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导,是这边。”一道女声传来。
抓提包的手用力,沈囿偏过头去,不敢去看那边,她很想转身离开。
柏翊一注意到她,他侧过身低头看她,“怎么了?沈枝。”
一块石头砸入水池,水面泛起层层波澜。
屏风后的男人始终没回头,而江南意也就一直那样半坐着,温温柔柔的调子,纤葱白指点在窗柩上,恰似蹁跹蝴蝶。
垂了垂眼睫,沈囿难以自抑的,似乎嗓音都在颤抖,“没事,导演,我们走吧。”
木栏回桥,在穿着唐风的女应侍员的带领下,走过那琴音泄落的堂厅,约莫十米后又过一扇屏风,图案是水墨山水画,隐约朦胧,遮挡大半风景。
包厢在最里面,推开那扇木门,里面是类似茶室的构造,原来这是耳室,和那边的包厢是相互遥望的构造。
“柏翊一。”这道女声利落柔和。
柏翊一推了推眼镜,礼貌道:“师娘。”
他特地给沈囿留出距离来,好让他们看见,他微微靠近她,却又维持着礼貌的距离,“沈枝,这是我的师娘施秀云,师父赵弥。”
他示意了下最右边的男人,“那是我师兄,也是我的挚交好友易航。”
他转身面对他们,带着笑意,还有点青涩,“师父师娘师兄,这就是我向你们提及的沈枝。”
“好了翊一,别在那悄悄挨个介绍了,来饭桌前,让我和你师父好好看看你。”她笑了下,“还有你朋友。”
柏翊一虽然穿着西装,但仍显得青涩,入世不深的痴人,他面对施秀云这样的说法,也有点窘迫起来,“师娘,我很好。”
他向角落里的易航投去求救目光。
易航眼神无意识落到沈囿身上,这会出来解围,“好了,师父师娘,翊一都毕业一年了,怎么还当他是小孩子这样对待。”
施秀云嗔了下他,“你看翊一现在跟读大学的时候也没区别。”
赵弥看过去,开了口,声音沉稳,“过来吧,给我看看你新拍的剧。”
施秀云缓和气氛,“让你师父多看几眼,让他嫉妒,青出于蓝胜于蓝,把你师父这老学究博导拍到沙滩上。”
“师娘,我不敢和师父比。”柏翊一取了随身拷贝的U盘,递过去。
沈囿维持着礼貌的微笑,站在后面,她插不上话,时隔多年也不知晓怎样应付这种场面的应酬。
心绪总被房间外的琴声勾去,克制不住的去想,他们现在会在干什么。
赵弥和易航都在笔记本电脑前看原片,有断断续续的现场收音传来。
高跟磨得脚疼,沈囿觉得自己站在这儿仿佛每一刻都是煎熬。
画面播放,到自己的part,沈囿听见自己的声音,后背都僵了,难掩紧张。
施秀云拉了她一把,微笑道:“沈枝对吗?来我旁边坐着。”
“好,谢谢施……”
“他们在外叫我施制片。”
“谢谢施制片。”
施秀云看她一直时不时望向门外,“喜欢听古琴乐?”
“听过一点。”沈囿回。
“这是伐檀吧。”她笑了下,“把门开大些,我要听清楚些。”
“好的。”沈囿起身将门挪开半寸。
悠扬琴声如水泄落,清澈溪水撞击岩壁般,清越动听。
“上一首是什么来着?”
“是蒹葭。”沈囿轻回。
“对啊,是这个,讲心上人的。”施秀云微晃了晃茶盏,嗓音轻柔一点,“沈小姐,有心上人吗?”
指尖僵滞了下,沈囿下意识垂睫,不及回答。
外间传来些喧哗声,有人恭敬问好,
“二少,二少好。”
“祁总您来了。”
…
江南意喂鱼的动作停下,转过身望向声音传来的那处,写意水墨屏风下,黑西装折角勾出凌厉,拇指压着银戒,微曲,往上是一块黑金色的金属机械腕表,走秒分毫不差,隐隐折射冷光。
男人没什么动作,就站那儿,那些伏低做小的人就恭敬的鞠躬,阿谀着奉承,生怕惹了一点不周到。
温和敛了敛眉目,江南意抬头望向身后的男人,柔声道:“阿忆,好像是你弟弟来了。”
“现在祁家的人都听他的话么。”她捂嘴轻咳了下,“那你冒充他的名义到剧组看我的事,我们要去道歉吗……”
“笑话。”祁斯忆脸色垮下来,他长相偏斯文,气质却截然不符,打了耳钉,有股混的流里流气在。
入狱前,他人长得白,看上去偏幼态,在家里扛不住事,又实在会惹事,监狱走了一遭回来,皮肤晒黑了,外形看上去硬朗些,介于成熟与不成熟之间,“这座茶楼都是祁家的,我是长子,用得着看他脸色。”
他直接牵起江南意的手就往外走,看见祁禹时时不自觉停了脚步。
男人坐在乌木藤椅上喝茶,翘着二郎腿,姿势散漫,一手搁茶案上,修长指节缓慢的叩黄花梨木椅。
西装衣领藏不住半截纹身,淡漠危险中又透露着狠厉。
比六年前更多了一份深沉和冷漠。
“祁禹时。”祁斯忆开口。
抬手示意了下身旁人,围住屏风,紧闭房门,确保不被外人听去。
拇指划开银色打火机,男人嗓音低淡:“大哥,好久不见。”
“这几年,过得可好?”
祁斯忆直来直去,“你明知故问,我在监狱能过得好吗?”
“倒是你,我六年没回家,祁家全改姓你的名字了,连我找霆越财务报账,都要一再问我明细,你说我过得怎样。”他越想越气。
“所以?”点了支烟,指尖猩红一点,青白烟雾缭绕,祁禹时掀开眼皮看了眼他,“你还留着那女人做什么。”
心底一惊,江南意脸色变得苍白,神色有些仓皇无措,她紧了紧祁斯忆衣袖。
“祁禹时你放尊重点,她是你未来嫂子。”祁斯忆连带着护住江南意,“当年那件事,我都认了,我没有一天怪过她,她是我心肝上的人,原本也不是她的错,你干什么还要重新提起!”
“二少,当年的确是我对不住斯忆,是我的错,您要怎么罚我都可以。”江南意柔软着嗓音轻轻开口,看向他时,眼波流转,如池上白鹭,遥映着羽翅引诱。
眸色深了点,祁禹时淡淡回,“我开个玩笑,紧张什么?”
祁斯忆松了口气,“行,你知道尊重她就好,别为难她。”
“我要捧她。”他说得无比自然。
冷泉滴落在池子里,声音清晰无比。
“是吗。”听不出情绪的一声,烟杆细长,敲了敲烟灰洒落,祁禹时眼皮都没撩,“是要我去捧?”
祁斯忆脸憋得有点红,挡不住直率,“你手里不是有S+的制作吗,让南意去演个女主。”
“vige,fly,care那些品牌老总不都想跟你谈合作吗,你让意意去接几个代言,拍杂志上封面。”
“就这些?”挑了挑眉,祁禹时神色松散透着漫不经心。
林恪恭敬立在一旁记下。
祁斯忆倒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有点拿不准主意,还想再说的时候,江南意拉住了他。
“祁总,南意不敢奢求太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很好了。”她揉着调子,刘海微微贴在脸上,眼神纯良无辜,看上去毫无心机。
“意意,别妄自菲薄,你既然是我祁斯忆的女人,当然以后什么都得是最好的。”祁斯忆心疼的低头摸了摸她脸。
转而对祁禹时开口,“以后有什么剧本,都第一时间送来让我们意意选。”
“听见没?祁禹时。”
眼神冷下来,嗤笑了声,祁禹时冷冷道:“听不见怎么了。”
祁斯忆色厉内荏,也还是壮着胆回,“那,那祁家的家产我也要争一争!”
“呵”,掐灭香烟,烟灰洒在桌案上,男人掀开眼皮看他,眸中冷厉薄情,他低笑着回:“好啊,大哥。”
抬手解了两颗纽扣,压下钢笔,“周五家宴,记得回去。”
“以后西城那块餐饮交你做,好吗,祁斯忆?”
“铃兰酒店?”祁斯忆简直不敢相信,他确认,“你说真的,弟弟?”
“你有什么要求?”他追问。
日光寥淡,照在男人英俊锋利的脸庞上,林恪递上准备好的合同书,他取下钢笔签字,字迹遒劲笔锋有力,浑然天成。
签完合同,他直接扔给祁斯忆。
祁斯忆仍不敢相信,这处在黄金地带,净值几个亿的酒店就这么到他手上了,“真没有要求,弟弟?”
“回家。”冷冷一声,祁禹时缓慢系西装纽扣,领带垂下,微荡指尖,皮鞋踩在地板上,气压低沉冷漠,他抬步往外走,不做一点停留。
经理一路弯腰恭敬着送出门外。
地下停车场。
“查下她。”拇指压了压银戒,祁禹时神色冷淡,窥不出什么情绪。
“是,先生。”林恪回。
林恪记下几家品牌方联系经理人,站在前面打开幻影车门,“祁总,是否照大少所说的做,给角色杂志和代言?”
抬手解了解袖扣,祁禹时低笑了下,“给啊,怎么不给。”
“不仅给,还要给最好的。”
陆朝逸在后座等许久了,这会听见这话,猜出七七八八,“江南意这女人不简单啊,能让你大哥这么为她赴汤蹈火,舔到极致啊。”
“祁爷,上面,这是唱了出什么戏?你还答应给资源了。”
要换单独见那女人,他真能弄死她。
低眸笑笑,男人嗓音低淡道:“玩物而已。”
无伤大雅,抬手直接扯掉领带,他仰靠进车后座里,唇线笔直,眉目间压着散漫不经心。
……
雀鸟啼叫一声,琴声渐缓,屋里冷气似乎开小了许多,有点热。
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沈囿正犹豫着不知晓该怎么回施秀云。
柏翊一主动解围,“师娘,这是沈枝的隐私。”
施秀云笑了笑,“翊一,我就是随口问一下,你这么护人家。”
“谢谢施制片抬爱,柏导在拍摄时给予我很多指导和帮助,我非常感激,也很感谢他今天带我来认识你们,多余的事情,我并不想去思虑。”
克制的撇清关系,也点出了她来这的目的并不是索要角色。
掀开茶盏吹了吹水,施秀云慢条斯理的,她并不对面前这位年轻女性抱有多么欣赏的态度。
这些年名利场里走过,纸醉金迷,繁华过眼,像她这样的女孩她见多了,仗着年轻漂亮,背名牌包穿名牌衣,把自己包装得光鲜亮丽,在外让人高不可攀的模样,最后还不是爬统筹,制片,甚至导演的床来换资源。
一点苦不肯吃,不磨炼演技,净走歪门邪道。
“沈小姐既然这样说了,那还请一定要做到。”施秀云慢悠悠开口,眼底并不放她在眼里。
“放心,施制片。”
赵弥点了暂停键,过了会才开口,“可惜。”
柏翊一有些紧张,“师父请讲。”
“可惜投资少了,服装低廉劣质。”他推了张名片过去,“这是我信得过的特效后期,你去找他做后期。”
说完这句话,赵弥才抬头看向沈囿,“不错。”
施秀云有点惊讶,“你说沈姑娘?”
赵弥贴她耳朵说了几句话,施秀云态度立刻好了许多,她像家长一样语重心长道:“沈枝,你知道我们这个圈子很乱。”
“金钱关系也好,性关系也好,情感也好,这些都能变成交易,明码标价,有许多跟你一样年轻的女孩,差了点天分,也不愿意吃苦,把自己卖给别人,招个金主养着,就能有不错的资源和流量。当然她们也挣到了钱,过上了那种在外人眼底玉食锦衣令人羡慕的生活,但其实内里已经被金钱和欲望腐蚀了,他们经不起诱惑的,一直恶性循环下去,甚至都会失去做人尊严。”
“这是堕落,你会吗?”她问得认真,在问她能不能坚守本心。
如果沈囿早几年遇见她,应该也不会在出现那种污蔑的事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眼睛有些湿润,沈囿嗓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不会。”
“如果这样,我不做演员了。”
“好样的。”施秀云也难得的被触动了,她握住她手,“沈枝,你以后可以跟柏翊一和易航师兄拍戏,会迎来花开的,我们期待着看你站到最高的地方。”
易航往前推了张名片过来,正式邀约,“沈枝小姐,有兴趣当我新剧的女二号吗?”
“我接下来会把剧本发你邮箱。”
有些错愕,沈囿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柏翊一也有些意外之喜,笑起来,更奶了,幼态也显得阳光,他聚了茶盏,“谢谢师父师娘,谢谢师兄的邀约。”
施秀云回:“谢什么,是你带来这姑娘着实优秀。”她看沈枝还没回,便加了把盐,“沈姑娘,你大可以接下这剧,你易航师兄在业内拍剧也算小有名气。”
沈囿仍旧谨慎,“谢谢师兄,我回去仔细看一下台本,我会尽快给你回复。”
“也行。”易航笑笑,“期待能和你共事吧。”
“翊一,沈姑娘,我们先走了。”
一番寒暄后,沈囿和柏翊一分开,独自上了回伽蓝园的出租。
半个小时后。
进别墅区,穿高跟穿久了,脚腕又酸又疼,沈囿索性脱了高跟凉鞋,一手提着,踩草坪往里走。
花园喷泉池边有蔷薇枝蔓开得正盛,一簇一簇的,在夕阳下,枝叶深青翠绿,花瓣上有浅金色色泽,很漂亮。
沈囿穿着浅白色纱裙,长发撩到脑后轻轻用蝴蝶系绳绑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锁骨往下,纤细旖旎,腰肢盈盈一握。
肤白眸黑,鼻尖上一尾小小的黑痣,不笑时清冷厌世,美得极有特点。
踩着雨花石岩上阶梯,沈囿抬手轻轻敲了敲别墅门。
刚敲两下,周妈就打开了门,她熟稔的接过沈囿的提包,弯腰拿干净换洗的拖鞋来,看见她光着脚时还是愣了愣,“小姐,光脚会着凉的。”
“不碍事。”沈囿穿上凉拖,回身轻轻拉上了门。
室内光线暗了一瞬,周妈来扶着她,低低开口:“小姐,先生在书房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雾雾发4后面对手戏会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