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合法

“徐教授,”许园不再叫老公了,她有意改口的,因为觉得徐晏明听他喊老公,心里应该挺烦的,就像她听他喊的那声老婆那样,她手指向防火门,“我在门外等你吧,我不太喜欢烟的味道。”

“嗯,”徐晏明当然也注意到她改变称呼了,应完嘲讽一笑,“怎么,不叫老公了?”

两人其实心照不宣,许园没好意思看他,笑着低头看自己涂了粉色指甲油的脚面,半晌后抬起她单纯的眼晴,豁然不惧地跟徐晏明说:“你要是喜欢听,我也可以那么叫的,就怕你不喜欢。”

徐晏明右手仍然悬挂在扶手外,左手仍然把玩着打火机,他沉默着匆匆瞥她一眼,垂下冷淡的眉眼不说话,像是在权衡利弊,半晌后才说:“的确不喜欢。”

许园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用力拉开防火门,人闪到门外去。隔着这道密不透风的门,她看一眼徐晏明的方向,忽然有点感激徐晏明。

她推测,徐晏明是个冷静理智,也算是有风度有教养的人,不然光看他和伍阿姨之间不对付的微妙,他肯定不会忍耐地容她留下,应该早就让她滚了才对,毕竟她是伍阿姨安排来的人。

隔着防火门,徐晏明也看了眼门外方向,心里在评判许园这个女孩子,有点可惜她是伍女士的人。

他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死里逃生,眼下的他似乎对什么都看得比以前要淡要透,他原本就冷淡的性子,现在更无欲无求了,只是和伍女士之间长年累月的矛盾却是他过不去的坎。

趁着无所事事,许园站到窗边,在手机上点开写作助手,进去看了看自己的小说收藏数和评论区,发现收藏比昨天多了些,她有点高兴,嘴角翘了起来。她的小说追更的读者虽然不多,但有一两个小可爱每天给她留言,这不,其中一个已经在催更了。

许园感觉很对不起追更的读者,因为今天肯定是没办法更新了,说不定接下来的日子也都没办法更新,毕竟她要时刻应付徐晏明这个老公,根本没心思构想小说情节。况且这是她的处女作,本来就写得磕磕绊绊,感觉每一字句都是硬憋出来的。

她写时很痛苦,不过写完每一章都很有成就感,很快乐。

许园回复了那条催更留言,思索半晌,干脆动手挂了个请假条。请假理由写的是:卧虎的爸爸生病住院了,我去充当家属陪护啦……

许园划拉着手机屏幕,眼尾余光瞥见人影走近,她下意识看过去,正好撞上刘先生直白的目光。

刘先生好像有点尴尬,突然站住了,但想想还是走了过来,他胸前挂着猪蹄一般肿胀发红的手,微笑点头意思了下,然后说:“那个……小许啊,我挺好奇你跟那个徐教授,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许园想起刘先生和小祝护士私下的议论,其实她和徐晏明的关系,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想着与人为善,便从善如流回答说:“是夫妻呀。”

“啊……”肥嘟嘟的刘先生瞠目结舌,“就是说,你们真的结婚了是吗?”

“对,领过结婚证了。”

“那……”刘先生忽然有点明白了,他觉得是自己太大惊小怪又多管闲事,人家小夫妻俩玩的是情趣,他倒当真以为人家是表兄妹关系了,刘先生尴尬得直挠头,呵呵地笑说,“不好意思啊误会你们了,那个你就当我什么没说也没问,我那个……啊,祝你们幸福美满。”说完连忙逃跑。

许园忽然觉得这个刘先生挺可爱的,本质是个有道德感的好人,就是有点多管闲事。

隔着防火门,徐晏明听不太真切外面人的对话,不过他清晰听到了“领过结婚证了”这一重点,所以当许园推开那道厚重的门时,他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她:“真的有结婚证吗?”

没想到他听见了,许园愣了下,点点头,“有的,你那本在伍阿姨那里。”

徐晏明无可奈何地笑了下,不过这无可奈何不是因为许园,而是因为伍女士。他顶好奇伍女士这是动用了多少关系,才办下这结婚证的。毕竟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没办法表达个人意愿,更没办法签字,还有结婚照怎么拍的……简直荒唐。

回到病房,刘先生不在,不知道是不是没脸见这小两口,所以有意躲开了。

徐晏明并不爱耍流氓,也不想占许园便宜,因而他不管自己腿脚有多不利索,洗澡时也不让许园进去帮忙,反而是许园这会儿又拿出那副护工对病人的态度,她坦荡得要命,站在卫生间门外,隔着门问了又问。

“徐教授,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其实我很乐意帮你洗头的,不过洗澡的话,你要是留条内裤不脱光的话,其实我也勉强可以帮忙的,”里面没有回应,也没有动静,她于是抬手敲了敲门,“徐教授……徐教授?你没事吧?你现在脱光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咔哒一声,门被里面的人反锁。

哦……知道了……他没事…………

许园安静站了一会儿,又开始瞎操心,她轻敲两下门,“徐教授,你不想让我进去的话,那你自己小心点哦,别摔倒啦!哦对了,其实你可以把马桶盖下来,然后坐在马桶盖洗头洗澡,这样就省力多啦……徐教授……徐教授你听见了吗?徐——”

“闭嘴。”早已坐在马桶盖上的徐晏明忍无可忍地蹦出两个字。

“哦……”许园一点也不恼,反而有点开心,声音都变喜悦了,“那你有需要叫我呀。”

徐晏明觉得她真的很烦,于是很不爽地回了句不需要。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当他冲掉头上和身上的泡沫,拿毛巾擦干时,才发现……他没带替换的衣服进来!

想不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草!

徐晏明光溜溜地在马桶上干坐一阵子,很庆幸现在是夏天,不然他得冷死。

今天许园给伍阿姨发徐晏明做康复训练的照片,伍阿姨等到这时才回消息,她没问徐晏明的情况,只跟许园说“辛苦你”“感谢你”之类的客套话。

许园于是乖巧地回复:这是我份内的事,伍阿姨不用这么客气。

这次伍阿姨马上发来消息:晏明在做什么?

许园转头瞥了眼卫生间的方向,回复:徐教授在洗澡。

消息刚发出去,许园陡然想起徐晏明没带衣服进去,于是连忙从包里拿一套衣服,然后去敲门。

“又怎么了?”徐晏明极度不耐烦。

许园有点幸灾乐祸,“徐教授,你洗好吗?我给你拿衣服过来了,你开一下门。”

好在这卫生间够小,徐晏明抬一抬坐马桶上的屁股,再使劲绷直手臂,就勉强能开到门。

许园在门口等半晌,也不见徐晏明开门,正想再开口关心他几句,门却霎时开了,她于是连忙别开脸,将手中衣服送进去,下一秒手一空,衣服已经被人拿走。

许园回到床边,看到放床上的手机来了新消息,是伍阿姨发来的。

伍阿姨说:怎么叫徐教授呢,太生分了,应该叫老公。

这可就为难人了,母子俩一个要求叫老公,一个不让叫老公,她到底听该谁的?不过无论如何,许园还是乖巧地回复伍阿姨说:知道了伍阿姨。

本来许园觉得称呼这件事很为难,结果她发现睡觉这件事,才是真的为难。她在伍阿姨家照顾徐晏明的那段日子,有自己的房间,有舒服的大床,还有人供吃供喝,可在医院她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徐晏明安安稳稳躺病床上睡觉,而许园只能干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椅子上打盹,途中几次险些滚倒到地上。

等到实在撑不住时,许园终于在刘先生惊天动地的呼噜声和徐晏明斯文的呼吸声中,放任自己趴到徐晏明的病床边上。她弯起双臂交叠,侧着头把脸枕上去,也睡得不舒服,但总归比没支撑摇摇欲坠的好。

这一趴就趴到天亮,趴到手麻得失去知觉,早上意识混沌中她发现自己头上被什么东西罩着,她有点烦躁地将头上的东西扯开,定晴一看,是徐晏明的睡衣。

没错,是徐晏明干的。

徐晏明这个人性子虽然冷淡,但骨子里是个好心绅士,他睡到半夜醒过来,见许园惨兮兮地趴在他身旁睡觉,一时心软怕她在空调下受凉,便随手扯件衣服丢过去盖住她,又懒得起来给她整理盖好,于是睡衣就这么兜头又恶作剧似的,在许园头上罩了半夜。

许园睡眼朦胧中发现徐晏明的床已经空了,一抬头发现徐晏明已经坐在轮椅上,戴着眼镜惬意地喝水看书,那姿态,很像个退休后无事可做的老干部。

“老公,”许园没睡够,脑子里一团浆糊,随口就这样喊出来,她困得不行,连连打着哈欠问他,“你起来了呀?”

“嗯,”徐晏明没跟她计较,目光仍在书上,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你上床睡一会吧。”

许园就等这句话了,她昨夜就分分钟钟想爬上床睡的,只不过床太小睡不下两个人,所以她才放弃那个念头。这会儿徐晏明都开口允许了,她当然不可能拒绝。

许园半眯着眼嗯了一声,就不客气地爬上了徐晏明的床,还枕了徐晏明枕过的枕头。还来不及感受这带着徐晏明体温的被窝,她脑子那根弦一下子断了似的,眼前一黑立刻就昏睡过去。

“早啊徐教授,”刘先生起得比徐晏明还早,这会提着外面买来的早点进来,看见许园在睡觉,他挺自觉压低嗓音,“徐教授,我早点买多了,来一起吃么?”说着把一大袋包子递到徐晏明跟前让他选。

徐晏明觉得盛情难却,正好他也饿了,便跟他道谢,而后从中拿一只包子吃,不过刘先生特别热情,非要他再拿多个茶叶蛋,于是徐晏明没推迟伸手多拿一只茶叶蛋。

刘先生其实是特意多买的,昨天他误会人家又在背后议论人家的事,他总感觉不好意思,想着找补一下,毕竟还得在这个病房里不知待多少天呢。

病房里安静半晌,刘先生主动找话题,小声说:“徐教授是在哪所院校高就?”

徐晏明吃着人家的东西,不好不理会,便客气地应声说:“在南大。”

“哦南大好啊!名校啊!”刘先生说,“我有个乡下来的远房表妹,去年就考上南大,不过不知道她读的是什么专业——”

徐晏明:“……”你确定你不是在内涵我?

说到这里,刘先生自己也被“乡下来的远房表妹”给尴尬住,他不出声了,病房里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

正巧这时许园的手机响起来,许园闭着眼,迷迷瞪瞪地伸手去找手机,找半晌也摸着,结果手机自己却跑到她手中来了,她错愕地睁眼,看见徐晏明正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去。

许园大圆眼睛骨碌转两下,瞧见刘先生也坐着,突然不好意思再继续躺了,便坐起来接电话。

“您好,”电话那头的人问,“请问是许园许小姐吗?”

“您好,”许园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点忐忑,“我是。”

“哦许小姐,是这样的,”对方说,“你妈妈说想见你,你今天能过来一趟吗?”

妈妈想见她,她当然无论如何也要去,妈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说明神志是清醒的。许园有些激动,想着妈妈也许是要好起来了,连连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好,我马上就来。”

然后挂了电话,她发现徐晏明正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许园权衡利弊,又想起伍阿姨的要求,便好生好气地问徐晏明:“老公,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徐晏明神色淡薄,镜片后的眼睛刁难地瞧着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