀宫天弼等人寻仇,同往大内搜索一阵,但宫宛中如此辽阔,何处能觅芳踪。
邵老三看看天色将近护龙韦陀宫天弼与锦袍秀才欧阳之相约三招拼搏之刻,便向太行五雁说知,大家一想,反正此处找寻白雁晏秋不着,且去西山观战,待胜负决定后,再作道理。
千金花子邵老三及太行五雁一到西山背后,见护龙韦陀宫天弼率众已到,锦袍秀才欧阳之却孤零零一个比邵老三等早一步飘临地上。
太行五雁见护龙韦陀宫天弼已在,心中稍安,他们得知白雁晏秋凤轻功超绝,剑法不弱,在七雁中实是最杰出一人,只要护龙韦陀宫天弼不在,其余锦衣卫士未必困得住她。
护龙韦陀宫天弼目光炯炯,冷冷一笑,脸现不屑讥笑神色道:“锦袍秀才,你可是看守不住那要犯沙漠之鹰还是你有意纵他逃逸,愚弄宫某!”
锦袍秀才欧阳之适才向邵老三及太行五雁众人一瞥之际,不见云侠青在内,心中有些纳闷。
当下,吃护龙韦陀宫天弼一问,憋上心火,但他索性迂慢,虽怒不躁,仍慢舌舌地道:“宫兄勿慌!有吾锦袍秀才欧阳之承当之事,绝无乖错,且请如约赐教三招,若果宫兄胜吾,你若能信,吾不出三日定携此子来见。你若不允,则吾这颗斯文之首,想必抵得过那年轻人吧!”
护龙韦陀宫天弼忽然哈哈一笑道:“有秀才此说,宫某便放心了,时已不早,你我就此动手过招吧!”
这两个身当主其事的绝代高手,即将展开生死搏斗,却都若无其事,泰然自若。
反倒是两边仁立观战的人,一个人屏息静气,沉默肃然,紧张万分。
其实,护龙韦陀宫天弼与锦袍秀才欧阳之两人,都互相久闻对方声名,却从未有机会交手,彼此莫测对方高深,心中实有十分忌惮。
两人表面看似乎和,却都已潜运玄功,相互谛视。
少顷,护龙韦陀宫天弼抖丹田喝一声:“请!”双掌齐发,施发出他享誉武林垂三十年,从不轻用的“森罗百绝掌”,这掌法非同凡响,若中人体,衣服皮毛无损,五藏内腑却已寸寸断裂。
护龙韦陀宫天弼从不轻易使用此掌功。今日面对这极强的对手,情知不会这等容易便伤损敌人,但也只运上七成力,留些余地。
锦袍秀才欧阳之出身武当,向以玄功、剑术见称,拳掌并非所长。但武功一道,达至登锋造极以后,触类旁通,无所谓专擅。引索为剑,束帛成棍,摘叶飞花,亦足以伤人百步之外。
这貌似腐儒的绝代奇人,也提聚中元之气,凝贯双掌,凭武当“紫阳心法”藉掌力,骤扬出去,可以拒敌,亦可以攻敌。
两人四掌遥相撞抵,相互微微一震,但这只有他两人自己知道,旁人是一点也觉察不出来。
锦袍秀才只感护龙韦陀掌风绵中含劲,弹力充沛,自己掌力发出,似被吸住。
护龙韦陀宫天弼则觉酸丁欧阳之双掌风至,犹如利刃破竹,从自己不亚铜墙铁壁的掌涛中切放,幸得自己续增掌力,才将对方掌力吸住,但自己却已感双臂酸麻不堪。
这第一掌对过,双方都甚心惊,彼此暗赞对方名震武林,确非虚传,功力果然超绝。
第一掌可算试招,这两个武林巨人,初次相对,一掌试过,心中了然,相与微微一笑,同时各将掌力收回,双臂回撤,退后三步。
两人所发掌力,非同小可,看是一掌之威,乃积数十年功力,运全身气劲,付诸一击,损耗精力实多,发掌之后均须调元运气。
护龙韦陀身后的大内诸卫士及锦袍秀才这边的千金花子邵平与太行五雁才都松了口气,这些人都非庸手,自然看得出这两个绝代奇人,真个是旗鼓相当,难定鹿死谁手。
约过半盏茶工夫,两人再度各进三步,聚成一起,徐徐导气聚神,相对凝望。
又是护龙韦陀一声呼叱:“请发招!”
两人这番出掌如蠕,极其迂缓,神态平静,一如盲人探手,实则全付功力聚此一推,便是金刚铁汉夹于其间,也得立成齐粉。
两边观者,紧张万分,鸦雀无声地贯注精神,凝视着。
只见两双刚掌,愈推愈近,由二尺许,渐为尺半……一尺……数寸,两人身形纹风不动,神态极为沉重,近至半寸许,忽有片刻平静的僵持。
锦锦袍秀才欧阳之乃武当俗家名手,幼曾潜修玄功,功力精纯,适才试过一招,心知在掌力上护龙韦陀宫天弼实要比自己较高一筹,他要取胜,只有从藉正宗玄功为力。
所以,他一出手,气纳丹田,抱元一寸,精神一贯,让掌力靠玄功逼发,接续绵涌。
护龙韦陀宫天弼也觉出欧阳之有极深玄功根基,未可轻敌,不敢莽撞从事,且力持平徐,以柔勒之劲,与酸丁一较长短。
相持了许久,双方掌力均已发挥至极致,到达不放不能止的程度。
但这种武林中颠峰的内功竞技,看似乎和,实则双方之中任一方差之毫厘,常即不是立毙掌下,也得落个严重伤损:
僵持一刻,双方都觉气血上下翻涌,一起疾然撤招,迅如电光石火,刹那间分跃退后。
相顾一视,彼此衷心暗佩对方功夫,却又都够傲强,谁也不肯表示出来,而且,都情知这第三招必然各自出尽全力硬拼,一个不好,两败俱伤,但谁也不肯示弱退缩。
千金花子邵老三于在场中,除宫天弼及欧阳之外,数他功夫最高,自然知道不妙。但他更知道锦袍秀才欧阳之的僻性,和武林竞技的惯例,只可暗叫苦,毫无阻止之法。
太行五雁和大愉卫士也看出情势严重,却更无法干预二人之争。
锦袍秀才欧阳之与护龙韦陀宫天弼两人,在第二次对掌时,实都耗力甚多,均得再调引一周,四下又复暂告平寂。
稍停第三度对掌又起,这番两人彼此均已洞然,只待这最后奋力一搏。
重要关头,略一轻忽,即种败因,彼此均极小心翼翼,迟迟不敢发招。
这两个武林一代名手虎视眈眈,相对旋了几圈,仍是护龙韦陀宫天弼一声抖喝:“请进招!”
两雄蓦然乍起,无分先后,双掌猛扬,双足顿地,远望去也觉足印下陷,可知双方用了多大劲力。
发掌时都极骤快,但当四掌将及一尺之距时,又都煞住,此后又成缓缓徐推之势,皆因此二人功力都已达颠峰,较劲太快,往往更易玉石不分。同归于尽。
粗略看去,动作滞缓,平淡无奇,实则两人掌力所及都能推石碎玉,仔细辨察,便可看出两脚下已是地缝龟裂了。
前已试过两掌,强弱无轩轾之分,两人互知功力堪等,所要考虑者,只是潜劲谁长了。
这回是紧要关头,要较长短,双方皆得绵续发力,故出手之后,两人四掌均向前平竖,都不撤回,暗运潜劲,抵制对方袭来之力,又藉压迫对方。
两人阖目凝心,一直以此种姿势僵持下去。
开始时俱各面色从容,半盏茶后,从容之态已敛,再过少刻,面上都已现戾气。
两边观战者知这两大高手内功相竟已至高xdx潮,各集毕生之精力,贯注于那平坚的双掌之上。
时为岁初,春寒料峭,这两人却都汗出如桨,遂渐面红耳赤。这时若有一方突然脱力,对方的掌力定是以排山倒海之势合压过来。先脱力者必受重创无疑。
两人都是一流内力根基,但两强相对,时间一久,丹田之气已在胸腹之际动摇,两人全凭数十年功夫强自控制,使它暂时稳住。
为时再久,双方必皆力尽神疲,即不死于对方掌力,也得活活累死。
但此刻双方均已将全身真气疑聚掌上,甚难拆解,一个不妥,先收掌力的必被对方压力震毙,而另一方,也将因这一方突减相抵之力,骤然失去平衡,也难免要受重创。
最佳之道,乃是双方缓缓收歇所发掌力,保持平均,渐复常态。
可是,护龙韦陀宫天弼和锦袍秀才欧阳之两人,均已是武林中顶尖儿的成名人物,怎肯先收掌力认输,宁教陈尸当场,也不肯委屈肯求全。
此心一存,双方情况更是险恶,几是临至拼命阶段,硬撑下去,这一个大内神卫之长和那浮尘三友之一必是立毙当场中。
双方观战之人皆齐然变色,谁都知道,应有人出手将这两人隔开,但这两人功力高绝,出手拆解之人若不能将两人之合力压制,便连自己也卷了进去,只落得一个陪命而已。
但在场诸人,谁又能比得上这两大高手,谁也没有这份独力拆解的能力。
双方众人,不由得提心悬胆,暗自在心中埋怨,这两人太过气盛,怎么各以数十年修持的定力,竟也犯了年轻人的倔强血性?
其实护龙韦陀宫天百与锦袍秀才欧阳之两人心中,何尝不曾懊恨,只是两人谁也不便开口,也不能先歇手,只有僵持下去,不死不休。
蓦然,天外飞来一人,如鹰储隼临空下搏,快如电火一闪,迳向宫天弼与欧阳之两人之间落足,也未迟疑,便即出手。
千金花子邵平眼快,早已见到来了乃是云侠青,正莽然出手,要将正在生死关头,却是难分解的两大高手拆解开来,邵老三已见过云侠青的功力,那能够得上为这两大高于拆解掌力,方欲出声阻止,已是不及。千金花子邵老三暗叫一声休矣,这一来反又多陪上了条性命,并且经云侠青这一扰,连宫天弼和欧阳之也反将速毙,他几欲闭上双目,不忍卒睹,却不舍这最后一瞥,究是何等惨状!
云侠青却似胸有成竹,身形掠临欧阳之与宫天弼两人中间二尺之距,突然煞住。
双方观战之人,连千金花子邵老三在内,都吓得屏住呼吸,无人敢再发话阻止侠青,因为只一声惊扰三人分心惨剧立作。
侠青静立刹那即开始调元运气,缓缓提引聚于双掌心上,他原是面如冠玉的脸孔,竟转成紫红,一双手掌炽热红得发光。千金花子邵老三旁观者清,看得骇然震惊,侠青此刻所运正是他那位列浮尘三友之首的义兄所练的“紫阳真气”,这倒不难,可是照侠青现所运聚的程度,非有四十年以上的修为,何克臻此,侠青明明连年龄都不及此数之半。
不过,邵老二心中又复一喜,暗忖凭侠青这等功力,却足可拆解两人佃持之状。
不容邵老三有时间多想,侠青已徐徐抬起双臂,缓缓欠伸至距那宫天弼、欧阳之两人掌力核心仅数寸之许,拌丹田一声断喝,双掌猛然切入双方掌力圈的中心,微微一分。
此时,犹如两块磁铁突被木棒介入阻开,磁性相吸之力顿失。护龙韦陀宫天弼与绵袍秀才欧阳之如释重负,同时身形向后微撤半步。
但两人实都心头涌血,仅赖一股中元之气苦撑,谁也不敢多动,就在新移的新位置上一阵调息归元,导回真气。
这一来,胜负无分,双方约定之事,谁也不愿提,起宫天弼与欧阳之两人默默一望,目光中敬赞的成分多过敌意,但谁也不曾开口向对方发话,缄默沉肃地徐徐后退。
双方之人对这剧斗甫毕的两名高手,也俱各不敢露出丝毫轻藐之意,且经一番事实确证,两足可夸称武林一流高手而无愧。
但更引双方之人讶然注目的乃是这后来居上的云侠青不知他何以故,竟能具此非常功力,将这两个旷世高手的僵局拆开。
惊惑、讶异、赞佩……种种心情,散发自众人心头,不一而足。
一场原将是惨厉的生死判决之局,竟变得这般的沉寂迷惘……
蓦然,一声娇呼:“侠青,你怎么了?”
这黄莺出谷之声,划破了众人的惑梦,又一齐讶然地向来者望去。
白衣、长纱,随风飘拂而至满脸茫然不解神色地轻落侠青身旁,竟是那太行七雁中最小的白雁晏秋凤姑娘。
她又茫然问道:“侠青,你们都是怎么了?”
原来,她来得慢些,适才一切,她全未看到,所以有此一问。可怪的是,满场可问之人,如太行五雁,如千金花子,她都不问,偏只问向侠青一个?尤其那两声:“侠青!”那满面关切,那亲切的神情。
看得太行五雁相顾一愕,却突又相互一个会心的微笑。
看得千金花子邵老三一楞,又复眉头一蹙,又复脸现神秘难解的一笑。
护龙韦陀宫天弼与大内诸卫士也颇出意料地向这原朝相过的白雁晏秋凤又做一个新的打量。
只有锦袍秀才欧阳之不明个中底蕴,脸上淡然无所表情,心中却长泛一种难言的隐忧。
白雁晏秋凤稚气的环扫众人一眼,仍是茫然地问道:“你们?你们都怎么……”
说到这里,才觉出原来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于己身,这才明白过来,“哦”了一声,立时满面羞红,一翻身忙投向太行五雁丛中。
不说自己这方面之人,就是大内众卫,虽处敌对地位,也仍觉这少女是无限纯稚,无限的娇态,令人见了消尽胸中戾气。
护龙韦陀宫天弼默然半刻,一言不发地转身向来路退去,大内群卫如影附形,也随以俱逝。
千金花子邵老三以敞朗的声音,打开了这僵局,呵呵笑道:“侠青贤侄,你这才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哪!便是我那义兄在此,也不会将‘紫阳真气’运聚得比你更精妙的……”
说到这里,忽又“哦”了一声,略略迟疑地道:“这里诸位都不算外人,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究和我义兄是何关系?”
侠青心中纳闷,暗忖:“我还不知谁是你的义兄,怎谈得到有何关系?”正待开口反问他。
锦袍秀才欧阳之忽然低喝:“噤声!”
侠青也才觉察附近不远处有人群移动之声,这并非功力逊于锦袍秀才欧阳之,而是侠青在受人询问,准备作答,精神注于问话的邵老三身上,不比欧阳之冷静地旁立。同时,在江湖阅历上,锦袍秀才欧阳之远胜侠青多多,一有异声,立即疑神谛辨。
锦袍秀才欧阳之与侠青身法都够快捷,一起拔起身子,跃向高处,遥望声音来处望去。
在晨曦微吐中,极目望去,是一批回装之人从山坳中迤逦远去。
千金花子邵老三也随而跃上,他有丐帮弟子为耳目,消息最为灵通,“哦”了一声,颇为神秘地道:“这批回子是近些日来自回疆,如今这满皇帝极为优容藩属之国,曾命令地方官不许轻易触怒回人,小有不驯,尽量宽纵。这些回子有所倚仗,确乎有点跋扈……”
他看欧阳之与侠青两个仍在睇视,对他的话不置答一词,又加重语气道:“昨日,我丐帮几个弟子和两个回子起了冲突,这些回子,倒真有几分功夫,后来一查,原来他们竟是由那回疆第一高手穆勒和卓木率领前来……”
这话引得锦袍秀才欧阳之与侠青齐都一震,同声问道:“回疆第一高手?”
锦袍秀才欧阳之是听闻过,有这么一个回疆高手,中原武林人士都难与他匹敌。侠青则突然想到孤佛法无曾说败于一个回疆高手半招,莫非就是此人?
忽然山坳下清脆一声娇唤:“侠青,你们来看啊!这里有一个通入地下的秘道!”这是白雁晏秋凤的声音。
原来,太行六雁在侠青等三人登高眺望之际,都去山坳下搜索,不意竟发现了一个秘道之口。
侠青等三人,忙即飞身而下,掠临太行六雁所发现的秘道之口。
凤英再度清醒过来,觉又置身在一个华丽的卧室中,她出身王家,对富丽房室虽属司空见惯,却也不禁骇异此宫主人豪阔奢华。
身上所覆之被是八彩蜀锦所制,下垫之褥绵软至极,谅是其中实以轻柔的鹅毛粉絮。单这两般,亦足以夸示京师城中泰半的王侯之家。
再看那方榻竟是真的象牙雕琢结合而成,不是一般所谓象牙榻仅是一个美名而已。其实都是上佳木料加漆的,能用兽骨代制,已算得上是上上之品了。
绫罗珠纱的锦帐之外,更是触目所见无一不能列为奇珍异宝,却又都是一个女儿家所必须使用的日常必需之物。
凤英先还疑是仍置身在那太阴邪教的地上魔宫里,蓦向帐外再看,顿觉不是,原来竟有阳光从窗外射入,不知何时自己已回到了地上世界了。
她惊惑地微微欠身半坐,要移身下榻查个明白,忽觉双腿一阵发麻,想是被太阴教人以独门手法点穴道过久,血脉一时不能畅流复原,看来无一二日静养,真还不能动弹自如。
忽然,凤英又发觉自己全身竟被人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袍,是上佳的纱罗所制,衣襟袖沿等处点缀着无数粒的樱红小珠身,晶莹欲滴,光泽四溢,煞是可爱。
凤英虽然出身王家,她未曾有过这等奢华的享受,女子爱美出于天性,她情不自禁地徐徐用手摩挲一番,滑润畅适。
无意中,她目光已投向窗边,垂着一条召唤下人的铃线。
她心中一动,忖想:“这里奢华情况除非大内禁宫之中,还有何处可比?但自己虽然没有走遍宫中名处,却度来这里十分不像宫中。”
猛然一个可怖的想法涌一上心头,暗忖:“不妙!莫非这里竟是相府,算来满朝亲贵王公大臣之中,恐只有敖相府那等权倾天下,贪苛聚敛,才有这等势派。”
不觉把正欲伸出去的拉铃线的纤纤玉手缩了回来,改了主意。
踌躇半晌,忽又转念道:“反正自己尚能灵活自由,便是大内五豪在此,必还可以力拼一抗,何况紧要关头,尚有自绝以全清白一法,只要不再被迷香之类所暗算。”
想到这里,她索性伸手拉铃叫人,要问个明白此处究竟是何所在。
她一边拉铃一边屏住气息,不敢呼吸,要防被人突以迷香暗袭。
铃声甫止,房门轻轻敞开,两个身着湘肃服装的绝色美婢笑咪咪地近上前来,同时一个万福道:“小姐有何吩咐!”
凤英见这两个小丫环风姿谈吐颇不凡俗,且是一口词正守装备的京腔,再加上那付不惹人厌的神态,不觉减了几分愠意。
遂将声音略放缓和地道:“你们主人是谁?放我在此屋何事?”
一个较黠慧的红衣美婢笑回道:“小姐原谅,主上吩咐我们先别告诉你他的身份,他要我们等你起身,伺候你洗漱装扮过了,他会亲自来向你问安的。”
凤英薄增怒意道:“他要来就来,何必这等藏头露尾?”
红衣美婢仍然含笑柔顺的道:“小姐莫非不想换妆,就会见我们主上?”
凤英被她这一反诘,真倒问住了,不禁失笑道:“你这丫头,也真够刁钻了!”
两个美婢见凤英有了笑意,忙助她换去寝袍,着上一身白素花的罗衫。
凤英心中微感讶然,暗忖:“不管这宅主人为谁,如何可厌,他这份细心倒真不容易,大约他看出自己喜爱白色,所以特备了这许多白色的衣装。”
洗漱梳妆已毕,门外送来一盘精美的食物,莲子香粥、栗粉松糕,和一盘乳羊羹。
凤英经一夜折腾,确乎饥肠辘辘,也不拒却,端来就欲送入樱口。
忽然想起,自己要谨防人家施放迷药其中,便指了指盘中的食品,示意要那两个美婢先尝一尝,以示未放迷药。
红衣美婢嘻嘻地尝了一口莲粥和一片羊羹,又嘱令另一绿衣美婢拈了一块松糕入口。
凤英注视她两都已入腹,又候了半晌,果然无事,她这才放心食用。
诸事完毕,房外忽然有玉磬声一响,音调铿然。
红衣美婢抬头向凤英笑道:“主上要来问候小姐,小姐可愿会见?”
凤英心中急欲知道此宅主人为谁,不假思索,点首示意。
红衣美婢欣然雀跃,奔出房外,未及引入一个身材修长,英武威仪的回装贵人,正是那回部之王穆勒和卓木。
穆勒和卓木十分敬重地向凤英举手为礼,欣愉地笑道:“愚王为追捕喀和里老魔,得于他那魔穴中幸会姑娘,并荣获一效微劳的机会,但因见姑娘受点穴过久,一时不易复元,特擅作主张,留姑娘在敝处调息数日,尚请原谅!”
凤英适才在太阴教穴中,已目睹穆勒和卓木威仪,心服此人够得上称为英雄人物。此刻,听他的话,又见此人颇富韬略心机,因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冠冕堂皇,也足够客气,骨子里却是说明凤英得在此留住数日,暂莫作离去之想。
凤英傲骨天生,岂能受人这等约束,但穆勒和卓木这番话说得十分的和宛,令人无从挑剔。
她只可冷然反问道:“若我不愿留此调息呢?你又将怎样?”
穆勒和卓木微微一笑,坚定的道:“姑娘腿伤未愈,实不易挪动劳累,愚王为摄护姑娘玉体,不得不略略违逆姑娘的意思,将来一并谢罪吧!”
说完,不待凤英作答,便又端然举手为礼含笑告退。
凤英被穆勒和卓木弄得无可如何,既恼此人硬话软说,拘禁自己,又不禁心服穆勒和卓木为人确够雄王气魄,虽然措词和婉,却将其坚定不移的念头表出,令人无法反驳。
绿衣美婢见穆勒和卓木去远,轻声问向凤英道:“小姐,主上对你十分爱重,这间房子乃是主上行宫中最豪华的一间客房,他自来北京以后还未使用过,你是第一人享用此房。”
凤英心中老大不自在,没理会那绿衣美婢的话,也未答她。
绿衣美婢只道凤英听得入神,忘形地续道:“皆因主上此番来北京,要物色一个汉籍王妃,主上仰慕汉俗,所以特训练我和红姊姊学习京话,摹仿汉人礼俗,穿着打扮无不与汉人一般无二,多少北京西去的达官贵人还当我真个是汉人哪!不过,主上训练我们,为的就是前来能伺候新的汉妃,我看主上对小姐如此,必是已有了深意……”
红衣美婢怡红忙喝止道:“绮绿,你乱说什么?小心主上……”
凤英听得又惊又怒,叱问道:“你的话当真?这里是在京师城何方?”
绮绿吃怡红一喝,猛悟过来,忙住口不说,任凤英再三诘问,不敢再置一词。
怡红巧言令色,忙含笑道:“小姐,休听绮绿胡猜乱说,我们主上爱重小姐是实,但我们主上留小姐在此,确真的是为了给小姐治伤。”
说话之间,门外轻叩声起,怡红忙道:“小姐请看,必是送药来了。”
果然,绮绿启门放入两个回装美婢,各捧一个玉盘,一盏碧玉杯满盛琥珀色的桨液,一门银盘中有两片浸在茵绿色油液中的白绢。
怡红伸出纤秀指尖点道:“这主上亲自配制的‘琥珀琼浆’与‘茵陈油绢’,琼桨服下去可以活血通脉,培元益气,油绢敷在伤处亦可减除痛楚,加速复元。”
凤英仍带几分疑惑的望着那个玉盘中的药物,一时难决是否接受。
怡红劝道:“小姐请放心,这两种药物,都是主上将许多稀世之珍配制而成,只为小姐早日康复,请放心服吧!”
凤英踌躇再三,心知若不接受这两项药物,自己的腿伤不知何日才能痊愈,心中急欲早离此地,又担心侠青的安危,遂点头表示允意。
怡红、绮绿二婢一齐欣然动手,一介将“茵陈油绢”敷于凤英腿伤处。一个手捧着玉杯伺候凤英将“琥珀琼液”服下。
约半盏茶工夫,凤英已感全身似有一股热周而复始回行周身,伤处痛楚果然减轻不少,只是一时仍难自由动弹。
怡红忙在旁安慰道:“小姐休急,主上说你这伤处是被人用极歹毒的手法弄的,若不彻底治疗,将来一生行动都不方便。他虽用这些妙药,也得旬日左右才能完全复原。”
凤英听得颇为惊骇,她倒未料自己伤势竟会这等严重,又听说还需旬日治疗才能复原,心中不禁十分的忧惑难安。
怡红在旁见了,轻轻问道:“小姐,你是否怕家里人不放心,你将住所告诉我,我可禀知主人派人送个平安的口讯去。”
凤英那会愿意将自己的身分泄漏,忙摇摇头,不表示自己又有倦意。
怡红何等灵慧,忙向绮绿递眼色,两婢一齐告退。
凤英仰面沉思,为何这些日来魔障重重,刚从一个穷凶淫恶的太阴神君魔掌中逃出,现在又陷入这一个善恶难定的回疆王公的孽缠中。
不禁想到那一见即令自己有心安之感的云侠青来,不知檀郎此时何在?
岂知道,此刻那云侠青也正陷入太阴教的魔宫,正在一场魔劫中挣扎、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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