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雪落无精打采地站在窗口前打饭,神情呆滞得像一截木头,而且是枯朽的木头。短信提示声忽然响起,差点把“这截木头”震倒。
黛雪落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经过一连串的惊吓,她已经有些神经质了,发现发信人是个陌生的号码,头竟然也有些发晕。她找了个塑料椅子坐下,鼓足勇气点开短信,内容竟然是,“你好,我是风千翌。你遇到什么事了吗?我看到你脖子上有淤青。”
黛雪落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丝巾,茫然地苦笑起来,看来她还是没有把淤青遮严。这条短信虽然不长,在手机屏幕上也仅仅是几个黑字而已,却让黛雪落感到了风千翌的关怀之情。她盯着短信呆呆地看了好久,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说真的,这条短信对她来说真像寒冬腊月里不期而至的一缕温暖,可是她又不敢轻易接受这份温暖,因为不知道里面含着的是不是炙热的剧毒。这种感觉才最痛苦,黛雪落觉得心里越发乱了。她以前感觉自己就像站在迷雾中的一段独木桥上,进不得退不得,而现在脚下的独木桥则开始摇晃崩裂。
黛雪落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用力地合上了手机,把它塞进了包里,她觉得自己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风轻轻地吹,树枝轻轻地舞。黛雪落茫然地走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心里非常痛苦。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像个游魂一样走了一段之后,忽然发现远处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走在左边的身影她非常熟悉,那个身影在傍晚昏暗的光线里似乎也能发出光来,是她一直痴恋的风千翌。另一个身影她虽然不是很熟悉,但是也认识,就是曾让她非常反感的“创可贴女孩”秦露。
黛雪落想都没想就躲到树后藏了起来。风千翌和秦露有说有笑地从她面前走过。秦露脖子上的那条水钻骷髅项链此时仍然很耀眼,一闪一闪地,把黛雪落的眼睛刺得火辣辣的痛。
黛雪落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忽然感到眼眶上一阵灼热。她转到树后,用后背狠狠抵住凹凸不平的树干,恨不能就这样把自己挤到树干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黛雪落抵住树干的后背已经被挤得发木了。她轻轻地把后背挪开,一瞬间竟然有种黏连的错觉,她现在必须要把心里的纠结和黏连一起斩断。她打开手机,给风千翌发了一条短信,令人惊讶的是她的手竟没有抖,“我是出了事,我可能被连环杀人案的真正犯人袭击了。你能帮帮我吗?”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却有一种莫名的微光。夜色混混沌沌的,像极了黛雪落心中的景色。风千翌接到短信之后立即提出要见她,她就站在原地等着。天黑后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和风千翌见面,黛雪落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夜色里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是风千翌来了。他两只手一直插在裤兜里,看到黛雪落之后才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甩开双臂开始跑。说真的,在他抽出手的那一瞬,黛雪落真怕他会抽出一把刀来。
“你被嫌疑犯袭击了?怎么现在才跟我说?这么说你脖子上的伤也是他掐出来的了?”一见面风千翌就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了黛雪落的肩膀上,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问。
他的手让黛雪落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从肩膀开始,直通到心底。但是她现在根本无心理会这种敏感,因为她发现了一个非常可疑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看到他的长相?”黛雪落盯着他的眼睛问。她那幽幽的眼白在黑暗中似乎闪着微微的亮光,就像两颗冻了许久的冰珠。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遇到了坏人,其他人首先应该会问他有没有看到坏人的长相。风千翌为什么却偏偏没有这么问?。以他的聪明和细心,会忽略这件事吗?这难道是说,他一早就知道嫌疑犯长什么样?
“呃?”风千翌似乎没有惊讶,但黛雪落却分明看到他眼底有道光飞快地闪了一下。
“你看到他的长相了吗?”风千翌想了想之后,忽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那你向警察报案了吗?”
“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我看不到他的长相?”黛雪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语速也不知不觉地变得很快。风千翌这么说比他刚才不问她嫌疑犯的长相还要可疑。难道秘密会因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而揭开?黛雪落感到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心跳也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最快。
秘密揭开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最终能得到一个结果,但也表示她的丧钟已经敲响。风千翌如果真是凶手,说不定会直接将她灭口,或者把她绑架后做成“魔鬼的艺术品”。
她早已料到这种情况可能会发生,但她也不是为爱而扑火的飞蛾。她来之前就在自己的电子邮箱里存了一封邮件,记下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及自己这次的去向,并对邮件设置了定时发送的命令。如果她过了发送的时间还没有回来,这封信就会被发送到警察局的电子邮箱里。要想阻止这封信的发送,只有她打开邮箱取消自动发送。这样如果风千翌把她绑走,警察局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一切。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风千翌二话不说直接把她灭口,但她估计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出现。因为假如她是风千翌,她一定会先问问知情人已经知道了多少,之前有没有告诉过警察。即使不愿意做这种事情,她也不会直接在校园大道旁杀人——在这个地方见面也是她坚持的,她一开始就打的是这个主意——总得把猎物弄走,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行事。这样一绑一找,就要耗费不短的时间,也许能磨蹭到警察发现她的电子邮件。
虽然她盘算得这么细,却仍然带了少许飞蛾扑火的意味,否则她根本不需要以身犯险。她看起来盘算得很精,其实糊涂到了极点。
“啊,你说这个啊。”风千翌竟然释然一笑,“我是猜的,我觉得你要是看到他的长相,一定会报案的。”
“嗨。”黛雪落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报案……”黛雪落忽然如遭雷击般僵住了,对啊,他怎么知道她没报案?难道他一直在关注着警察的动向?还是说因为他和嫌疑犯有着很紧密的联系,他是看嫌疑犯那边没动静才认定她没有报警。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报警呢?”黛雪落的声音更低沉沙哑,还在微微地颤抖着。来回地在紧张和放松之间徘徊是最伤人神经的,她现在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了。
“因为警察没有开始搜捕啊。按照一般的程序,警察要是能掌握嫌疑犯的长相,一定会开始通缉了啊。”风千翌的表情诧异而又尴尬,“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盘问得这么细?”
“当然要仔细盘问了。”黛雪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风千翌给的理由虽然可以解释得通,但仍不能让她放心。不说别的,只说风千翌的回答能这么天衣无缝,就证明他事先准备过。他为什么要事先做准备?
“我给你发短信后你就过来了吧?这么多事情……你是在路上边走边想的吗?”
“啊?”风千翌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只是苦笑。黛雪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瞳孔都似乎要燃烧起来。就在这紧张的时刻,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喂,黛雪落!赵曼和你在一起吗?你有没有发现她?她在哪里?”电话竟是大周打来的。
“赵曼?没有看到啊。你为什么要找我问?”黛雪落一头雾水。她依稀记得赵曼是个女警,是韩拓月的同事。她不明白大周为什么要找她问赵曼的下落,不过这种疑惑也只是持续了一瞬而已。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赵曼可能是他们派来保护她或是监视她行踪的。可能赵曼来到这里之后有很长时间没有跟他们通气,所以他们就着急了。
“赵曼是我们派去保护你的……”大周果然这样说,“我们觉得她在暗处,你和她会更安全,所以没让你知道……可是赵曼到你身边已经一天一夜,一直都没和队里联络……你有……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从大周的口气可以听出他很紧张,看来赵曼的失踪非同小可。
黛雪落也知道赵曼的失踪非同小可,她似乎已经看见新的受害者了。与其他受害者不同,她还是个女警。
赵曼的确是被杀了,但还没有被变成“魔鬼的艺术品”,她更像是在凶手冲动之下所杀的。她穿着离开警队时的便服,头上有一处被钝器砸伤的伤口,被弄成初生婴儿的姿势塞在学校的大垃圾筒里。
见到自己的同事被杀,见惯了死尸的警察们都纷纷落泪了。黛雪落也哭了,倒不是因为伤心。她和赵曼没有什么交情,她会落泪是因为害怕。
连警察都被杀害了,像她这样的软弱小人物还能依靠谁?
风千翌也在场,他脸上虽然也有悲戚的表情,但更多的是惊骇。黛雪落从眼角偷偷地瞟着他,想看他脸上有没有假装的成分。
不可能看出有假装的成分啊,她从他脸上什么也看不出。因为她一看到他的脸,心里就乱了。
“哭什么,赶紧干活!”大周用力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沙哑着嗓子说,“我们都在这里哭,谁去抓犯人?谁给赵曼报仇?”
警察们立即停止了哭泣,紧张地投入了工作,一个个都像一头猎犬。
“这是什么?”韩拓月从地上捡起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对着阳光看了看。
那是一颗粉红色的水钻。
“啊!”黛雪落如五雷轰顶般想起了秦露脖子上的水钻项链,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你发现了什么?”警察们立即警觉地凑了过来,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黛雪落,那目光似乎要从她的身体里勾出什么东西来。
“啊,不……”黛雪落慌忙摇了摇头,脸上是心虚的灰色。说实在的,秦露还真没有本事做杀人犯。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体育课从来没及格过。她要是能杀死训练有素的女警,那黛雪落就可以去美国联邦调查局当特工了。说真的,她是怎么想起秦露来的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你知道什么,最好说出来!不要怕!即使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细节,也可能非常有用!”大周看她的目光几乎要燃烧起来。这一连串的事情几乎都是围绕着黛雪落发生的,她任何一个细小的发现,都可能对破案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啊……我……我只是记得有个同学戴过这样一串项链……不过她可没本事杀人……”黛雪落无奈,只有说了出来。
“你这个同学是谁?”大周的话音还没落,远处忽然有一群女生吵吵嚷嚷地走了过来。她们一个个面色惊慌,簇拥着一个人朝他们这边走来。
这个人脸色蜡黄,目光呆滞,脸上到处都是青红的瘀伤,几乎是被自己身边的女生架着走的。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粉红色的水钻骷髅项链,上面的水钻已被抓掉了好多颗。
她正是秦露。
“警察同志,你们在这里正好!我们要报案!”为首的一个能说会道的女生见到大周就嚷了起来,接着下意识地朝秦露一看,“她今天凌晨的时候被人袭击了!”
“袭……击?”大周盯着她脖子上的水钻项链,眼珠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秦露像一个破口袋一样瘫在询问室的椅子上,抽噎着向大周汇报情况。秦露出现之后,调查已经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为了防止案情泄露,大周把秦露、黛雪落和风千翌一起带回了警察局。
秦露的说法像侦探小说那样富有戏剧性,却从头到尾都能说得通。她说昨天晚上她心里烦闷,就一个人在校园里的树林里逛,忽然从树林里冲出一个戴着套头帽的蒙面人,抓着她的胳膊就想强暴她。她拼命地反抗,但被蒙面人打得晕头转向,最终还是被压在了身下。那个蒙面人撕她的衣服,却因为她拼命挣扎而找不准扣子,不小心把她项链上的水钻抓下来好几颗。
她的气力很快就耗尽了,头也开始发晕。正当她以为自己必遭不幸的时候,忽然隐约听到远处有什么人喊了一声,蒙面人便从她身上跳起来走了。她艰难地抬起身体看着蒙面人跑远,发现远处似乎还有什么人在接近,接着便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时已是白天,她挣扎着爬回寝室。室友们见她这样都被吓坏了,听说警察到学校来了,就赶紧带她过来了。
大周面色凝重地看着秦露,把一双大手上的骨节捏得啪啪作响。照秦露的说法,可能是在暗处监视黛雪落的赵曼发现了秦露被袭,出来喝止蒙面人。蒙面人听到喊声后跑了,赵曼就追上去,想逮捕他,结果反被困兽犹斗的他杀害。至于案发现场掉下的那枚水钻,可能是蒙面人和秦露缠斗时,从秦露的项链上掉下来留到他身上的,在他杀死赵曼的时候又掉在了现场。
乍一看,这样的分析很有道理,仔细一想却又有很多疑点。首先,赵曼被杀是昨晚的事,但按照秦露的说法,在她发现蒙面人之前应该都可以自由行动,为什么一天一夜都没和局里联系?再说赵曼既然是被派来监视和保护黛雪落的,为什么她会在秦露遇袭的地方出现?按黛雪落的说法,她当时所在的地方和秦露遇袭的地方离得非常远,赵曼跑到那个地方干什么?
大周苦闷地闭上了眼睛,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又叫黛雪落进来。黛雪落脸色苍白,眼中却带着莫名的冷意。
“按照法医的判断和秦露的口供,赵曼死亡的时间应该在昨天晚上八点左右。那个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大周感觉她的目光很刺眼,却仍迎着她的目光紧盯着她的眼睛问。
“我那时在学校北面的鹅卵石小道上,和风千翌在一起。”这次提起风千翌,黛雪落的脸上没有呈现出旖旎。相反,她一边冷笑一边露出嘲讽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