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很晚,弓岛刚要从公司回家时电话铃响了。
“是专务董事吗?是一位叫远泽的打来的。”
总机的话务员回去了,声音是从警备课的传达室来的。
心想是加须子,但兴许是多摩子。从白天的情况来考虑,回到家里的多摩子可能与加须子发生了冲突什么的。多摩子要说的大致明白,但若是加须子打来的,事情可能会稍微复杂一些,但总觉得这要比那愉快。
“是远泽什么?给我问一下名字。”
“是位妇女打来的。”
“这我知道。我想知道名字。”
警备课传达员像是缩回脖子似地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又说:
“刚才我问了,她说请您接电话就知道了。”
这下清楚了,是多摩子打来的。
“是弓岛君吗?还在呀?”
像是在笑的多摩子的高嗓音。
“我正要回去。”
“工作到这么晚?还真勤奋呀!”
“白天陪着你,所以工作都堆积下来了。”
为什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呢?是想报告与嫂子闹翻了什么的?
“那太可怜了。辛苦了……我有些话想跟您说,能允许我见您吗?”
弓岛对多摩子的执拗劲有点腻烦了:
“今晚我想马上回去,晚饭都还没有吃呢!”
“是孝敬久别的夫人?”
“倒也不是,但也有好多文件要拿回家去处理呀。”
“不过我想见您。”强硬的声音。
“明天不行吗?”
“您那么想躲开我呀。要是白天您说的是真的,您应该高兴地见我呀!”
弓岛意识到警备课的人在偷听电话。对女人打来的电话总机可以说必定怀有好奇心。
“你有什么急事吗?”突然变成了事务性的口气。
“真冷淡啊。不过,我想只要我在电话里跟您说一下,您一定会见我的。”
“如果是用电话能解决的事,那就请说吧。”
“光电话是解决不了的。说实在的,是我嫂子的事。”
“我猜想是的。从你白天的一副脸色来看,今晚像是会发生什么事的。”
“这可不是件小事。我把嫂子弄伤了。现在嫂子住进了医院,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的。”
“啊?你说什么?!”弓岛把话筒紧紧贴在耳朵上,“你嫂子受伤了?”
“瞧你,一说到嫂子就这副样子。”
“可一说是住院谁都会吃惊的呀。她是怎么受伤的?”
“是我干的。”
弓岛禁不住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究、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以刚才我说详细情况待见了您以后再说。请您马上出来。”
“现在在哪儿?”
“在上诹访车站前的公用电话那儿。我等着你呀!”
“那你嫂子有生命危险吗?”
“流了好多好多血啊!整个铺席成了鲜红的血海。我只看到嫂子倒在里面就跑出来了。”
“连护理都没有护理吗?”
“哪能那样呢!吵架了嘛……喂,弓岛君,事情到了这地步也都是你的责任呀!”
“别、别开玩笑!但总而言之这下糟了。”
“来吗?”
“我这就去那儿,详细情况到时候再问吧……啊,另外,警察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真是小题大做。不管怎么样,我怎能干那种丢人的事呢!”
弓岛挂断电话以后吸了口烟,以使心绪宁静下来。
多摩子回去后大概会跟加须子争吵,这是弓岛所料到的,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动起刀来。所谓“血海”可能是往常的那种夸张说法,但使她负了伤这点大概错不了。究竟是用什么砍的呢?倘是在工厂,那不乏殴打工具;倘是在屋里,会不会拿出了菜刀什么的呢?
弓岛可以想象出加须子在失去理智的多摩子面前毫无抵抗地倒下去的那副样子。
其实他真想尽早跑到处于这种状态的加须子身边去。从多摩子嘴里说出了“现在住进了医院”这句话,所以也许被抬进了市内的某所医院。他想照料那一边。
如果真的砍了,那么被砍了什么地方呢?也许是脸。听说女人爱朝脸攻击,觉得加须子挨砍的,也好像是脸。倘是如此,觉得立即跑去也是个问题。首先即使想去加须子那儿,若是不见多摩子那也无济于事。若是甩开等候在车站那儿的多摩子去探望加须子,那不知又会发生什么奇祸。弓岛的眼前浮现出了焦灼地等候着他来的多摩子的身影。
他赶紧收拾了一下桌面,叫来了在他办公期间被限制回家的总务课的主任。
“经理今晚有什么安排?”
经理是他的堂兄。
“今晚关东方面的代理店要来两位先生,经理在浅间温泉招待他们。”
他想起了经理、他的堂兄要他一起出席的话。对方是他不怎么喜欢的人,所以找借口谢绝了。
“因为我有急事,所以你给我家里打个电话,告诉我内人说我回去要晚一些。”
“知道了。嗯,您去的地方是?”
总务课主任惶恐地问道。
“别多嘴,只告诉那一些就行了。”
“是。”
好像有人跑去把专务董事要外出的事告诉了司机,弓岛来到大门口的时候,点着车灯的车子正从车库徐徐绕过来。
弓岛从车窗里仰望了一下公司的楼房。工厂的哪扇窗户里都亮堂堂地点着灯。阿尔卑斯的远景隐没在黑暗之中,所以仿佛在漆黑的半空中出现了灯城一样。现在面向出口的货物的交货期限迫在眉睫,每天晚上都在加夜班。几乎都是女工,虽然当地的劳动基准监督局很罗嗦,但因为从平素就给那里的官员们许多小费,所以弓岛心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黑暗的田地的那一头,上诹访的街灯聚集成一团在夜空中闪耀。它渐渐地接近过来。
一穿过到处有冼温泉澡的人闲荡的热闹的街道,就看到了站着车站前广场上的多摩子的身影。令弓岛吃惊的是,她一只手里提着旅行用衣箱。一停车,还没有等司机下来就一下子打开车门钻了进来。
“来得还是比较快的。”
多摩子用通常的声音说道。
“接到你那个电话,那怎么能不慌张呢。”
“呵,呵呵呵。”
多摩子轻声笑着,并朝司机的背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说他听着呢。
“下去一下吧。”
“哎呀,又要出去?刚乘上来呀。”
“那去哪儿好呢?”
“是啊,还是不要在上诹访的好。”
多摩子用手指头敲了一下自己的皮箱。
弓岛刚想说“可不能那样”,但这话也好像会被司机听到的,所以催促说:
“先进候车室吧。”
这种时候让公司的司机开车实在不方便。
在人声嘈杂的车站候车室一角坐了下来。那是在晚上8点左右,好像东京方面的列车刚到站,去温泉的旅客从检票口络绎不绝地走了出来。
“真没想到用剪刀干。”
弓岛从多摩子那儿听完大致的说明后叹了一口气。
“您担心了?”
多摩子饶有兴趣地察看着弓岛的脸色。
“那谁都会担心的,因为你是那犯人嘛。”
“瞎说!那是因为被害人是如须子吧?”
“那么,你是连善后都没有做就逃出来的吗?”
“惊慌失措地护理她太丢人了嘛。反正有人会跑来的呀。”
“为什么会这样的呢?”
“是那衣服不好,因为加须子在缝新的,所以不知不觉看上去像是用来跟你幽会的,于是脑袋一下子发胀了。你也有责任呀。”
“别胡说。我可没有跟你那样商量过呀!”
“总觉得你靠不住,你这个人真是有双重人格呀,不知道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跟加须子是怎么联系的。”
“那是你的偏见。”
“不管怎么样,我一点也不后悔。一想到漂亮的脸蛋上因此缝了四五针,出现了像拉链一样的疤痕,你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我心里就觉得舒畅。”
“真令人惊讶!”
“事到如今,即使我露出一副悲伤的脸,装得很老实的样子也没有用啦,就当个坏女人吧。总之都怪那里有把剪刀呀!”
“送到哪个医院去了?”
“要是什么的话,你打个电话问问我家里就行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嫂子那里一定有仓桥跟着,会舍身地护理她的。”
“你说的仓桥君是那儿的工段长吧?”
“是的。他呀,比你还迷恋我嫂子呢!不过他脸皮没有你那么厚,所以不说出口来。”
“哼……”
“瞧你,脸色都变了……比起加须子的伤疤来,他这方面好像更叫人担心呀!”
“那种男人不在话下。”
“啊,你有自信?”
“不是。我是说要是我跟这种工段长一般见识,那我自己就太悲惨了。”
“收起你这自尊性吧……喂,弓岛君,今晚我不能回家啦。”
“……”
“当然回去也不要紧,不过我想给他们摆摆架子。大家盯着看我,我也能回瞪他们一眼,但比起回到这种不愉快的地方来,至少今晚和明天还是下狠心去什么地方的好。弓岛君,请带我去什么地方吧。”
多摩子凝视着弓岛,她那眼晴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不知是哀求还是什么的强烈神情。弓岛从看到多摩子提着皮箱时起就预感到她似乎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你突然说这种话,太胡闹了,我也还有许多没有做完的工作呀。现在在拼命地干,还不知道能否使出口用的产品赶上交货日期。要是这耽误了,光因罚款利润就全泡汤了!出口用的几乎都低于原价了。”
“讨厌,这种时候还谈生意经……总之,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把你拽到什么地方去,否则我就心里不舒畅。你也得考虑考虑我的处境呀!”
“可是……”
“求求你……女人的心情就是这样的,只是求得你的安慰就足够了……我的周围都是敌人呀,现在要叫我一个人回那个家去,这太残酷了呀!只一宿和一天行吗?这样的话,我想我的心情也会平静下来。就现在这样我可受不了呀!”
车站上有两三个熟人走过,对方看到弓岛和多摩子都露着复杂的表情便移开了视线。弓岛渐渐地呆不下去了。
对于弓岛来说,多摩子的话丝毫没有引起感动,使他产生兴趣的,只是这种时候女人的心理给她生理以何种影响。他突然站起来给家里打了电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今晚来了一位大阪的客人,不能回家了。和经理一起。”
他喊了妻子,宣告说。
“是吗?刚才公司来电话说您要晚些时候回来。不过我知道了,您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吧。”妻子用干巴巴的声音应酬道。
弓岛默默地挂断了电话。虽然对妻子的这种态度感到愤慨,但也无需在这里用电话跟她争辩。
“得到太太许可了?”
多摩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洋溢着得到弓岛同意而感到高兴的神情。
“去哪儿?”
“东京好是好,可现在去太晚啦。”多摩子看了看表。
“那太晚了,而且没有预约好,所以找不到好旅馆了。”
“上山田温泉怎么样?公司的车子,把它打发回去吧。”弓岛下定了决心似地走到等候着的司机那儿,止住慌忙准备下来的司机说道:
“行了,你回去吧!”
“好。”
“另外,你对总务课的人说,我有急事,明天不去上班了。你明天早晨告诉他们就行。”
“知道了。”
看准公司车子的尾灯消失在街口后,弓岛便向车站前的出租汽车招了招手。
一乘上车子,诹访的街灯便转瞬间远去了,唯独车前灯扫着冷清清的道路。
“哎呀,是在加夜班吧?”
多摩子眺望着浮现在黑暗的地平线上的点着灯光的高原光学的建筑物,说道。
“是的,我也不是闲逛的时候呀。”
“作为专务董事来说那倒是的,不过今晚和明天你就什么也别考虑,行吧?”
“都快被你搞得一团糟了。”
“哎哟,这话该由我来说呀。只要没有你,我跟我嫂子也一直相处得很好,现在一定回了东京,心绪安定地在画画……这种话就不说了,说了也没有用呀。重要的是今后。”
多摩子挨近弓岛身旁,握住了他的手。
汽车沿着小部落的灯向前奔驰着,开过九盏后来到了坡道。时有像是深夜班的运货卡车迅猛地通过。
“你不想撞一撞那辆车试试?”
“不想,还舍不得这条命呀。”
“我也一样,还年轻嘛。可我有时候有种冲动,真想狠狠心砰地撞一下。”
弓岛不是不理解多摩子的心情。多摩子呼吸急促。今晚的多摩子不像是个良家少女,事实上她时而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亲着他的脸颊。
只是车前灯照到的地方白花花地露出树叶和草来。
“喂,想不起来了吗?”
多摩子搂着弓岛的肩,说道。她已经不介意司机的耳朵了。
“什么?”
“真冷漠!是从轻井泽回来的时候呀。通过和田岭时不也刚好是这种感觉吗?”
“……”
“也许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我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一夜呀!好像我的命运就此决定了,也许可以说打乱了。”
“乡村的夜景哪儿都不一样啊!”
“别打岔。弓岛君,我想听听你的真实心情。我对你可是真心诚意的呀,以至让加须子都负了伤。只要是你的话,我什么都听。中部光学这种一丁点儿大的工厂我毫不在乎,你如果要,我可以双手奉送给你。说真的,我既无能力又无兴趣经营那种玩艺儿。”
手术结束时刚好9点半。
仓桥市太等在医院走廊上一直到加须子的手术结束。手术室的门紧闭着,所以外面的人丝毫不知道手术在以何种程序进行。仓桥不时地向出入的护士打听情况。
“很顺利。”
“快结束了。”
“伤在耳朵后面,脸部没有事。”
她们只是用这种简短的话语不完整地告诉他一些情況而已。
另有五六名女职工担心加须子的伤势,拿着花束等赶来了。其实还有更多希望探视的人,但工段长仓桥婉言谢绝了。因为手术正在进行,首先加害者是她的小姑子,怕传出去被别人知道。虽极力保密,但难以设想有什么效果。这是个小镇,所以消息一定不胫而走。仓桥明知这一点,但仍想尽量采取不向外声张的方法。
9点40分左右,一位头戴白帽,身穿白衣的医生取下口罩从手术室走了出来。仓桥立即定到医生跟前,问道:
“先生,怎么样?”
医生站着向他和蔼地露出了微笑。
“幸好伤势不怎么重,缝了五针就完事了。”
事故发生后仓桥抱起了满是鲜血的加须子,所以看到趴着的她的半面脸全红了。那是耳后的出血流到了一侧脸颊上。
“这位妇女差一点在要紧的脸上留下伤疤呀。不,更是多亏得没有被切到颈动脉呀!”
“……”
“伤的深度,深的地方为3厘米左右。飞来的剪子刀尖没有笔直刺下去,而是斜着擦过去的,所以比起伤口的长度来要浅一些。”
“谢谢。”
仓桥由衷地向医生道谢说。这种场合的医生在任何人的眼里都像上帝一样。
“可是,真是胡来啊!”身材高大的医生第一次吐露出了个人的感想。
“啊,实在是惭愧极了。先生,哎,这是家里的事,请不要向警察署声张。”
“知道。当作是过失吧。”
“对不起。”
“今晚还是谁都不跟病人说话的好,因为她本人也相当兴奋。”
“好的。”
“护理方面一切都由我来做,这点请您放心。”
“知道了。”
医生说了声“失陪了”便从仓桥面前走了过去。刚才在稍远离一点的地方等着的女职工们赶紧凑到仓桥身边。
“仓桥,经理她怎么样?”大家都露着少女一般的神色,屏着呼吸。
“好像不要紧,伤势也不怎么严重,而且,据说只是擦过了头部后面,跟脸部没有关系。”
“太好了!”
女职工们你看我,我看你,叹着气说道。
“像经理这样漂亮的人脸上哪怕留下一点点的疤痕,那也太可怜啦!多亏伤口不在那种不可挽救的地方。”
女职工们平日里很敬慕加须子,这是在大企业无法看到的现象。若是中小企业,那里甚至产生了血缘的爱情关系,特别因为是女子职工,所以亲近感格外强。
“不过多摩子也太厉害啦!”
“真是的!也不道歉,一声不吭地逃了,这是种什么心情呀?!”
“如果切了颈动脉什么的,关系到经理的性命,她打算怎么办呢?”
“真想看看多摩子的那张脸!”
一时在仓桥四周响起了这种嘁嘁喳喳声。虽然很低,但因为情绪激昂,所以自然而然变成了高嗓门。
“喂,给我安静一点!”仓桥责备说,“这种事被别人到了可不好办呀。正如我先前拜托你们的,我不想请你们声张。”
“嗯,我们对谁都不说。”女职工们都点了点头。
“总呆在这儿也没有用。正如刚才医生所说的,今晚谢绝会面。刚动手术,所以再过两三天待经理康复后你们再来探望她吧。这样做不知病人会有多高兴呢!”
“不过真想见她一眼啊!”
仓桥正在相劝时,走廊尽头的手术室的门笔直地打开了。
加须子躺着被放在手推车上推向病房。盖在上面的雪白的布看去很不吉利,仿佛运死人似的。手推车车轮的声音在水泥地板上响着,这也格外使人产生那种感觉。仓桥和女职工们都像是冻结了似的,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手推车被护士们推向旁边的走廊深处。
远处响起了开门声,车子的声音被吸了进去。剩下的只是昏暗的电灯孤零零地照射着凄凉的天花板和走廊。
“啊,听说手术很成功,所以大家该回去了。”
仓桥劝女职工们说。
“仓桥您怎么办?”
“我决定在这儿再留一会儿,向护士们打听一些情况后再回去。”
“是吗?那拜托了。”
女职工们把捧来的花束交给恰好路过的护士,蹑手蹑脚向下到门口去的楼梯口走去。其后只是空虚的寂静笼罩着仓桥。
仓桥市太在弥漫着药味的走廊上的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这里也点着一盏电灯。在这没有一个人的空荡荡的地方,白色的墙壁好似把人的一切感情都切断了。面向外面的窗户映着街灯,只是那里散发着人间气息——不断地搏斗着的人间的空气——
仓桥当时在工厂里。女佣百合突然脸色苍白地闯了进来,所以他立即跑到了主房。在那里看到的是在自己房间里侧倒着的加须子。前面有裁衣的案板,带黑色的衣服缝了半截摊在上面。仓桥一看加须子,只见抱着头的她的手间溢出似地淌着几条血。铺席的边上落着剪子,刀头红红的。
百合战战兢兢地告诉仓桥说:多摩子急急忙忙从这屋子里出去了。
他一扶起加须子就从她的脖颈处涌出了新的血。铺席上在这以前就有积血。加须子闭着眼睛,紧紧地咬着牙关。
“车子!车子!”
仓桥吩咐惊慌失措的百合说。百合跑了出去。
“怎么啦,经理?”
仓桥掏出手帕捂在加须子的血上,但眼看着红的颜色扩展开去,都快滴下来了。那儿是在加须子的耳后,由于血的缘故,头发粘在一起,鲜红鲜红的。
“送医院去,请您再坚持一会儿。”
仓桥也慌了神,只是心里焦急,一下子判断不了是否可以喊人,因为他知道这是多摩子干的。
“是多摩子吗?”加须子摇了摇头。
“不要隐瞒,事情非同小可啊!”
“不是的。”加须子轻轻回答说。
“那是怎么搞的?”
“我绊了一下,刚一倒下就碰上了剪子。”
显然是撒谎。百合的话和多摩子逃走是最好的证据。
“我要住院吗?”加须子轻轻问道。
“是的。我想不要紧的,不过应急处置还是要做的……”
“不要送我去医院。”
“为什么?”
“会被外面知道的……”
加须子无意之中坦白那是多摩子行的凶。
“没有关系。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怎么办呢?医院方面我会请他们绝对保密的。”
“不能请医生来家里吗?”
“耽误了怎么办?”
仓桥虽然责备了加须子,但有东西从喉咙口涌了上来。加须子直到最后部在庇护多摩子。
多摩子逃走以后还没有回来。去向连仓桥也能想象得到,他知道最近多摩子简直叫弓岛给迷住了,正因为这样,他对多摩子怒火填膺。不,对弓岛更是怒不可遏。多摩子的事无所谓,只是对弓岛从各方面接近加须子,企图搞垮这工厂的行径。仓桥从平索就无法忍受。
仓桥一出没有人影的屋子便下楼了。为了扼杀自己的感情,他蹑手蹑脚地慢慢吞吞向楼下走去。
仓桥看到门口旁边有供外来人员用的公用电话,他摸了一下口袋掏出10元硬币,随即取下话筒放进了铜币。
仓桥记着弓岛专务董事的私宅的电话号码。这是他以前打算交涉而事前查好的。
来接电话的好像是女用人。“我是中部光学的仓桥。”仓桥直接报了自己的名字,并叫她请太太出来接电话。
“我是弓岛的妻子。”
干巴巴的女人的声音替代了刚才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里。
“夜里给您打电话真是对不起。我是中部光学的仓桥,是工段长,请问专务董事在家吗?”
“我丈夫今晚不在家。”
夫人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色彩。
“对不起,我有件相当急的事情,如果您知道专务董事的联络地点,想请您告诉我……”
“这,这种事我丈夫生性一概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的去向。”
“喂喂,今晚他一直不回来吗?”
“是的。”
虽说了声“失礼了”,但放下话筒的仓桥的手却在哆嗦。
弓岛邦雄洗完澡坐在可以看得到庭院的凉台的椅子上。草坪上阳光灿烂,若是上午10点,阳光已相当强烈了。庭院里有松树丛,并架着石桥。在稍远离一点的地方两个花匠正在鮮。
弓岛依然穿着旅馆的衣服。刚洗完澡的令人爽快的疲倦使他全身怠惰,心旷神怡。旅馆是上山田温泉,这里离轻井泽很近。
从设在同一房间的洗澡间里传出水声。多摩子随后出来。弓岛的眼睛里还留着刚才看到的水蒸气中的多摩子的肢体,白暂的圆溜溜的肩毕竟充满着青春活力,紧绷的身躯泛着白瓷般的光泽在同一澡盆里跃动着。
“喂。”
多摩子从洗澡间里喊道。娇滴滴的声音里充满了水蒸气。
弓岛从椅子上很吃力似地站起身来。在他们两人洗澡期间,寝具已被收拾好,桌子上放着茶水、撒满白糖的小梅干和晨报。
一打开毛玻璃门,那儿是洗澡间的脱衣处,正面的镜子白蒙蒙的。热气从浴池的镜子中与微微芳香一起泄漏了出来。
“什么事?”
弓岛投去粗鲁的话语。昨夜的爱抚使男人变成了女人的支配者。
“那一边有浴巾吗?”
看来多摩子先是来到了脱衣处,但因为那儿没有浴巾所以又退进浴室了。那镜子中的门也成了一块毛玻璃,透过它可以看到多摩子粉红色的身体的轮廓。
“看不到呀。”
“说看不到,可您不是用过吗?”
隔着玻璃的对话。
“用是用了,可是……”
“那一定在那儿的呀。不会放在什么地方?”
听到声音的同时,和浴池之间的玻璃隔门稍稍打开了一些。多摩子蹲在瓷砖上,用手巾捂着胸,从桃红色的身体上象火炎一般冒着白色的热气。
“这,放在什么地方呢?”
弓岛嘟嚷着朝多摩子看去。多摩子仿佛被这视线盯住了似的缩起了肩,她那睁大的眼睛里充满着羞怯和柔媚。
弓岛觉得奇怪。同床共枕一夜,今晨也一直泡在同一浴室里,把身体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可这种时候却是像被别的男人看到似的缩起了身子。他怎么也不理解女人的这一心理。
“真讨厌!”多摩子媚声媚气地说,“那样盯着看我。”
弓岛嘿嘿地笑了一下来到脱衣处外面,浴巾和别的手巾一起挂在走廊的扶手上,好像是无意之中拿到这儿来的。
“有了!”
弓岛大声说道,刚抓起浴巾的时候突然朝那一头扫了一眼,只见一对像是新婚的年轻男女由女招待送着正沿成直角形的走廊走去。
弓岛不由得扫兴起来,他把浴巾扔在脱衣处,回到了原来的椅子上。湛蓝的天空里充满着令人目眩的阳光,从隔扇外面传来了女招待的声音。
“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中年的女招待走了进来。
“早上好。早饭现在可以给您准备吗?”
“啊,好吧。”
“唉呀,太太还在洗澡吧,那就再等一会儿拿来吧。”
“不,没有关系。”
“是吗?”
中年女招待开始站起来。好房间都由像是女招待头头的年长的女招待负责。
“喂,最近新婚夫妇很多吧?”
“是的,毕竟是结婚季节嘛。”女招待重又跪到铺席上。
“我们也是新婚呀……”
“哎哟,是吗?”女招待微笑着说道。
“你觉得我是在撒谎?”
“不,哪里的话。”
浴室里呼地响起了关门声。多摩子好像移到了脱衣处。
“哎哟,太太好像洗好澡了。”
没有比被旅馆的女招待管作伴的女人叫“太太、太太”更难为情的了。对方也完全看穿真相这么称呼的,所以仔细想来她是在愚弄顾客。
弓岛也情不自禁地想将计就计一下:
“说实话她是这个呀。”他伸出了小姆指。
“唷,老爷您真会享福啊!”
“看上去蛮阔气的吧?”
“那当然……我们可羡慕呐!不,我是说我们真羡慕有老爷这样的人作为情人的那种女子呀。”
女招待小声说道,以免让多摩子听到。
“也并非如此吧。你一定有丈夫或适稳当可靠的情人吧?”
“要是有那样的人我就不在这种地方干到这把年纪啦。”
“老一套的话呀。”
“不,是真的。世上有向阳的地方,也有背阳的地方啊。”
“说得真漂亮!”
“真的呀,老爷。刚才也在这对面的山林里有人上吊自杀了。”
“什么,上吊?”
“是的,听说是今天早晨附近的人恰巧走过那儿发现的,据说是个50来岁的男人……”
“啊?要是这种年龄决不会是桃色事件吧?”
“哪里的话。好像是从大阪特意来寻死的,据说是家小工厂的经理。”
“工厂的经理……是中小企业呀,大概是银根吃紧吧?”
弓岛索然说道。
“什么呀,听说一直在搞某家大工厂的转包,据说受到母公司的排斥,简直一筹莫展了。”
“噢,是转包公司。”
弓岛禁不住心情不爽起来,眼前突然浮现出昨天在公司里坚持到最后才回去的中村的脸来。当时由于多摩子突然来访,所以随便说了几句把他撵了回去,但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要拯救中村。
“究竟是干什么的工厂呢?不,那个上吊的人究竟是谁呢?”
“听说是生产汽车的部件的……”
“原来是汽车。要是汽车部门,景气很好吧?”
“这呀,老爷,表面看来好像一派好景气,但据说又是进行减价又是出产新车型号的,每逢这个时候转包工厂都要被母公司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弄得焦头烂额。”
“……”
“而且听说越是大的汽车公司它的转包单位就越多,母公司让它们互相竞争,把降价竞争作为它的目标,所以即使看来好像很阔气,但越到转包单位的最下面一级牺牲就越厉害。”
“你很清楚呀。”
“不,时常有东京的有关这方面的公司的人来这温泉举行宴会,所以……”
“原来如此,这可不能随便说呀。”
“哎哟!”女招待慌然大悟似地用手背遮住嘴,“太失礼了,如果我说了什么惹您生气的话,请您多多原谅。”
说着逃也似地出去了。好像把弓岛错认为是转包工厂的人了。弓岛不禁觉得兴致索然,正在这时多摩子露着一副浴后红润的脸走了出来。
“喂,我肚子饿啦。”
多摩子一坐到梳妆台前就开始在手掌上匀开雪花膏。一副什么都不考虑的极度满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