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千翌给她带来了营养餐点。这些饭菜做得很可口,也很适合病人的口味,一看就是特别请人烹调的。风千翌舀起一匙饭,用汤汁润了,轻轻地吹凉,再温柔地送到她的嘴边。
黛雪落没有动,眼睛一直看向别处,嘴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吃一点吧,不吃的话没有体力。”风千翌的声音也很温柔。
黛雪落还是没有动,嘴唇却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见黛雪落坚持不吃,风千翌默默地换成一匙汤,再度送到她嘴边,“如果不想吃饭,就喝点汤吧。”
黛雪落仍然没有看汤匙,目光却开始不安地闪动。
风千翌失望地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然自己喝了一口汤水,然后又吻住黛雪落的嘴唇。
“唔……”黛雪落一惊,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想要呵斥他,却不慎把汤汁吸到了口中。这汤的确熬得很美味,入口不腻,又很爽滑。
“你干什么啊?”黛雪落缩回枕头里面,用手背掩住口。
“让你吃饭啊。”风千翌面无表情地抹了抹嘴角溢出的汤汁,“我可不是想占你便宜。要知道你现在可是病人,我很有可能会被你传染的。如果只是要占便宜的话,风险岂不是太大了?”说到最后,他颇有几分耍赖的模样,唇边的笑容却很凄迷。
就像忽然被施了魔咒,黛雪落不由自主地朝饭菜伸出手去。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毫无道理,但她还是不好意思再拒绝进食。因为如果那样的话,风千翌可能还会用嘴喂她,那么他又要冒一次被感染的风险。说起来真讽刺,她和他之间可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现在,她却不愿意让他被感染。
黛雪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饭吃完,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喉咙和舌头都已有些僵硬。
风千翌细心地用纸巾给她擦去嘴边的饭粒,把被子一直拉到她的脖子处盖好,温柔地说:“你先睡一会儿,我过一小时再过来。”
黛雪落眯着眼睛装睡,轻轻地“嗯”了一声。她中的魔咒还没退去,竟感觉还像一个受到娇宠的病人。一面对着他就会受迷惑,她可真是没用啊。
然而迷惑归迷惑,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很清醒的,她知道自己现在必须作为“病人”才能逃出去。风千翌似乎暂时还不想让她病死。如果她的病情恶化,风千翌应该会把她送到医院去。即使不送她去医院,至少也会把她从这个鬼地方转移出去。现在唯一让病情恶化的方法,就是停止输液。
黛雪落看了看高高挂着的输液袋,心里非常矛盾。她还记得医生说的话,如果停止输液的话,她极可能会进一步受到感染,甚至可能会性命不保。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黛雪落还是坚定地把输液的针头从手上拔了下来。如果不能逃出去,即使能保住性命也是没用。她把枕头放到针头下面,让药液一点点地渗到枕头和床单里。等到风千翌再来时,药液已经流完。湿掉的地方在枕头下面,只有一点露了出来。她不动声色地用被子把露出的地方盖上,平静地对风千翌说:“药水早就输完了,我怕伤口进空气,就自己把它拔掉了。”
“哦?”风千翌看了看已经空掉的药水袋,有一点怀疑,但是没有深究,“以后不要自己拔针,弄不好会伤了血管。如果药水滴得快的话,就把它调慢一点吧。”
以后那个医生每天都来给她输液,她每天都用那个办法把药液滴到枕头和床单里。湿掉的地方自己会慢慢变干,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在风千翌提出异议的情况下还自己拔针,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所幸她的情况还真的是很严重,延误治疗三天后,她的病情就急剧恶化了。
她不知道风千翌发现她病情恶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因为那时她已经昏迷不醒。她在昏迷中感到自己似乎被折腾了很多次。
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发现眼前阳光刺眼。原来,她现在已经出了那个地下室,不由得欣喜若狂。她努力把肿胀的眼睛睁大,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单人病房里,风千翌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她的床边。他手肘支在床上,双手交叉,撑在鼻梁上,目光阴沉地看着她,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他的脸被手隔成了两半,更显得他的眼睛犀利有神。如此锐利的目光,再加上满眼的血丝,他整个人看上去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黛雪落的身体一颤,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她现在的身体是如此的衰弱,发出的惊叫声竟类似于呻吟。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见她醒来,风千翌阴沉地发问,“我给你收拾床单的时候发现有药水的味道,你是不是把药水都滴到枕头里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这么想死吗?”
黛雪落没有回答,只是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她现在又庆幸又害怕。看来他还没有发现她是想要逃走,只以为她是要自残。如果他是这样认为的,对她应该不会有多少怒气吧。但是她也得小心,毕竟她自残也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风千翌见黛雪落没有回答,轻轻地叹了口气,用两只手的大拇指用力地刮了刮自己的眼眶,“你爱我吗?”
这句话在此时问简直是不伦不类到了极点。黛雪落惊愕地抬头看他,嘴巴也大张着。
“你爱我吗?”风千翌不依不饶地重复了一遍。他的神色凄迷而又魅惑,就像从绯色云彩里滴出来的冰冷雨滴。
“爱你又有什么用,能改变我的命运吗?”黛雪落低低地说,目光中分明现出了一丝刺目的痛,就像一道鲜红的伤口。
“你还在怕我吗?”风千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唇边浮起一丝凄迷的笑意,“我不会伤害你的,困住你只是暂时不想让你离开。你没必要自残,真的。”
他的口气很诚恳。黛雪落虽然弄不清他是不是在说谎,但还是有点心动,对他的戒备和敌意也在不自觉地淡化。就因为这句话,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比较微妙,甚至还有几分甜蜜。这气氛就像午后的小憩,虽然随时都可能醒,但却让人感到非常舒服。
病房里的电视开着,节目稍微有些聒噪。风千翌随手拿起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这个频道正在播放一个新闻节目,这个新闻节目黛雪落曾经看过,专门播报一些鸡零狗碎的“民间奇事”。当黛雪落看清节目中播放的内容时,顿时如遭雷击般僵住了,接着便感到自己正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坠去。糟了,怎么会这样……
电视里播放的,赫然是一个小学生捡到一只神奇老鼠的奇事。那只老鼠正被关在笼子里,屏幕上是它大大的特写,只为了它身上的字——救我!
这两个字已经结了血痂,已经变成黑色的脓血和毛黏在一起,显得触目惊心。风千翌看到那两个字之后也呆住了,略一思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失去理智地对着黛雪落扬起了拳头。
黛雪落本能地藏进被子里,连着输液管的手缩回时把输液架带倒了,砰的一声巨响把两个人都震蒙了。
“哼。”风千翌脸上的怒意渐渐退去,换上的是冰冷的铁青。他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又慢慢地放下来,咬着牙冷笑道,“我早就该料到了。你怎么会无端自残呢?你肯定是在想办法逃跑,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残呢?我真傻,竟然会认为你只是在自残!”他脸上的表情异常愤怒和哀伤,就像受到了伤害。
黛雪落迷惑了,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仅仅是因为伤心而自残?为了他伤心而自残?
“我本来想让你在医院里多待一段时间,现在看来不行了。今天我就带你回去。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再玩什么把戏加重病情。因为这次就算看着你病死,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一步!”
黛雪落缩在被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出。针头早已从手背上脱落了,鲜血缓缓地从针孔里流出来,她却根本想不起来去捂。她虽然知道风千翌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若再要节外生枝,肯定会性命不保,但还是认为自己必须在他把她转移回囚室之前想办法逃跑。因为如果在这段时间里跑不掉,她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但是逃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住的是比较高级的单人病房,相对封闭,隔音效果也非常好。她的身体现在非常虚弱,风千翌又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不管是呼救还是强行逃离都不可能成功。她只有等风千翌离开病房的时候,强撑起病弱的身子,逃出病房求救。这样的机会可能出现吗?要真出现的话,她又是否能把握住?
风千翌终于压制住了怒气,开始冷静地打量黛雪落,结果这一下便看到她的被头上现出殷红,慌忙掀开被子。见到黛雪落只是手上流血,轻蔑地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黛雪落的错觉,感觉他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快把你的针孔堵住!你的血里说不定还有病菌,你想祸害整个医院吗?”风千翌冷笑着挖苦她。他按响了护士铃,让护士给她换了一袋药水。护士似乎对他们的关系有些怀疑,盯着他们多看了几眼。
黛雪落差一点便要呼救,却被风千翌凌厉的目光瞪得不敢吭声。而那护士见他们神情有异,飞也似的走了出去。
“哼。”风千翌看出了黛雪落想呼救,冷冷地盯了她一会儿。他的目光就像刀子般锋利,刺得黛雪落根本不敢看他。
风千翌看出黛雪落想逃跑,轻蔑地哼了一声,拿起水果刀削苹果。他的动作缓慢而且有力,让黛雪落觉得他这是在练习如何用刀磨她的脖子。她缩在被窝里,出逃的希望渐渐破灭。今天的治疗已经基本完成,医生虽然对风千翌急于让黛雪落出院感到很疑惑,但也什么都没问。黛雪落感到自己的心急速地向黑暗中坠了下去,求助的冲动也就此卡在胸口。糟了,看来这医院所有的人都不爱“管闲事”。
就在黛雪落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风千翌忽然要出去办出院手续。机会这不来了吗?黛雪落惊喜异常,却见风千翌从外面叫了个保镖模样的男人进来,守住大门。这男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表情凶狠冰冷,散发出野兽般的气息,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也像野兽一样不会说话。
黛雪落感到非常泄气,暗骂自己笨蛋。其实她早就该想到的,送她这么一个特别人物来医院看病,风千翌绝不会大意到只一个人前来。不过虽然出逃似乎已经没了可能,黛雪落还是没有完全放弃希望。她对这个男人的感觉和对风千翌组织里的人的感觉很不同,因此判定他不是风千翌组织里的同伴,应该只是个普通保镖。而且从他的外表和气质看,他的文化程度应该不高。也许是怕被她传染,他似乎一直谨慎地和她保持着距离。黛雪落轻轻地垂下眼帘,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有办法了。
估摸着风千翌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之后,黛雪落怯怯地对保镖说:“大……大哥……我渴了,给我倒杯水好吗?”
保镖眼睑一垂,一声不吭地去给她倒了一杯水。黛雪落喝了一大口,忽然一声大咳,把刚喝的水全喷到了保镖的身上。
“哎呀,大哥!”黛雪落大惊失色,“我身上有出血热病毒,大哥你快去找医生!”
保镖惊呆了,脸瞬间就变成了铁青色,却犹豫着没有动。
“快去啊!”黛雪落急得声音都变调了,“你要是感染上这个病,会七窍流血而亡的!”
保镖全身剧烈地抖动着,终于转身冲出了病房。他跑到医生那里,结结巴巴地说情况,却怎么都说不清楚。他急得没有办法,干脆带医生去黛雪落的病房看。医生不明就里地和他一起来到黛雪落的病房,却见病房里已经空无一人。
“啊!”保镖发出一声猩猩般的吼叫,下意识地准备出病房找,没想到刚一回头就看到风千翌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
“啊,少爷,我……”那保镖竟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惊恐无比。
“别啰唆!”风千翌一挥手,“你到外面去找!”
保镖飞也似的出去了,医生搞不懂眼前的情况,竟也出去帮他们找人去了。风千翌留在病房里,屏声静气,用犀利的目光扫视了病房一圈。
是的,黛雪落极有可能还在病房里。如果他是黛雪落,就绝不会拖着那么虚弱的身体往外逃,因为根本就逃不远!
他缓缓地走近病床,唰的一声掀开了床单——病房里可供躲藏的最大空间就是床下,可惜床下什么都没有。他又把目光转向了窗边的帘子。为了给病人遮光,窗边挂着从天花板开始,直垂至地面的帘子。此时帘子已经被堆到了墙角,鼓鼓囊囊的一团,似乎能藏下一个人……他闪电般扑过去拉开了帘子,却发现里面也是空空的。
这就奇怪了……风千翌感到非常迷惑,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外,难道她真的逃出去了?
黛雪落心惊胆战地贴在墙上,听到风千翌终于走出了病房,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她正藏在一般人都想不到的死角——门后面。这个病房的门正好开在墙角,一旦开门,门扇就会和墙角构成一个三角形,能把墙角里的东西彻底挡住。虽然小孩子玩捉迷藏时首先想的就是门后面,但成年人却往往想不起来。而且一般人看到门扇打开,只会想到人逃走了,绝不可能再想起来到门后看一看。
松口气之后,黛雪落才觉得冷汗已经遍布了全身,腿也软了。她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准备用病房里的电话报警。没想到刚一走出门后就被人拦腰抱住了,抱住她的手臂像铁箍一样有力,一把就把她提了起来。一股湿气碰到了她的后颈上,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没想到你还真聪明,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黛雪落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心也一下坠入了黑暗深处。她还是被风千翌抓住了。风千翌发现她想借助老鼠逃跑之后,已经愤怒到极点了!这次她又逃跑未遂……天知道他会怎么惩罚她!
“我本来不想这么做。”风千翌狠笑着,“但是看你这么聪明,为了不节外生枝,只有委屈你一下了。”
“你……”听他的口气竟是要残害她,黛雪落吓得惊叫起来。风千翌的手臂迅速地收紧,黛雪落眼冒金星,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勒晕了过去。晕过去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地狱的大门,守门的小鬼正缓缓地为她打开门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