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个名字,他想知道凤千代子听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出人意料之外,凤千代子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
“Sasuke?”
凤千代子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一脸茫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一件事,睁大眼睛看着金田一耕助。
“你认识这个人?”
“嗯,莫非是那个人……你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凤千代子察觉日比野警官和近藤刑警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时,才发觉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凤女士,如果方便的话,请你告诉我们这个人的事情,目前我们只知道‘Sasuke’这个发音而已。”
“金田一先生,告诉你们也无妨,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只是这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又被提出来,难道他跟这次的命案有关?”
“不……日比野警官,我们还是把经过情形说一遍吧!近藤刑警,麻烦你把发现这个名字的经过情形跟凤女士说明一下。”
“好的,既然被点名,那我就不客气了。”
接下来,近藤刑警眨着狡猾的眼睛,唱作俱佳地将发现“Sasuke”这个名字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金田一先生,这样可以吗?”
“说得非常详细,哪天你不想当警察的时候,还可以改行当教师。这是题外话,不好意思。”
凤千代子在听近藤刑警说明时,脸上的表情变化相当大。刚开始她显得十分震惊、不解和疑惑,随即又表现出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怒火平息后,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近藤刑警说完后,凤千代子的情绪也回复平静了。
“这是笛小路的绝笔字,他似乎想表达什么。现在我想请教你的就是这个人的名字究竟要怎么写?”
“这个人的名字是‘猿飞佐助’,不过这只是匿称,不是他的本名。”
“他和笛小路之间的关系是……”
“当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直觉反应是笛小路该不会最近突然想起这个人吧!然而当我听近藤刑警说明整个事情的经过情形之后,我想应该是这个人没错,这件事我怎么也忘不了,所以我很不好意思,竟然在各位面前情绪失控,实在很抱歉……忠熙,你务必要听一下,这和我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有关,当时我年轻气盛,又十分自负。”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想一定很有趣。”
“与其说有趣,不如说是令人伤悲……”
凤千代子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似笑非笑地说起往事。
“不知道金田一先生是不是也清楚这件事,我是在昭和十五年进入演艺圈,当时十六岁,所属的公司是东洋电影公司,摄影棚在京都,那里有一家名叫‘千佳’的素食馆,一直到现在都生意兴隆。”
“‘千佳’?我知道这家素食馆,那是高松千佳女的房子。”
“忠熙,你也知道那位阿姨吗?”
“我知道,因为她是京都非常出名的女性,可是你为什么叫她阿姨?”
“以前我母亲在新桥发迹的时候,千佳阿姨就叫我母亲‘大姊’,因为这层关系,我进入东洋的时候就住在‘千佳’,可是……”
“凤女士,不好意思打断你的谈话,请容我说一件非常失礼的事。”
金田一耕助煞有介事地说着。
“不管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金田一耕助的人,我要说的是……打从你出道以来所拍的每一部电影,我都没有错过。你的处女作是‘少爷与千金’,对不对?”
“啊!”
凤于代子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飞鸟忠熙不禁大笑出声。
“哈哈……金田一先生,原来你是千代子的影迷啊!”
“嗯,真不好意思,说起来我就像风千代子后援会的会长一般,她的第二部作品是‘美丽的青春’,第三部作品是‘来自星空的使者’,以及在发生笛小路命案之前的那部作品‘天使的诱惑’,我全都看过了。”
“听你这么说,我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凤千代子红着脸说道。
其他人以为金田一耕助要问很严肃的问题,岂知他竟然提了一个与案情全然无关的话题。
“其实我也是令尊的仰慕者,因为你是他的女儿,我自然就成了你的影迷。每当报上有你的报导时,我都会特别留意,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知道许多有关你的事情。听说令堂就是因为学画才结识令尊——千景先生。”
“是的,我母亲曾跟随父亲习画。”
“令堂在画作上的题名是‘歌红’。”
“你知道得非常清楚嘛!我母亲的本名是歌子。”
“那些都是昭和三十年的事,当时我经手调查一些事情,所以记得非常清楚,银座一家百货公司曾经展览千景先生的遗作。”
“你看过那些作品?”
“当时我是第三度欣赏令尊的大作‘萤火虫’,那是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期的作品之一,千景先生最擅长的色彩是朱色和蓝色。对了,听说当时歌红女士也有作品展出。”
“是的,都是一些小品。”
“这是我个人疏忽,后来我看报纸才知道歌红女士的作品是仕女画。”
“是的,都是一些不能见大场面的作品。”
“千代子,当时歌红女士发表的作品是不是‘舞扇’?”
“咦?怎么连你也知道……”
“歌红女士的作品绝不是不能见大场面的作品,她画得非常好呢!金田一先生,歌红女士称得上是当时的才女。”
飞鸟忠熙终于察觉到这是金田一耕助刻意设下的陷阱。
不过陷阱归陷阱,他还是笑着跟对方玩见招拆招的游戏。
“如果你想欣赏歌红女士的作品,不妨到我东京的住处看看,除了你刚才提到的‘舞扇’之外,我还有收藏‘昭和风俗·美人十二态’的画帖。”
凤千代子十分吃惊地看着飞鸟忠熙,她呼吸急促地说:
“那些画在你家中?”
“都是我最近才收集到的,金田一先生刚才提到的‘萤火虫’,也在我的收藏之中。”
“这、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飞鸟先生,有机会的话,请务必让我观赏您的收藏,听说一般人对‘舞扇’的评价是用色非常美丽。”
“‘美人十二态’也是如此;坊间传说歌红女士的作品中都留有千景先生的真迹,其实这是不正确的。就拿画帖来说,它可以说是昭和的女人风俗文,画中甚至可以看到女人剪成齐耳短发、烫发,或是战争期间农妇的装扮等,千景先生或许看过女人烫发的模样,可是战争期间农妇的装扮,千景先生应该不知道才对……画中有小女孩做农妇装扮的模样,色彩方面用得十分漂亮。”
“原来如此,下次回东京的时候请务必让我一饱眼福。”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儿才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主题,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大伙一眼。
“哎呀!一彦,怎么了?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村上一彦吓了一跳,随即露齿一笑说:
“金田一先生,你真是了不起。”
“什么东西了不起?”
“你简直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实在太可怕了。”
“一彦,在这种情况下,你应该说金田一先生是博学多问的人才对。唉!最近的年轻人连日文都说不好,真伤脑筋。”
金田一耕助连忙转头对凤千代子说:
“凤女士,请你继续吧!你刚才说令堂和京都‘千佳’的老板娘高松千佳女是好朋友,也因为这个缘故,你曾经住在‘千佳’。刚才我打断你的谈话,真不好意思,请你从这里接下去说。”
“好的,那么……”
飞鸟忠熙注意到金田一耕助和村上一彦的态度有些“诡异”,至于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默契”,就不是飞鸟忠熙或凤千代子所能理解的了。
“高松阿姨有个儿子,名叫鹤吉,当时他一二十一岁,就是你刚才说的‘佐助’。”
“他是不是人称‘鹤吉君忍术’?”
“不是那位佐助。金田一先生,请问你读过谷崎先生的‘春琴抄’吗?”
“‘春琴抄’?我读过,可是……”
“听说那是在昭和八年发表,拍成电影后的名称是‘琴与佐助’,我说的‘佐助’就是这个佐助。”
飞鸟忠熙笑着说:
“这么说来,你不就是那个‘春琴’吗?”
“是啊……鹤吉是京都某大学的预科学生,他对我非常亲切,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在休学之前,已经进入电影公司当助理,就像我的跟班似的。我不想多做解释,因为当时我并不很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连鹤吉为什么给自己取个‘位助’的绰号,我也不是很明白。
“那时候我还没读过‘春琴抄’,而且‘琴与佐助’这部片子是在我进人电影公司之前就上映了……后来我看了那部电影,才意识到电影界里,凡是跟在别人身边的人就叫做‘佐助’。”
“你是不是像春琴一样,对佐助非常凶暴?”
“是的。金田一先生,我是独生女,从小就非常任性,只要不如我的意,我就会乱发脾气。可是,在我四周的人大都是我的前辈,因此鹤吉自然成为我的出气筒;每当我不高兴时,就会对鹤吉又吼又骂。”
“即使你这样对鹤吉,他还是很高兴?”
“在旁人眼中的确是这样,我自己倒是不明白,我只当他是兄长,是一个没有脾气的好好先生,因此常对他做出很任性的举动。”
“凤女士,你和那位佐助真的和‘春琴抄’里的春琴、佐助一样吗?”
“金田一先生,事情并非如此。”
“可是,笛小路先生是不是怀疑你们两人?”
“现在我回想起这件事,感到非常后悔。”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我想还是请你先听我说。”
凤千代子调整一下坐姿说道:
“昭和十六年十二月爆发珍珠港事变,翌年春天,鹤吉收到召集令;因为鹤吉休学了,我们几个朋友决定为他举行一个欢送会。欢送会结束后,我们四、五个人就相约去圆山公园散步,圆山的夜樱真是美丽,我和鹤吉没有跟其他人走在一起,两人来到公园角落一处微暗的地方,突然间,鹤吉说他想吻我。”
“这是你今生的回忆?”
“可以这么说。”
“你让他吻你了吗?”
飞鸟忠熙语气温柔地说。
“是啊!当时鹤吉心事重重的……对了,当时他还对我说;‘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圆山的夜樱了。’我一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哭了起来,因为我以为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位哥哥了。”
“笛小路先生看见你们了吗?”
“我当时没有注意到。后来笛小路曾经跟我提起这件事,但我不认为笛小路会因此而吃醋。一方面是鹤吉并不是个面面俱到的标准男人,另一方面,笛小路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只是大家早就认定我们是一对,就男人的面子问题而言,他大概会觉得脸上无光,而且当时我跟笛小路不过是传闻中的男女朋友,因此和另一个男人亲吻与否,完全是我个人的事。”
“你是什么时候和笛小路先生在一起?”
“那是昭和十七年九月的事。就是在那件事情之后,笛小路开始对我展开紧迫盯人的追求方式;当时电影界不景气,我很想放弃,笛小路说他也不想演了,因此我们才会做出惊人的举动来。”
“笛小路先生也接到召集令吗?”
“他在昭和十八年十月收到召集令,当时我已经怀了美沙五个月,因此我们请求笛小路的母亲让我成为他们家的一份子,可是金田一先生……笛小路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鹤吉的事呢?战后我跟笛小路维持了一年的夫妻生活,那段期间我们都没有提到鹤吉的事,几乎都忘了那个人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说,在笛小路死亡之前,曾为了鹤吉的事打电话给你要求见面,结果这件事被津村先生知道了?”
“不可能!津村不知道鹤吉的事,我和鹤吉来往的时间不长,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件事。”
“笛小路先生为什么不写高松或鹤吉,偏偏写上‘佐助’这个名字?”
“或许他忘了鹤吉的本名吧!我们都叫鹤吉为佐助,对笛小路来说,鹤吉不过是个小丑人物,何况‘千佳’当时还是一间非常不起眼的小店……”
“‘千佳’后来怎么样了?”
“因为我做出败坏风俗的事情,阿姨非常生气,还说要跟我断绝关系,因此鹤吉才会为了我休学。后来阿姨收到一封鹤吉从前线写回来的信,他在信中写着:‘我要求千代子在临走之前给我一吻,如今写这封信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跟她说声谢谢。’
“阿姨让我看了那封信,那个时候鹤吉大概已经战死沙场了吧!鹤吉说:‘既然同样会死,休不休学其实都是一样。’所以他非常感谢我答应他最后的请求。鹤吉是阿姨的独生子,因此阿姨到现在还是非常疼爱我,我只要到京都,都会和阿姨一块儿去鹤吉的墓前祭拜……只是因为这个缘故,就把鹤吉的名字和这件事牵扯在一起,实在令人不解。”
凤千代子平淡的陈述中,难掩一丝愤怒之情和悔意。
接着,日比野警官提出一个问题:
“鹤吉战死沙场了吗?”
“是的,他战死在南太平洋的瓜达康纳尔岛,阿姨有收到军中传来的噩耗,但是尸骨却一直没运回来。”
“有许多我们以为战死沙场的人,事实上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鹤吉会不会并没有死,而且还来到这里?”
“这怎么可能!”
近藤刑警在一旁附和道:
“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鹤吉会不会想把凡是和你有关的男人,也就是你所有的前夫都杀死?”
“呵呵呵,刑警先生,你的想像力未免太丰富了吧!”
凤千代子本人没说什么,一旁的樱井铁雄却发表意见:
“这么说来,这个叫佐助的……他的目标是笛小路先生的别墅?还是这栋别墅呢?”
“樱井先生,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日比野警官不悦地开口问道。
“日比野警官,笛小路奶奶说她今天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个奇怪的人从她们别墅里跑出来,秋山也说看见同样装扮的人出现在这栋别墅附近,他还曾去追那个人呢!奶奶傍晚来这里时,那个人又从旁边的矮墙跑出来。”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两人都说那人从头到脚一身黑,头上戴着鸭舌帽,脸上挂了一副黑色墨镜,手上戴着黑手套,好像时下最流行的杀手装扮……怎么了?”
日比野警官和近藤刑警闻言都站起来,樱井铁雄因此发觉事有蹊跷。
“金田一先生,会是津村先生吗?”
“一定是这样,津村先生的目标是美沙。”
近藤刑警生气地说着。
“金田一先生,津村老师怎么了?”
向来冷静的村上一彦也忍不住问道。
金田一耕助坐在大藤椅上,神情困惑地抓着自己的头说:
“津村先生从昨天晚上就消失踪影,他的装扮就和樱井先生刚才说的杀手装扮一样。”
“可是,金田一先生,津村为什么要对美沙不利?”
虽然两位办案人员气焰甚高,凤千代子依然毫不畏惧地提出抗议。
近藤刑警出声回道:
“美沙小姐知道一些内情,她抓到津村先生的小辫子,所以在她说出去之前,津村先生想杀人灭口……”
近藤刑警说到一半,发现熙子脸色苍白,全身不停地颤抖,因此便不再说下去。
飞鸟忠熙一言不发地走到电话旁,他叫多岐把电话接到笛小路的别墅。
“喂,美沙,我是飞鸟叔叔。秋山回来了吗……那么你请他听电话。”
不久,秋山卓造接起话筒。
“秋山,你在那边做什么?人家招待你吃饭……这样正好,你就在那里多留一会儿,警方也会加派人手保护她们……现在我不方便告诉你是什么原因。记着,千万别让美沙和笃子夫人吓着……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飞鸟忠熙一挂断电话,日比野警官便走到电话旁,打电话下令派员严加保护位于樱泽的笛小路别墅和“万山庄”。顷刻间,“万山庄”的客厅里引起一阵骚动,由于警方迅速动员,那一夜在平静中度过。
然而关键时刻却在八月十五日天刚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