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风千翌的推理

听了黛雪落说完她为什么要出去调查以及调查的结果之后,风千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他的神情又开始变得晦涩,并洋溢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你……觉得怎样……”黛雪落有些心虚。

“哦,没什么……”风千翌软软地靠在椅背上,用力地按了按额头,“我只是觉得,我参与进来好像不太合适……这好像只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情……”

“不,这件事没有什么特别!你完全可以参与!”按理说,听到风千翌说这样的话,黛雪落应该暗自庆幸并就此住口,但她现在不愿因这件事而与风千翌有隔阂,她心头又涌上来一种铤而走险的冲动。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也为了最有效地试探他,她竟把韩拓月对他的怀疑及怀疑的理由也说了出来。当然说到最后,还要加一句“我完全不相信”。

“哼。”风千翌听了这句话之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冷笑了一下。但黛雪落却分明感觉到他的情绪有巨大的波动,就像把铁块投进深井一样。

“这位韩警官说天之阁的闹剧是我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真是笑话。在我看来,最可能导演这出戏的人,其实就是他!”

黛雪落打了一个寒战。

风千翌紧盯住她的眼睛,目光锋利,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我知道你也一直在回避,虽然我相信你也察觉到了。我知道细想这些事对你来说是酷刑,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仔细想一想!”

黛雪落又打了一个冷战,这一次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

“其实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再到处去找嫌疑犯,嫌疑最大的人分明就在你眼前。在罪案发生前后出现在犯罪现场的人是凶手的可能性要远远超过其他嫌疑人,这是各国刑侦界的共识,而且他可疑的地方还不止这一个。从天之阁事件的幕后黑手千方百计想引你去看清整个事件来看,凶手一定非常在意你的看法。作为你从小一起长大而且还暗恋你的朋友,韩拓月一定非常在意你的看法。还有凶手的魔爪已经伸到你家的事情,乍一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但韩拓月做得到!他是你家的老邻居,又住在对门。他是警察,接触像全球定位跟踪装置这类物品也不是做不到的。有了这么多疑点,难道你还不愿仔细想一想吗?”

风千翌目不转睛地看着黛雪落,漆黑透明的眸子就像两个黑洞,几乎要把她的灵魂都吞噬进去。从刚才开始,黛雪落的血液就冷得要结冰,现在的温度更是能让冰都龟裂。按他的说法,那韩拓月的嫌疑真是非常非常大,可是她就是不想仅凭推断就下结论。

“这个……还是找到确切的依据比较好。”黛雪落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先试着找找那个叫杜缈的女人。如果能找到她的话,相信案情就能有很大的突破……请你带我去那个街头画家的住处好吗?”

“好。”风千翌很失望,非常恼火地把目光转向别处,“我记得他在……”说到这里他忽然闪电般地把黛雪落拉了过来,几乎是狠狠地吻了她的唇,接着便若无其事地朝门口走去。

忽然被喜欢的人强吻,黛雪落彻底呆掉了,心头自然也涌起强烈的欣喜,可惜这欣喜是黑色的。她能明显感觉出,风千翌这个吻带有征服的意图。他是要把她的整个人和精神都完全据为己有,和一般意义上的拥有很不同。一般的女孩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只会激动得要死。可黛雪落却隐约感到这样不好,并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棚户区里残破而又拥挤,弥漫着令人不安的贫困气息。用木头、塑料布和杂物搭起的小屋就像一堆破烂的火柴盒一样堆在一起,里面游荡着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人们,乍一看去每个人都非常相似。

风千翌皱了皱了眉头,想掏出手帕来捂一捂鼻子。到了这种地方,他的嗅觉和视觉都暂时失灵了。

“你先等一下,我辨辨方向……”风千翌费力地从那一堆“火柴盒”中寻找画家的房子。

“不用了,大概就是那一家!”黛雪落喃喃地朝左侧一指,声音空灵,似乎已经灵魂出窍。

风千翌半信半疑地朝那边一看,顿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是啊!就是那儿,你怎么……”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他知道黛雪落是靠什么来判断的了。在她所指的那间屋子的门口,挂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随着风的吹动,裙摆如水波般流动,就像一片白云慢慢舒展。

黛雪落出神地看着这美丽的连衣裙,想象它的主人也一定清丽如仙。看来杜缈是跑来这里了,她为什么要跑来这里?是为了有一个更安全的居所,还是因为……想到这里,黛雪落忽然感到很愤慨:难道她和住在这里的画家有私情?那她怎么对得起韩拓月?

说来也奇怪。虽然她和韩拓月之间的微妙关系让黛雪落很不舒服,但想到她可能和其他人也有暧昧关系,黛雪落还是深深地为韩拓月鸣起了不平。

风千翌扶着黛雪落,小心翼翼地走过凹凸不平且又满是垃圾的路面,去那个屋子前敲门。黛雪落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紧张,迫切地想看到这个画家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能画出那么美丽的画的人一定也不丑,说不定还是个怀才不遇的英俊青年,身上还带着世外高人的气质。如果是那样,那韩拓月可就没希望了。

开门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脸胖胖的,眼睛一大一小,眉毛乱得像扫帚,红红的蒜头鼻上架了一副肮脏的眼镜,眼镜的两只腿还是拿胶布粘上去的。明明是一副五大三粗的身板,偏偏还穿着一身嘻哈风格的衣服,身上那件花格子衬衫格外显眼。因为刚才把他想象得过于美好,没想到他本人竟是这副尊容,黛雪落的胃里竟有些翻涌。接着便闻到他的身上和屋里都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汗酸味的臭气,胃里又是一阵翻涌,不过他这副形象倒也符合他街头画家的身份。

虽然被他的模样惊到了,但黛雪落的目光还是在他身上停留了数秒。然后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寻找那个可能在这里的杜缈。结果让她失望了,这个屋子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哈哈哈哈!”听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画家爽朗地笑了,并猛灌了一口面前的罐装啤酒,“我编的那个故事你还真信啊?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单纯!”

风千翌红着脸站在他对面,肩膀下意识地耸着,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嘲讽神情,也不知道是在嘲弄谁。黛雪落听了他的话,却是惊惶地大叫:“你说什么?那幅画的来历是你编出来的?那你屋子外面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没有模特你怎么能画出那么美的画?”

“哈哈。”画家的眼睛亮了,露出一副只属于艺术家的“神圣”神情,“小姐,其实真正美丽的画都不是照着模特画出来的。因为模特即使长得再美,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普通人都会有缺陷,而真正完美无缺的画是通过想象画出来的。我只是把我能想象到的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集中到了画中的女子身上,所以你才会觉得她有种超凡脱俗的美……”

“行了!”黛雪落根本没空听他的长篇大论,“你先告诉我,你这件衣服是从哪儿来的吧?画中人可以想象出来,你别告诉我这件衣服也是你想象出来的!”

“那件衣服吗?哈哈,正是那件衣服开启了我的想象之门。”画家的脸上又出现了陶醉的神情,眼珠也微微上翻,就像在遥望远空的寒星,“这件衣服是我捡到的。刚看到它我就觉得它有种特别的气质,洗干净后果然如此。把它远远地挂起来,你就会觉得有个美人远远地站在那里。有一天晚上我出神地看着它,渐渐感觉到它长出了腿和胳膊,接着又长出了脖子和头,然后长出了雪白的脸颊和秀丽的长发……我就立即把感受到的这一幕画了出来,从你们能把画中人当成真实的存在就可以看出来,我画得非常成功,哈哈!”

听他说完,黛雪落简直要怀疑他精神是不是有毛病,看来十有八九是有。人们不都说有些艺术家就是精神病吗,但她希望他不要是精神病,因为她还要从他这里打听那个女人的下落呢。那个女人一定存在,韩拓月这三年都在照顾她啊!

“是不是因为那女人做了什么事情?你要为她隐瞒?我告诉你这是没必要的,我们知道她的存在!因为她在来你这里之前,都是由我一个朋友照顾的啊!”

“什么?”一听黛雪落这么说,那画家倒愣了。

黛雪落就把韩拓月对她说的话又跟画家说了一遍。当然,为了掩护韩拓月,提到韩拓月的时候,她就用“一个警察”来代替。听了她的话后,画家的眼睛瞪得老大,忽然惊骇地怪笑起来,“你大概是搞错了吧。我画里的那个女人绝对是我虚构出来的。你那位朋友大概是产生幻觉了吧,这世上哪有美丽的女人会住在坟地里啊。即使有,几年下来也会变得蓬头垢面,相貌扭曲了,我怎么会给那种人画画?哈哈哈!”

黛雪落哑然,她呆呆地看着画家狂笑的嘴,觉得它正像一个黑洞,把她所有的勇气和自信全都吸了进去。忽然感到肩膀上传来一阵柔软的震动,侧头一看,见风千翌已经凑到了她的身边,低声对她说:“别着急,你再带我去那个坟地看看,也许我能帮你找出些蛛丝马迹呢……”

按理说,黛雪落是不愿意把韩拓月的一切都向风千翌敞开的,但现在一切都变得让她无法掌控,他提供的帮助让她无法抗拒。

虽然此时已接近中午,墓地里还是湿冷和阴森的,那空墓穴里也是一样。风千翌整个人下到空墓穴里,小心翼翼地检查现场的情况。

“发现了什么没有?”黛雪落把头探进去小心翼翼地问。其实她根本不相信他会再找出什么来,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没有看到什么新的东西……不过发现有一个地方不对劲……我先上去,我们换一个地方再说!”

风千翌上来之后就径直把黛雪落拉到了坟地旁的一片树林里。他伸出双臂撑到树干上,把黛雪落围在中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之后才开口。见他的样子如此诡秘,黛雪落的心顿时紧张地跳动了起来。他到底发现什么了?

“我在空墓穴里最大的感觉,就是那里实在太整洁了。看不出它的主人刚刚慌慌张张地逃跑,甚至看不出那里曾经有人住过!”不知是不是为了要引起黛雪落足够的重视,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直盯着黛雪落的眼睛的。

黛雪落已经猜出他会说什么,反感地想要躲开他的目光,此时才发现她已经无处可逃。这就是他用双臂把她围在中间的理由?

“你想要说什么?你是不是想和那个画家一样说他产生了幻觉?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了解韩拓月,他绝对没有疯到这个地步!”

“你了解韩拓月吗?你真的了解他?那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在夜里去那个坟地吗?”风千翌冷冷一笑,眸子里似乎有火焰在跳跃,直跳进她的内心深处。

“我认为他完全可能是产生了幻觉!除了墓穴里太过整洁外,里面的几袋食物都没开封,蜡烛也是全新的。当然你可以说这是她碰巧点完了,韩拓月又给她送来了新的。可是如果她之前点过蜡烛,那里面应该残留有蜡油吧?可是我一滴蜡油的残迹都没找到!所以我认为,那里根本没有人生活过!韩拓月是自导自演了一出戏,目的就是欺骗你!”

“什么?你说他……他这是为了给他半夜出现在这里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想说他是来这里抛尸的……不,他和这里的裸尸毫无关系!”

黛雪落的脸色变得铁青,目光也变得散乱起来。

“不,也许不是这样。”风千翌眼中那幽蓝的火焰已经慢慢凝结成一个幽蓝色的魔镜。“也许他真的以为那女人存在过,他和幻想中的女人对话、交往,每次看到现实中的女人就会把别人误认成她,但是现实中的女人毕竟不是她。他每次都会遭到拒绝,感到幻灭和失落,所以就会崩溃地杀死她……至于那个老是出来袭击你的褐发男人,有可能是他故意派来扰乱你的视线的……”

黛雪落更加慌乱了,她的心中已经翻江倒海,“不,你这个结论下得太武断了!即使他喜欢幻想,你也不能因此就说他会杀人……”

“我一点都不武断!”风千翌仍然凝视着她的眼睛,嘲讽而又富有挑衅意味地笑了笑,“这是外国刑侦实录里经常会出现的案例。而且,根据他的一系列可疑之处,我得出这个结论并不武断!”

“不不不!不对!”黛雪落紧闭着眼睛,拼命地摇头,眼角已经有眼泪溢出,“可是他分明认出了你家画中那个人啊!还有,他怎么会知道我要在今天早上去找他……如果不知道我具体出现的时间,他根本无法在我面前出现演戏……”

她提出的这两点被风千翌轻松地推翻了,“我早就说过,这种人有把他看到的所有美丽的人都看成是自己幻想中爱人的毛病。而且,如果他布置这个地方是为了给他幻想中的爱人住,那就根本不存在在你面前演戏的问题。不管你在什么时候来,都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黛雪落哑口无言。她呆呆地看着风千翌的眼睛,感到那里有种力量正在强有力地渗透到她心里,想压制她所有违背他的念头。她拼命地抵抗住这种力量,眯起眼睛用力吐出一句话,“无论怎样,你说的这一切都缺乏确凿的证据。你认为那女人只是韩拓月的想象,最大的依据就是那个画家所说的话,是不是?可是韩拓月也说过,那个女人是个逃犯。画家完全有可能为了掩护她而把她硬说成是想象中的人物。所以,我们还要去画家那里调查!”

风千翌像被针刺了一样,瞳孔也瞬间收缩,黛雪落说的话让他感到自己深受冒犯。他沮丧而又不失风度地撤去像两道栏杆一样撑在树上的手臂,把黛雪落放了出来,“也许你说得对,我们再去问问那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