槌口操的情绪很容易激动,经常陷入小女孩般的幻想情结;每当她喋喋不休地说话时,想像力就特别旺盛,一日受到幻想事物的刺激,她会更加聒噪不休。
操夫人这种时而多话、时而幻想的症状,有时会让她变得痴痴呆呆的,有时又会引发强烈的嫉妒感,甚至迁怒他人;尤其当她聒噪不休的时候,一般人几乎插不上话。
操夫人毕业于东京一所女子美术学校,平时听不出她说话有东北腔,但是她多话的老毛病一发作时,东北口音就变得很明显。
“你没事吧?情绪这么激动,千万不要撞上别的车子才好。”
一旁的妇人提心吊胆地说着,而操夫人却理直气壮地回道:“你在说什么?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这是第三个人,而且第四个人现在就住我家隔壁,目前还下落不明呢!这么一来,别人当然会怀疑你,要是再出现第四个牺牲者的话,被第二任丈夫遗弃的妻子却躲起来不见踪影……我想任何人都不认为这件事纯属巧合。你再不振作一点还得了!”
“操姊……”
妇人发出悲鸣声,她非常害怕,连说话声都颤抖不已。
“既然你这么说,我看……我还是回东京算了,请你送我到车站。”
“好啊!看来这也是不错的方法,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哦!但警察还是注意到了,他们现在正着手调查这件事,你是凤千代子第二任丈夫所遗弃的妻子,刚好又住在凤千代子第四任丈夫租来的别墅隔壁,如今你却躲起来避不见面……”
“我……我没有避不见面。”
“警方会认为你是故意躲起来,在暗处打探那男人的动向。我觉得你应该尽快回东京,要是让警方以为你杀了第三位牺牲者,并且悄悄逃回轻井泽的话,这样好吗?”
操夫人目前正处于亢奋的状态中,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话。
她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住在人烟稀少的轻井泽山峡里,由于生活十分无趣,容易产生许多幻想,而这些幻想主要来自憎恨、怨怼、痛恨和无法实现的报复心理。
“还是你要主动出面说明?就跟警方说:‘我虽然是被凤千代子第二任丈夫所遗弃的女人,不过从去年到今年这两年内,我和凤千代子的第四任丈夫比邻而居,完全出于偶然,我绝对没有要监视那个男人的企图。’我倒想看你有没有勇气出面去警察局说明?”
“唉哟!你怎么叫我做这种事呢?我可不想淌这趟浑水,再说我又没有监视那个男人。”
操夫人加重语气说:
“是这样吗?你第一次来浅间隐住三天是五、六年前的事吧!当时你对别人说这地方真无趣,无聊死了,你再也不想住了,而且还说那个人……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说我竟然会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一住就是一整年,真是可怜啊!
“你说的没错,我是命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别的女人抢走,弄得自己差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算啦!我早就看开了。不过你的境遇跟我差不了多少,为什么你会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再度踏上这块土地呢?警方会怎么看待这件事?难道他们会相信这一切纯属巧合吗?啊……危险!”
有两位年轻男女忽然从路旁冲出来,操夫人立刻踩煞车。
“老太婆,小心一点!没看到现在是红灯吗?”
年轻男女正手牵手要穿越马路时,操夫人的车子急速冲过来,吓得他们连忙松手往两边散去。
当车子继续开了一段距离后,操夫人才喃喃自语说:
“那孩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个女孩子竟然口出秽言,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
“操姊,那个人不是女的,是个男孩!”
“可是我看那个人的头发那么长……”
“最近男孩子不都是流行蓄长发吗?”
“真是的,我看世界末日快到了。所以,好男孩是不会跟那种女孩子交往,像你这么好的人当然得住到浅间隐喽!”
“操姊,我们别再提这件事了。”
“为什么不提?我说这件事还不都是为了你。”
“可是你只顾着说话,等一下说不定又撞到人。”
“你别诅咒我!我开车至今从来没有撞过人或是撞车……对了,去年那辆老爷车在浅间隐吃力地爬坡时,不是还被你嘲笑吗?这回雷诺车的性能相当好,而且我是个模范驾驶,所以你放心地跟我说话吧!”
操夫人的心情越来越好,她不知道电力已经在今天恢复正常了,而是在跟朋友吃中华料理的时候,听见别人谈论慎恭吾的命案。
尽管她不认识死者,但仍会以知道这件事而感到满足。
“去年夏天我在东京遇见你的时候,无意中说到凤千代子的第四任丈夫来租我的别墅,于是你就火速跑到我那儿。你以前不是说再也不想来浅间隐了吗?这些话我都记在日记上,我记得你突然来访那天是十四日的傍晚,隔了一天,也就是十六日早上,凤千代子的第一任丈夫就被人发现离奇死亡了。后来我看了一下日记,觉得自己实在太了不起了……你是不是和笛小路泰久搭同一班火车?还是你一路跟踪他来到这儿?”
“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跟笛小路泰久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只是非常巧合地搭上同一班火车而已。”
“这会儿你可不打自招了吧!我没问你这件事,你自己却先说出来。对了,我有看一些侦探小说,近来流行推理……像我这种年纪的人,还是侦探小说比较适合我。
“我大都看一些外国侦探小说,可是我对书中的侦探丝毫不感兴趣,反而是凶手比较能引起我的共鸣;不论你看哪一种侦探小说,不到最后关头,绝对不会知道凶手是谁。我常常在想怎么会有那么笨的人,换作是我的话,一定会做得干净俐落、不留一丝痕迹。现在我每天都在想不同的杀人剧情,‘每日一杀’就是我的主张,用各种不同的方法杀人,呵呵……
“喂!你也知道笛小路泰久就是凤千代子的第一任丈夫,难道不会觉得很奇怪吗?他跟你一起来这里之后的第二天就离奇死亡,那是去年十五日盂兰盆会时发生的事情,我回去之后会仔细看一下我写的日记,不,就算我没有查看日记也可以记得清清楚楚,我的记忆力非常好,因为我是‘马普小姐’。”
操夫人的兴致十分高昂,她话匣子一开就说个没完没了。
“马普小姐”是阿格沙·克莉斯汀女士笔下的一名侦探,经常以凶手的共鸣者自居的操夫人,在看书的当中也设下一个侦探的角色。
“那天晚上你说要去看盂兰盆会的舞祭,于是就一个人出门了。我记得那天晚上雾很浓,浓得让我觉得全身的神经都不舒服,我只要神经一痛,整个人就会觉得难受,所以我没跟你去。在浓雾的晚上就算有孟兰盆会,还是会让我觉得无趣,可是你却自己一个人出门了,当时你的神情有些怪异,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九点、十点?还是十一点?总之,我看了日记之后就会知道了。
“我记得你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全身发抖,你说在大雾中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感冒了,于是便咕噜咕噜地喝起自己带来的威士忌。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威士忌的?我一直忘了问你。”
妇人脸上围了一层黑色薄纱,薄纱下面的脸色异常惨白。
操夫人明知对方心里不好受,可是却无法控制想说话的冲动。
“而且第二天早上你显得非常惶恐,虽然我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当天傍晚我看了电视报导后,才知道笛小路泰久死了,于是我很高兴地把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这么说……你认为笛小路泰久是我杀的?”
“你杀的?你看,你又不打自招了!报纸上说他可能是自杀或意外死亡,原来他是被害死的……啊!没什么、没什么,我一向站在凶手这一边,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么说来,昨晚你的行径也很奇怪,那是几点钟的事情呢?我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睡得非常香甜,毕竟我没有做亏心事。”
操夫人虽然主张“每日一杀”,但终究只是一名侦探小说迷。
“你悄悄爬到我的床上,说风太大,吹得二楼嘎嘎作响,害你睡不着。反正我那张是双人床,多你一个也无所谓,可是你却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而且半夜还做噩梦,不停地说梦话。
“从你二楼的房间可以看见隔壁的出租别墅,昨晚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津村真二的别墅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记得你爬到我床上的时候,睡衣都湿透了……你是不是趁我睡觉时偷偷溜出门去?我真后悔自己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沉,都怪我没做亏心事,才会一觉睡到天亮。”
操夫人说完还露出会心一笑,一旁的妇人从后照镜里看见她的笑容时,不禁全身颤抖着。
“夏江,你怎么处理那个东西?”
“哪个东西?”
“别装蒜了,就是氰酸钾啊!”
操夫人看着妇人全身不停地颤抖,心中不禁感到相当兴奋。
“你别说你不知道什么是氰酸钾,拜托,这招对我一点也不管用。你先生被风千代子抢走是几年前的事呢?当时你带着氰酸钾来到浅间隐,说要跟我一块寻死;或许你认为我跟你同病相怜,都是被丈夫遗弃的女人,但我并不是被丈夫遗弃,因为我至今还没跟我丈夫办理离婚手续,我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太啰嗦,因此将他送给凤千代子……丈夫不过是太太们的玩具,梗口基一现在还想回到我身边,甚至还跪着跟我赔不是,就这一点来说,我跟你是截然不同的。”
由此看来,操夫人恐怕每天都在期待丈夫打电话或写信给她,甚至企盼丈夫会亲自到她住的地方跟她说一声对不起。但随着期盼落空,每当夜幕低垂时,她就会幻想各种杀人方式,伴随自己“每日一杀”的主张度日。
“你生气的样子实在很可怕,整个人就像疯了一般,而且你还想要寻死……我是因为向情你的遭遇才跟你一起哭,请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我自己哭;再说,我本身也没有什么好哭的,你是被丈夫遗弃的女人,我就不一样了……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我只希望你听我的意见,重新思考一下。”
提议自杀的或许是夏江没错,但是对此产生共鸣、气到发疯,甚至想寻死的恐怕是操夫人自己。夏江是因为看到操夫人一心想寻短见的样子而吓得逃回东京,但是,氰酸钾好像是夏江带来的。
“喂,昨晚你是不是对慎恭吾下毒了?实在太厉害了,你是怎么毒死他、如何让他服下氰酸钾的?你教我好不好?喂,说出来嘛!我可是站在凶手这边哟!”
夏江口气严厉地说:
“操姊,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昨天晚上对慎恭吾下毒,我又有什么杀人动机呢?我为什么要用氰酸钾去毒死一个跟我毫不相干的人?”
“你说他跟你毫不相干,这句话未免太奇怪了。慎恭吾不是凤千代子的第三任丈夫吗?所以你跟他大有关系。”
“你说的没错,可是就因为这样,我就要毒死他吗?”
“因为你想要把凤千代子的丈夫一个个杀掉。”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连自己的丈夫也想杀?”
“对,你最恨的就是阿久津谦三,所以你一定会想尽方法杀他泄恨。”
“问题是我并没有车子,而巨我根本不会开车。”
“你可以雇用杀手,最近不是很流行这种报复方式?”
“我没有雇用杀手,根本就没这回事!”
夏江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
“操姊,我为什么要把风千代子的丈夫一个个杀死呢?我根本就没有杀人动机。”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想嫁祸给凤千代子,让她成为杀人凶手,最后被送上断头台,你的确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正因为这样,我才会这么喜欢你……你一定可以办到,因为你是个连氰酸钾都能准备的女人,凤千代子原本就应该受点报应,你真了不起。”
“等一等,你这样称赞我,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再说,凤千代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动机呢?”
“凤千代子正和可能成为她第五任丈夫的男人谈恋爱,如果她要再婚,而那些前夫还活着的话,不是很奇怪吗?她这次交往的这个男人是个非常优秀的人物,是前公爵的公子,也是战后财经界的大亨,长得一表人才。说真的,你的前夫根本无法和这个男人相提并论,所以凤千代子打算除去眼前所有的障碍,她会有这样的心态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是啊!如果是凤千代子的话,就算不雇用杀手,也会有不少仰慕者甘心为她这么做。”
“嗯,我的意思正是如此。凤千代子很有手腕,她会命令仰慕者……”
“可是,正在追求她的那个男人会默许她这么做吗?那个男人会喜欢双手沾满鲜血的女人吗?”
“事实上,就是她现在交往的这个男人教唆她这么做,凤千代子的前夫若是还活在世上,对他们之间只是有害无益。”
“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一个女人,又怎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做出这种罪孽深重的事?”
“这个男人实在很厉害。神门企业在战后一度面临困境,当时就是在这个男人的经营下起死回生,只要是这个男人想要的东西,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正因为他迷恋凤千代子,所以动手杀掉三、五个男人又算得了什么?‘挡我者死’就是那个男人的主张。”
操夫人此刻兴奋异常,用词也越来越粗俗。
突然间,她声嘶力竭地大叫道:
“哎呀!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东西该怎么办?”
“电灯还是开着的。”
“电灯不是早就开着吗?就快到浅间隐了,你专心开车吧!千万别像去年一样爬不上去。”
当操夫人驾驶的雷诺汽车正要通过金田一耕助两度经过的那座桥时,有两辆车子从浅间隐下坡,经过一个急转弯,驶往樱泽的方向。
“啊!那是警车吗?浅间隐发生什么事了?操姊……”
夏江语气颤抖地说道:
“要是浅间隐出事了,你是不是要把刚才说的话告诉警方?”
“我才不做这种事呢!我是站在凶手这一边的,何况我也非常讨厌警察,一提起警察就会让我想到骡子,真是冥顽不灵。”
操夫人和丈夫发生口角时,她原本希望警方能伸出援手,帮她回到田园调布的家。可是警方没有达到她的期望,从那次后,她就对警察十分“感冒”;而当时处理这件家庭纠纷的警察耳朵特别大,所以现在只要一提到警察,操夫人就会把他们联想成骡子。
车子一爬上浅间隐的斜坡,就看见津村真二的小别墅前面有一闪一闪的红灯和进进出出的人们,山崖下面还停着两、三辆车子。
“果然发生事情了。你昨天晚上一定有看到什么,是不是这样?”
“喂,我拜托你什么都别说,时机一旦成熟,我自然会向警方说明一切。我决定跟警方说明一切的时候,会先找你商量的,拜托你,什么都别说……”
“你放心,刚才我不是说得很明白吗我是站在凶手……也就是你这一边。”
当她们的车子通过津村真一的别墅,来到自家别墅的前面停车时,一位年轻的警察朝她们走过来,那是长了一脸青春痘的古川刑警。
“请等一等,有件事想请教你,你是槌口夫人吗?”
“是的,我就是槌口操。”
从雷诺汽车走下来的操夫人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黑色衣服,就像丧服一般,这可是这个年纪的日本妇人最得体的装扮。
“请问隔壁……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是想请教你这件事。”
“嗯……对了,喂!”
操夫人转身对着坐在车上的夏江说道:
“你先进屋把灯打开吧!我最讨厌屋里暗暗的。”
语毕,她回头对古川刑警说:
“请问是什么事呢?”
操夫人退自往隔壁的别墅走去,一副威风凛然、不可一世的样子。
她的脸不算小,肤色十分白蜇,看起来稍有雍容华贵的气质。但是她的左眼眼底有淤血,显得有些混浊,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这个嘛……”
古川刑警看了车里的妇人一眼,如果是等等力警官或O型腿的近藤刑警,应该会注意到这个女人就是被凤千代子的第二任丈夫——阿久津谦三遗弃的糟糖之妻——藤村夏江。
藤村夏江从仙台女子高中到女子美术学校,一直都是槌口操的学妹,在她遭到阿久津廉三遗弃之后,便退出新式话剧界,到昔日学姊所经营的妇女服饰杂志社工作。
去年发生笛小路泰久惨死的事件时,日比野警官并未注意到藤村夏江来过这里的事,这算是他调查工作上的一大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