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园要推徐晏明回楼上,顾子宵说有事要忙,不跟上来了,末了又问徐晏明:“哎对了,你手机是不是欠费停机了?要不要哥们帮你充个话费?”
“不用,我手机没带过来,充了你也联系不到我。”
“那要不表妹的号码给我留一个呗,或者加个微信?”
一听就不怀好意。
徐晏明警告的凌厉眼神刮过去,顾子宵立刻改口笑说:“算了算了,我啊还像今天这样,打给伍阿姨辗转地打听你的情况好了。”
“也别打给她了,我没事,过几天就出院了。”
“你都坐轮椅了还说没事?”顾子宵与徐晏明之间,说话向来没有忌讳。
徐晏明懒得理他,摆摆手示意他快滚,他不会跟顾子宵动气,他俩这么多年友谊直来直往,就没真动过气。两个人能维持二十多年友谊,其实挺大部分原因是性格的互补,顾子宵对什么都很热烈,徐晏明则除了学习和专业上的事,对其他都很冷淡,包括对女人。
小学时,两个人是争当第一第二的友谊对手,到了初中后期,顾子宵成绩被徐晏明甩开很远。徐晏明一直保持着年级前三的好成绩,自然而然进入了重点高中,又自然而然地考上了好大学,一路顺风顺水考研读博,最后自然而然地成了江大研究院最年轻的教授。
而顾子宵呢,险些连高中都考不上,最后也只上了个大专。等出了校园,他才知道这个社会不但看人脸,也看学历文凭的脸,所以不痛不痒地工作几年后,他决定创业开酒吧。
找合伙人,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徐晏明,他知道徐晏明没兴趣搞生意,但他也知道徐晏明有的是钱,毕竟不管如何,徐晏明也是江城首富徐家的一员。后来徐晏明在他的苦苦哀求下,终于答应出资入股,但也声明了他不管事。
许园推徐晏明回病房,还没到病房门口,便隐约听到病房里刘先生在说话。
刘先生说:“小祝护士,你猜那个徐教授和那个女孩什么关系?”
小祝护士不以为意说:“表兄妹关系啊。”
“不不不,”刘先生神秘兮兮的,压低嗓音说,“我听到那个女孩子喊他做老公!怎么样,没想到吧!”
“啊?”小祝护士音量一下子拔得老高,“他们是夫妻关系?!”
他们说话间,许园已经来到病房门口,徐晏明显然也听到人家的议论,他装模作样地咳两声,自己尴尬得想站起来走掉,不过很可惜他的腿没劲,自己走不了,只能任许园把他推进病房里。
两个背后议论人的,估摸着话被当事人听见了,也觉得不好意思,刘先生讪笑着岔开话题:“小祝护士,我这手什么才能消肿啊?”
小祝护士拿着体温计,仰头假意认真地看度数,却不回应刘先生的问题,只告诉他说:“没发烧。”
许园没吱声,见徐晏明要挪到床上去,她连忙搭了把手,而后将轮椅移开到一旁放好,这才回到床边的椅子坐下。她一坐下就开始捣鼓从周姐姐准备的保温盒,“老公,先吃饭吧。”
徐晏明:“……”你是怕别人不知道咱俩关系有多乱是吧?
小祝护士拿体温讲的手一顿,刘先生暗中冲他使个“听见了吧听见了吧她喊老公了吧”的眼色,小祝护士懒得理刘先生,心想自己果然没戏。没办法,她只能强装不在意,硬着头皮将新体温计递到徐晏明床前,“徐晏明,量体温。”
许园伸手接了体温计,问小祝护士:“吃完饭再量可以吗?”
小祝护士面无表情,冷漠回答:“可以。”说完转身便走。
保温盒搁在病床旁的柜面,徐晏明坐在床沿,长腿斜支在地面上,自己动手吃饭。许园把椅子拉退远了些,顺手将床尾纸袋里的东西翻了翻,拿出书、眼镜、烟、打火机等摆在床上。
她好奇这本书里的内容,随手翻开扉页一看,见上面有徐晏明的签名和日期。不愧是教授,字写得极好看,斯文里带点儿不羁,跟他本人倒是很相配。
“老公,”许园缓慢翻页,盯着书看,随口问道,“百年孤独这本书你看完了吗?是讲什么的呀?”
徐晏明扭头冷淡地瞥她一眼,他懒得跟她讲那么多,便应付着说:“你看完就知道了。”
许园当然知道他不想搭理她,故作委屈地扁扁嘴,之后她倒是乖了,不再吱声,认认真真地看起书来。
这本书刘先生倒是看过,他几次想开口谈谈他对这本书的见解,不过他不太愿意跟这对关系不清不楚的狗男女讲话,于是忍住了没开口,忍得难受,最后索性下床走出了病房,眼不见为净。
徐晏明吃完饭,许园仍然在看书,看得苦思冥想的样子,因为书里人物关系她捋不清,根本看不进去。许园不懂这些名著为什么会成为名著,有些书在她看来明明无聊得要死,远不如网络小说有趣。
还有四大名著里的水浒传,那些打家劫舍的莽汉,分明就是强盗,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们美化成梁山好汉呢?那要放在现代,分分钟是要进局子的!
许园不是喜欢读书学习的人,倒也不是因为脑子不好使,而得懒得动脑。她喜欢看网络小说和磕小说里的主角CP,但在现实生活中,对于异性她其实丝毫提不起兴趣,总感觉那些男的,跟小说里的纸片人比起来相差甚远。她最喜欢的男主人设,是斯文败类。
以前要是遇上特别喜爱的作者开新文,她会毫不手软地给人家以万为单位的打赏,弄得她以为写小说很容易赚钱,结果这段时间自己动笔写才知道根本没那么容易,她只能常常对着自己一天两毛五的收益兴叹,憧憬自己什么时候能遇到富婆打赏。
她家里条件太好,导致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根本不需要她去奋斗,爸爸妈妈也把她宠成了公主,从不逼她做不喜欢做的事。
所以之前虽然在国外学校瞎混了几年,可实际上她一项专长也没有,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家里一出事她就措手不及,在外面连份正经工作都捞不着。
小时候她倒是学过几年舞蹈和乐器,不过全都玩似的,没学精,所以没一样能拿得出手。唯一的受益,应该是跳舞跳出了一副薄背直肩天鹅颈的优雅体态。
“烟是店员给你推荐的?”徐晏明抽张纸擦完嘴,喝着水,目光落在书旁的烟上,有点好奇地问她。
“哈?”许园懵懂抬头,看了下他又去看那包烟,反应过来方才说,“哦没有,是因为我爸以前就抽芙蓉王,我在家里经常看到这种烟,所以选了熟悉的牌子……你不喜欢这种烟吗?”
“不是,”徐晏明伸手,示意她把烟递过来,“给我。”
许园把烟给他,又提醒他:“病房里不可以抽烟哦。”
“我知道,”徐晏明动手将烟的包膜条一撕,取出一根烟拿在手里品鉴两眼,“等会出去外面抽。”
许园没搭话,立马将书一合,站起身来,“安全通道那可以抽,我送你过去。”
“不着急,”徐晏明揶揄一笑,“先把饭盒洗了吧……老!婆!”
他故意这样喊她的,喊得顶阴阳怪气,喊得许园尴尬得想假装没听见。
奇怪了,她喊老公的时候自己都不觉得尴尬,为什么听他喊老婆反而不行,她宁愿他疏远地称她许小姐或直呼姓名,只要不叫她老婆就行。
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不喜欢呀,所以她只好硬笑一下,然后做作地发嗲:“好的老公,那你等我一下下哦。”
许园不敢看徐晏明什么反应,抱起饭盒一溜烟闪出去,到公共茶水间用滚烫的开水烫洗饭盒,一边百感交集又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
“哎哟小姑娘,你小心烫手!”等着打水的大妈见她神不守舍的,忍不住出声提醒。
许园一醒神,连忙关掉水龙头,让到一边,讪笑道:“阿姨,我洗好了,您用吧。”
许园回到病房时,徐晏明自己已经坐到轮椅上看书。他疏懒地靠着椅背,两手捧书,高鼻梁上架一副细边眼镜,脸上神色淡漠。一眼看过去,活脱脱的斯文败类,虽然他身上穿的是睡衣,但好像也不妨碍他像斯文败类。
在有钱人的圈子里,说实话许园没怎么遇到像徐晏明这类型的人。她那个圈子里的年轻男人,没什么涵养,又喜欢扮酷,而她常常觉得他们穿得不伦不类。她喜欢规整的穿着,所以她自己就从来不喜欢装酷,她喜欢让自己当公主,和公主穿得一样美丽得体。
许园没说话,不紧不慢从他身旁越过,静静把饭盒装回袋子里,忽然又想起点事,也没转身,她背向着徐晏明问:“那个,你今晚洗澡怎么办啊?”
“不是说我身上哪里有痣你都知道吗?”她听到徐晏明嗤笑了下,紧接着听到他说,“当然是你帮我洗。”
“……”
许园欲哭无泪。看光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和帮一个清醒的男人洗澡,那怎么能算一回事嘛!那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亲密好吧!早就知道就不多嘴问这个了……
徐晏明看了眼许园丧气的背影,浑不在意地合起书扔到床上,随后伸手进腋窝取出体温计看了眼度数,再将体温计轻放到书本上,眼镜也一并摘下来放书本上。
再抬眼看许园时,他说话忽地客气起来:“许小姐,麻烦你先送我出去抽根烟。”
听到这客气的称呼,许园感觉自己耳朵都清爽干净了,她如蒙大赦,转身看徐晏明一眼,冲他礼貌清淡地笑一下,言简意赅地应了声好。
安全通道开在一个比较偏的角落,一道淡绿色的防火门隔开,楼梯间静得落针可闻。
徐晏明坐在轮椅上,许园背靠着一扇防火门站,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手上,关注着他双手带起来的每一个动作。他的手不急不躁地取一根烟,慢条斯理地将烟咬到嘴里,缓缓滑动打火机,熟练地将火苗护送到烟尾,嘴巴缓缓吸一口气,烟点燃了。
然后,他要吸不吸的样子,慵懒地抬手把烟取下来,烟夹在右手两指间,右手松懒悬在轮椅扶手边,左手把玩着打火机,一副纸醉金迷的大少爷模样,很难将他跟教授这个身份联想到一起。
这时,他的胸腔陷下去,烟雾从他鼻腔徐徐呼出,他的面孔朦胧了,但许园能看到他头缓缓靠向椅背,然后放松地垂下了眼皮,看起来似乎很享受,也很冷淡,像个无欲无求的圣人。
许园其实极其讨厌吸二手烟,以前看到爸爸在家抽烟,她总是唯恐避之不及,心情好的时候会撒着娇教训爸爸,然后义正词严地叫爸爸不要在家里抽烟,要抽请他出去门外抽,那样子比她妈妈还像个管家婆。
楼道的感应灯自动熄灭,许园在昏黑中只看到香烟的那一点猩红,和一团比夜色更深的黑影。她看着那黑影发怔,猛然间,打火机的火苗蹿跳出来,火光霎时跃到徐晏明脸上,这一刻,他的面孔好神秘,好动人。
许园尚未看清他的表情,火苗就熄灭了,她回过神来,拍了两声响亮的掌声——
灯即刻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