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大病初愈,徐晏明一通训练折腾后,明显感觉到体力不支,他被扶回轮椅上,许园推着他打算回病房,不过进电梯后,许园伸手要去按电梯时,却被徐晏明抢先按了一楼的数字键。
许园右手悬在数字键前,迟疑一会儿,垂眼看轮椅上的男人,揶揄地提醒他:“大表哥,病房在三楼哦。”
“我知道,”徐晏明懒得计较她给的称呼,只要不叫他老公,叫什么都无所谓,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神色忧郁,目光沉沉说,“去一楼晒晒太阳。”
许园懒得管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忧郁,直接坦然说:“可是现在是中午诶,外面很热的,三十几度高温,一出去就是一身汗的。”
徐晏明背脊往后靠了靠,淡漠地说:“出出汗有什么不好的?”
“……行!”许园站在他身后,无奈地盯他的后脑勺,忽然发现这人后颈线条直,宽肩直角,真是标准的挺拔身姿,不过大热天大中午的,她饿得心慌,却还是得陪他出去受罪,心情实在不太好,许园没心思欣赏他,在他后背不客气翻个白眼,言不由衷地说,“徐教授喜欢出汗那就去吧。”
叮——
电梯门一开,外面涌进来好多人,有病人有家属还有送外卖的。闻到外卖飘出来的香气,许园感觉肚子更饿了,她费了老大劲,才逆流推着徐晏明出电梯,一出电梯忍不住问他:“徐教授,你饿不饿呀,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不饿。”徐晏明轻描淡写应了句。
“哦,”许园边走边说,“那要不我先订外卖回来放着,等下你饿了再吃,不然过了时间怕订不到外卖了,你想吃什么呢徐教授?”
徐晏明:“随便。”
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
许园奇怪地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慢慢将他推出医院大厅门外。
外面果然热浪逼人,麻石地面看着就热扑扑的,感觉能烫伤脚底板,还有光线也亮得刺眼,许园感觉自己到太阳底下去估计会化掉,她于是垂死挣扎,试图再劝一劝徐晏明。
“徐教授,你看外面真的很热诶,要不就在这个有遮挡的走廊下走走就算啦好不好?”
徐晏明大概也是觉得太热,竟没有提出反驳意见,只不大情愿地嗯了一声。
市中医院其实并不只有中医,一条中式风的走廊穿过去,那边的建筑是西医技术的放射检验科室。走廊两边有郁郁葱葱的绿植花带,看着挺养眼,这一段走廊空气对流,微风习习,又不会被太阳直射,在这里停留倒也没觉得有多热。
许园干脆停下脚步,将徐晏明的轮椅靠边固定好,自己在一旁的休息凳坐下来,拿手机点开订餐软件开始点外卖。
“许小姐,”徐晏明扫许园一眼,“伍女士是怎么说服你,跟一个生死未卜的人结婚的?”
许园在手机上选吃的,手没停地上下划拉,眼也没抬说:“一开始我是不同意的呀。”
“那后来为什么又同意了?”徐晏明嘴角一丝嘲讽笑意,“是她给得太多了吗?”
许园一怔,随后老实回答:“伍阿姨给的还行。”
徐晏明又看她一眼,问:“你多大了?”
“二十二。”
“那你知道我多大吗?”
“二十九。”
“你就不觉得这年龄差距有点大吗?”
“那有什么所谓,我又没打算真当你老婆,”许园点好单,举起手机人脸识别支付,一时嘴快说话不过脑,竟说了真话,“而且那时候也没想到你真的会……”
说到这里发觉不妥,“醒过来”三个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许园顿住,抬眼便见徐晏明一个冷冷的眼神刮过来,看样子他明显猜到她想说什么,许园于是立刻闭嘴。
徐晏明昏迷期间,为方便起见,许园给他换衣服都选开衫睡衣,所以此刻徐晏明身上穿的是睡衣。睡衣是伍美珍买的,白底黑条纹开衫睡衣和长睡裤,款式跟这医院的病服好像也没差太多,但他醒过来以后这衣服好像被他穿出了格调,许园竟不觉得这是套睡衣。
徐晏明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眼睛不知在望哪里,望得有点出神,冷白皮的面孔侧峰线条跌宕又优美,半晌他收回目光看向许园,轻飘飘地说:“那正好,离婚吧。”
许园脑袋嗡地一下,一时转不开愣住了,半晌才醒悟过来——
妈的,她就不该说真话!
早知道就应该好好表现,时时刻刻表现出老公我好爱你,那样他也许就不会这么快提离婚了。完蛋了,要是真的离婚,她又要过回那种三餐不继,无家可归的日子了,最重要的是妈妈住私立精神病院的费用,她拿什么去付?
想到这儿,许园真的有点难过,那些无依无靠的日子,找工作被骗被性骚扰,租房被房屋中介骗,又被房东扫地出门的无助,霎时都回来了。
再一想,想到哥哥搭乘飞机坠毁身亡,爸爸经济犯罪锒铛入狱,从前维持表面要好的小姐妹纷纷对她敬而远之,还有势利亲戚全都弃她不顾,她越发难过得喘不过气来,紧接着伤心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徐晏明直接看傻眼,心里有点烦,又不得不暗叹这小女子演技真好,眼泪说来就来!
接下来,许园也发觉自己实在很有表演天赋。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徐晏明,稚气未褪尽的大圆眼睛灿若繁星,乌黑瞳孔极清亮干净,随后委屈巴巴地哭诉起来:“我辛辛苦苦照顾你两个月,你一醒来就提离婚,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被她这么一说,徐晏明蓦地感觉自己真就是个顶级渣男似的,他竟人无言以对了。正巧有几人路过,见那女孩子在哭,旁边轮椅上的男人却在冷眼旁观,路人目光不自觉就有几分审判意味,都觉得这个男人好无情啊。
徐晏明两次欲言又止,淡漠地看人走远,才终于缓声开口说:“许小姐,没有感情的婚姻就是牢笼,离婚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对你对我都没坏处,你觉得呢?”
“可是……”许园故作坚强地擦掉眼泪,带着哽咽的音色真诚地说,“可我已经爱上你了呀。”
徐晏明心里一阵烦躁,不耐地说:“可你刚才明明说……”
许园急忙打断徐晏明的话:“那是最开始时的想法,可是经过这两个月,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你了啊!”
接着她冷静分析,头头是道:“你想啊,我每天对着你叫三遍老公快醒醒,又帮你擦身,又帮你全身按摩的……我跟你讲哦,你什么都被我看光了,你身上哪里有痣我都知道,你说这样的关系,还叫没有感情吗?还有,连卧虎都认我做女主人了,卧虎一只狗狗都晓得要知恩图报,可你呢?”说完继续掉眼泪。
徐晏明再次觉得无言以对,这些细节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知道了越发觉得欠了许园这个贤妻。沉默半晌,徐晏明无奈又冷漠地说:“既然你这么想,婚暂时可以不离。不过,你别指望我会像丈夫像对待妻子一样对待你。”
许园哦了一声,哦得心不甘情不愿。
她表面仍然悲戚戚,其实早已心花怒放,这样简直不要太合她的意哦。她尝到了演戏的甜头,因而决定从此好好磨炼自己的演技,要常常对徐晏明演深情戏码,让他不忍心提离婚。
然后,许园立马又演起来,她含情脉脉地望着徐晏明,温柔地说:“老公,虽然你现在这样说,但是我相信,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爱我的。”
这声老公,叫得徐晏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神色寡淡略带嫌弃地扫她一眼,顺便疏冷地警告她:“别得寸进尺,”想了想又说,“还有我说过,不要叫我老公。”
“可你明明就是我老公啊。”她就是要得寸进尺。
“有名无实算不得真正的老公。”徐晏明刚说完就有点后悔,生怕她以后真要把他办了,那就成为有名有实的夫妻关系了。
“可是在法律上我们就是夫妻啊,”许园得寸进尺地伸手捏住徐晏明的衣袖,娇滴滴地扯了扯,又是一副委屈声调说,“法律都允许的事,老公你为什么就不允许呢?”
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徐晏明烦得不行,粗话却仍然骂不出口,只能无语地在心里咒骂,想想他快三十年的人生,在外从来循规蹈矩,在学生眼里也算为人师表,他怎么就他妈摊上了这种破事呢!
“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徐晏明自我调侃一句,垂眼瞥了下她扯他衣袖的细白的手,最后还是选择妥协,苦笑一下说,“行,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吧。”
哇,原来演深情真的有用!
看来以后,要好好地继续保持……
许园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未雨绸缪的算计中,手中的手机响起,她收了收心,接起电话三两句就挂了线,而后温柔地对徐晏明说:“老公,我去拿外卖,你在这里等我哦。”说着拿指腹擦了擦眼角最后一滴泪,没事人一样优雅地走开。
徐晏明一声不吭,目光下意识追着许园优雅又朦胧的背影,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其实很好看,性格也不错,但他潜意识里就是对她充满排斥,想将她推得远远的。
许园拿了外卖回来,心情好像不错,她推着平静的徐晏明回到三楼病房,把外卖盒的盖子揭开,两个食碗整齐摆在一起,再将一次性筷子包装拆掉,接着两手并用扯开连在一起的筷子,左右一支筷子拿着互相摩擦几下才交给徐晏明。
徐晏明目光平静看她一眼,接过筷子,什么话也没有。
许园看了看热气腾腾地汤面和汤粉,贤惠地对他笑一下,问他:“老公,你想吃面还是吃粉?”
徐晏明被她一口一个老公叫得没脾气了,这会儿倒是心平气和,淡声应付道:“都可以。”
许园小脑瓜一动,甜甜一笑,“或者分着吃也行,这样子你就两样都可以吃到啦。”
同病房里还有一个病人,姓刘。刘先生打篮球一只手肘摔粉碎性骨折,做手术住院都没有人陪。
此刻他见这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心里忍不住羡慕人家,心道有老婆的人真幸福啊,不像他这只已过三十岁还没对象的单身狗,做手术住院都没人管。
不过一下刻他就想起,这位徐教授下去做康复训练之前,好像跟小祝护士说这个女孩子是他乡下来的远房表妹,怎么去了这一趟,表妹就变成老婆了?!
妈的,这什么世道啊!
还教授呢!这不是乱那个什么伦吗?
我呸!
刘先生看脏东西一样,把多管闲事的目光伸过去,见那女孩子正挑起一筷子面条,另一只手拿外卖盒的盖子接在下面防汤水滴下,然后将面条送到徐教授嘴边:“老公,小心烫。”
刘先生心里万头草泥马奔过……
可恶,他居然还是很羡慕人家,主要是他做完手术整条手臂肿胀得像猪蹄,又痛又难受,只剩一只手可使用,他也很想有人喂他吃饭啊。
徐晏明也很尴尬,他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一眼在那床上半躺着的刘先生,正好碰上刘先生审判又闪躲的眼神,徐晏明心下了然,没说什么便收回了目光。徐晏明垂眼盯着嘴边的面条看两秒,还是没张嘴去吃,只淡淡地说:“你吃吧,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