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陈薇完全是踩着点到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差。她像头母狼一样弓着腰,表情紧张而又惊恐,目光中却隐藏着少许凶狠。她的右手一直插在裤袋里,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
“雪姐……雪姐……你在哪里……”陈薇一声接一声地低低唤着,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里面似乎还混着野兽般的磨牙声。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沙沙响的声音。陈薇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插在裤兜里的右手也不安地晃动了起来。树林里越是寂静,就越像隐藏了无数阴谋。她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全身的肌肉都紧张地痉挛,但直到她的战备状态达到了顶峰之后,还是没有人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薇终于等得快彻底崩溃了。她现在的感觉就像发烧烧过了头,不可抑制地松懈了一下。就在这时,灌木丛里忽然跳出一个人来,一手勒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把浸了氯仿的手帕狠狠地按到了她的口鼻上。
陈薇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但那个人并没有因此而松懈,而是飞快地把她按在了灌木丛里,自己也躲进了草丛。树林里依旧静悄悄的,但那个人仍然不敢轻举妄动。她如野兽般蹲伏在地上,压抑着喘息声,脸上的胡子被吹得一动一动的。
这个人正是黛雪落,她一直弓着身子,用脚尖轻轻地点着地,再以脚跟为轴轻轻地转动,竭力不发出一点声音,在树林里悄无声息地跟着陈薇。她知道自己对绑架很不专业,因此在寻到最佳机会前绝不出手。作为猎物的陈薇很紧张,作为猎手的她更是紧张得快要发狂了。所幸在紧张到崩溃前,她终于还是制服了陈薇。
看着陈薇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脚下,黛雪落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真的成功实施了一次袭击。自己从善良单纯的小女生变成了这样,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见陈薇的右手即使在昏迷后也插在裤兜里,觉得有些奇怪,轻轻地把她的手抽出来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陈薇的右手里握着的,竟然是一把雪亮的剪刀!
黛雪落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天哪,原来陈薇一开始就是抱着杀她的打算来的!虽然已经知道陈薇卑鄙无耻,但她还是没想到陈薇能如此心狠手辣。不过心悸之余,她紧绷着的精神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从陈薇准备拿剪刀做武器来看,她一定没有得到高人指点。用剪刀杀人,是慌不择路的愚蠢女人才会做出的事情。如果她背后有人教唆的话,至少该让她拿刀吧。
虽然是这样想,但黛雪落仍然在灌木丛里趴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开始有所动作。她把陈薇牢牢地捆上,嘴也堵严实了,然后用麻袋装上,搬到她暂时的落脚点——一个废旧的工厂。
黛雪落把陈薇运到厂房之后立即就把她从麻袋里放了出来,扯掉塞住她嘴的布条,害怕她憋死了。陈薇过了一会儿便悠悠醒转,看到黛雪落正把自己准备用来杀她的剪刀拿在手里,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黛雪落正拿着剪刀发怔,被她的尖叫声吓了一跳,竟本能地想把剪刀往身后藏,藏了一半后觉得不对,又把剪刀拿出来,绷紧脸朝陈薇走去。
陈薇吓得魂飞魄散,张开嘴就要叫。黛雪落赶紧扑上去捂住她的嘴,恐吓她,可惜她自己的声音也因恐惧而颤抖,“你最好别叫!即使能喊来人又怎样?他来得再快,能比剪刀快?”
她的样子虽然很没有威慑力,但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实情,因此起了很大的作用。陈薇立即不敢叫了。
黛雪落长吁了一口气,站起来退开了几步,在陈薇面前蹲下,把剪刀直送到她面前,剪刀刀尖还是对着她。
陈薇露出绝望的神情,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黛雪落叹了一口气,冷笑道:“你怕什么?我只是给你看看。你上一次借给我送东西暗算我,我就不提了。这把剪刀其实是你带来准备杀我的,对吧?我虽然不敢说对你恩重如山,但也算对你不错,你竟然狠心要杀我,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我没有……我只是用来防身的……”陈薇眼珠一转就开始狡辩。黛雪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陈薇被吓住了,低下头小声说:“谁让你说要把那件要命的事告诉我家里人……”
“看来你真是很没良心。”黛雪落冷笑了一声,轻蔑地看着她,“我也不跟你多啰唆了。我只要你说到底是谁指示你在送给我的东西里面动手脚。如果你照实说了,我就立即放你走。如果你不说,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反正这里不常有人经过,你饿死在这里都有可能。另外,说就要说实话,如果我以后发现你对我有所隐瞒的话,我立即打电话把那件事告诉你家人!”
“我家里没电话!”陈薇嘟囔了一句,她还是不甘心被黛雪落威胁。
“你们村不是有一个公用电话吗,就在村办公室?我就打电话到村办公室,先讲给接电话的人听,再让他转告就是了。”黛雪落已经有些怒了。这个方法果然狠,如果让接电话的人转告,他肯定会在告诉她爸妈之前告诉全村,那她爸妈是不气死也不行了。
“好吧,雪姐,我就全告诉你。不过有句话我要先说明白,我知道的就这么点,你如果认为我知道的不止这么多,要对我怎么样的话……那我也没办法!”陈薇虽然不敢再顶撞黛雪落,但语气还是愤愤的。
黛雪落没有应声,仍是僵硬地绷着脸。
“那好。”陈薇无奈地开始了讲述,“那个人其实是三磊子找来的。”
一听到“三磊子”这个人,黛雪落就轻蔑地哼了一声。她见过他几次,知道他是个街头混混,每次来找陈薇时都偷偷摸摸的。陈薇挑男人的眼光也真是差劲,每次挑的男人都让她遭遇不幸。
“他说那个人是通过他大哥找到他的,说要请我帮个忙,帮忙注意你的行动。在你失踪之后,他又命令我说,如果你打电话来家,一定让我问清你的落脚点。如果你不愿告诉我,也必须要说服你答应让我送衣物,并把那个……纽扣样的东西藏到衣物里送到你那里……”
“你还真是听话……”黛雪落冷笑着说,“二话不说就出卖我……”
陈薇羞愧地低下头去。
黛雪落忍不住想要发火,但想到现在不是泄私愤的时候,便强忍着怒气继续问她,“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他给你多少钱?”
陈薇羞愧而又恐惧地偷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没见过那个人……一直是三磊子和他联络的……三磊子好像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说那个人是他大哥让他见的……”
“哈。”黛雪落怒极反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们竟敢跟他做交易……”
“他给了很多钱啊……一开始就给了好几千……”陈薇的声音更小,小得几乎听不见。
一听这话,黛雪落恨不得一巴掌抽到她脸上去,但还是强忍着怒火冷静地问她,“你们真的对他一无所知?我想不会吧……你们和他联络的时候总会察觉出些什么吧?不管你们察觉出了什么,全都告诉我!”
“这个……”陈薇咬了咬嘴唇,忽然谄媚地笑了笑,“那雪姐,我全说的话,你可不可以不告我们?”
“好吧。”黛雪落不耐烦地闭了闭眼睛。不管是什么都先答应着,刑事案里的凶手会不会被追究责任历来不是受害者说了算。
“那好,我就说了……”陈薇窃喜着说,“三磊子上次和他打电话的时候,听见电话里有人称呼他为孙先生……”
孙先生?孙志远?黛雪落感到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眼前一阵发黑。可是惊喜之后她立刻又陷入了迷惑,为什么感觉这么刻意呢?案情这样发展也未免太凑巧了吧?怎么感觉像是有什么力量刻意把孙志远推到她面前似的?
“雪姐……我该说的已经都说了,你能不能放开我……”陈薇烦躁不安地扭动了起来。
“不,等一下!”黛雪落用力地挠了挠头发,“我还有两个问题。你回答完我就放你走!我电脑里的邮件是你删除的吗?”
“什么邮件?”陈薇茫然地睁大眼睛,“我的水平你也是知道的,我连电脑是什么玩意都不清楚……”
黛雪落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虽然她早就料想陈薇不会做这件事,但听到确切的答案后还是有些发蒙,因为这意味着案情更加复杂。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竭力保持冷静,又问了陈薇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你还记得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吗?”
“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不过好像是雪姐你……你的校友,那个叫章什么的失踪之后……”
放走陈薇后,黛雪落也迅速地从废旧工厂离开了。陈薇所说的那个时间一直在她脑海中晃,再度让她陷入了重重迷雾之中。韩拓月要监视她根本不需要通过陈薇这条线,需要通过这条线的人只有孙志远或者是风千翌。
虽然很不情愿,但理智告诉她一定要把风千翌也放入嫌犯范围分析。即使能确定孙志远是凶手,也不能仓促地就断定风千翌无辜,毕竟谁也不能确定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只有一个。当然,这个时间也并不能说明风千翌就一定有嫌疑,却让他的嫌疑无法排除。
她在问陈薇这个问题之前曾经迅速地设想了一下。如果照她以前曾经有过的想法,认为自己看到风千翌袭击章清雨是被催眠,那么凶手盯上自己就是在章清雨失踪前很久,那就应该在那个时候就买通陈薇监视她。当然也完全有另外一种可能,比如说凶手原来的眼线没用了,才想到换成陈薇。但无论如何,目前仍是没有什么证据能把风千翌的嫌疑全部排除。
不能排除风千翌的嫌疑让黛雪落感到很压抑,但一想到自己干净利落地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的证据,她还是很高兴。她从没想过自己竟这么能干,自己以前可以说是傻到……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慌,说起来自己在风千翌身边的时候总是显得非常愚蠢,这是为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女人在喜欢的人身边时,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对他心生依赖,或是过分注意他而对其他事物注意不够,自然会变得迟钝。这个道理黛雪落现在还没想明白。
黛雪落放走陈薇后就开了手机,她在调查那么重要的事情时绝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开机不久,手机便响了起来,是风千翌的来电。看到来电显示里出现风千翌的名字,黛雪落本能地感到一阵痉挛,然后闭上眼睛,用力地按下了接听键。
“你还好吧?”出乎黛雪落的意料,风千翌的声音竟出奇的温和。
“还好。”黛雪落发现自己的声音如碎石般僵硬地从喉咙里滚出来,一下一下地把喉咙硌得生痛。
“你还是离开了啊,是因为不相信我吗?”
黛雪落没有回答。
电话那头的风千翌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很怪异的声音笑着说:“也许你觉得我把矛头指向韩拓月是为了打击情敌……韩拓月那边似乎也开始行动了呢。”
原来韩拓月昨天把风千翌带走,是因为他们发现秦露在死亡的前夜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但是那个电话的户主身份无法查询。他们又从秦露家的小保姆那里得知秦露在死前曾经跟风千翌发生过争执,于是就怀疑秦露打电话的对象就是风千翌,因为秦露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触及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就被风千翌杀害了。
风千翌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你们这也太没有逻辑性了吧?跟我争执了,当天晚上就要跟我通电话?这两者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啊。像你们这样办案,会弄出多少冤假错案?”
“你先别忙着侮辱我们!”韩拓月铁青着脸喝止了他,“先让我们看看你的手机!”
风千翌冷冷一笑,“目前你们还没有权力看我的手机吧。而且,”他忽然朝韩拓月凑近了些,诡异地笑了笑,“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绝不会现在还把如此重要的电话卡留在手机上!”
韩拓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其他警察则愤怒地叫了起来,“你不要太嚣张了!”
“嚣张,我吗?”风千翌轻蔑地笑着,慢慢地靠向椅背,“各位警察同志有没有兴趣看一看网上通缉的网页?你们看看那个叫杜缈的逃犯的通缉网页,就知道这里谁更嚣张了。”如果杜缈真的存在,并且就是黛雪落看到的那个人的话,那通缉网页上的照片一定被动过手脚,而动手脚的人除了韩拓月不会有别人。
韩拓月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但眼睛却变得炯炯有神。
其他警察看风千翌不像是在开玩笑,便狐疑地去看,回来后却勃然大怒,“风千翌,这里最嚣张的就是你!网页全部正常!别以为暂时没有你犯罪的证据,你就可以戏弄警察!”
“哦?”风千翌感到很意外,恼火地笑了,又朝韩拓月瞪了一眼:没想到你小子动作很神速啊。
因为实在没有证据证明秦露的死和风千翌有关,警方只好放了他。风千翌回家就发现黛雪落不见了,他拼命地给黛雪落打电话,没想到黛雪落一直关机,直到刚才黛雪落开机后才和她联系上。
他把自己在警察局的经历粗粗地讲了一遍,当然没有把自己面对韩拓月时的嚣张样子说出来,只是对黛雪落强调“韩拓月也开始行动了”。
听他说这个,黛雪落心里的感觉非常微妙,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抓住陈薇问过了。指使她的人是个姓孙的人,说不定就是孙志远!”
“啊?是他?”风千翌竟似感到非常意外。
“是的。”黛雪落随口应着,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她沉着嗓子缓缓地问风千翌,“你似乎已经承认杜缈是真实存在的了,否则你怎么会想到用照片的事情为难韩拓月呢?”和他之前彻底否定杜缈存在的态度相比,他的态度截然相反。黛雪落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暗暗心悸。因为他们只是通过电话在交谈,她才能发现这个疑点。如果是和他面对面,再度被他那魅惑的目光所笼罩,自己说不定又会变成聋子、瞎子、傻子,什么疑点都发现不了。
“啊,我只是换了一种思维方式。”风千翌并没有被问住,语气却分明有些犹豫,接着他很快便岔开了话题,“说起来……陈薇呢?你把她交给警察了吗?警察说不定能从她身上查到更多的事情……”
“我把她放走了……她暂时应该不会跑……你还记得赵曼那件事吗?现在还没确定警察内部到底有没有问题呢,现在只可以初步确定韩拓月没有问题,但这并不能代表警察内部没有其他内鬼啊!”
“呃……我倒把这件事忘了……可是不把陈薇交给警察,如果她跑了怎么办?”
一听这话,黛雪落的额头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一时间为难到了极点。的确,陈薇这一去完全可能收拾东西远走高飞。一旦沾上刑事案,还管什么人流的事,黛雪落根本别想再拿那档子破事要挟她留下来。她一跑,和她相关的人,像那个什么三磊子和三磊子的大哥也全都会跑。如果他们都跑了的话,即使日后能查出事实的争相,也缺了作证的证人,恐怕还是无法把凶手绳之于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