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草最矮的也能没到膝盖。韩拓月和黛雪落在树林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半天也没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男生们的喊声仍在一遍一遍地持续,看来他们也一无所获。黛雪落越听越觉得希望渺茫,心里越来越难过,也越来越茫然,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迷失在这看似无边无际的树林里。
韩拓月见黛雪落的脸色越来越灰暗,知道她心里很不好受,慌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寻找蛛丝马迹。忽然他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堆灰烬,像是生过火的痕迹,赶紧走过去查看。
他目光炯炯地查看着灰烬,先戴上手套再拨拉,“这里应该有人生过火……也许是嫌疑犯为了烧什么东西……也许是受害者的遗物……雪雪你等一下,我看看里面有没有布料纤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如果有的话,就证明这里可能是嫌疑犯销毁证据的地方……”
黛雪落远远地站着,表情漠然地看着韩拓月忙碌的身影,她本能地觉得灰堆里不会有证据。她茫然地抬起头朝四周看过去,忽然觉得在树林里穿梭的风会指引她的第六感找到章清雨。她顺着风吹的方向四处查看,忽然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
那个东西似乎是椭圆形的,像个钟摆一样摆动着,一闪一闪地发着红色的光。黛雪落恍惚觉得这光是菱形的,棱角锋利,狠狠地切割到她的脑海深处。这光的确是很锋利,一下就割开了她记忆中的黑幕。她隐约记起,章清雨在她眼前被带走的时候,手中就握了一个长穗状的东西,在穗子的底部,似乎坠着一个椭圆形的东西,那个东西在夜色里好像也能发出光来。
黛雪落像受到什么指引一样朝那道光走过去。她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脚高高抬起再高高放下,就像一只在诡秘前行的猫。韩拓月还在她身后喋喋不休,“雪雪,这些树枝似乎不是依靠助燃剂燃起来的,这证明烧这堆火的人一定善于在野外生存。生火看起来简单,其实里面学问大着呢。这个人能凭空用树枝生起火来,就证明他……”
黛雪落追着那道光,走到一棵参天大树前。这棵树似乎刚刚遭过摧残,树干上有不少被匕首砍过的痕迹,好多小树枝被砍掉了,有一枝残留的小树枝突兀地在树干上杵着,上面挂着一条银色的项链,项链下面坠着一个鲜红的人造宝石坠子。
黛雪落伸手便去拿这项链,冷不防从大树背后的灌木丛里伸出一只手来,径直抓向那项链。那只手抓的是项链,黛雪落却觉得它要直抓到自己脸上来,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便向后跃。接着,手的主人哗啦一声从灌木丛里冒了出来,竟然是风千翌。风千翌看到黛雪落后也是一呆,脸上顿时露出了警惕的神情。不知为什么,黛雪落还觉得他身上有杀气。
还好这样的神情只持续了一瞬。“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女生不要跟来的吗?”风千翌很快便换回了平日那温和的样子,微笑着问她,微微带点责备,让黛雪落觉得他演技真好。
黛雪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紧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的眼睛此时就像一对浸在深潭里的黑宝石,湿漉漉的,还闪着亮光。风千翌被她盯得很不自在,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你……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觉得我们真能找到章清雨吗?”黛雪落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她的声音湿冷低沉,还在微微地颤抖。她这句话其实有两个含义。她心里一直觉得,同学们能不能找回章清雨,主要得看风千翌他自己。
风千翌的表情和目光都没有露出破绽,但是眼底似乎有一道光诡秘地打了个旋儿,“我也不敢保证……不过我觉得找总比不找好。”他低下头看手心里的项链,忽然醒悟过来,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橡胶手套戴上,再把项链捧在手心里仔细察看,“好险……这项链说不定能算是证物呢。”
“你为什么觉得它会是证物?”黛雪落看向他的目光更冰冷,声音也更低沉。她仔细回忆了一下,章清雨被带走的时候,这条项链是拿在手里的,证明它可能是章清雨刚从跳蚤市场上买的。如果它是章清雨刚买的,风千翌绝不可能知道它是章清雨的东西,除非他在那天晚上见过她!而他如果在那天晚上见过她,那他就可能是嫌疑犯!
“我只是觉得在这个无人的树林里,它被特意挂在这里,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风千翌凝视着手心里那红得像凝固了的鲜血一样的人造宝石坠子,皱起眉头沉吟道,“我看书上说过,有些杀人犯喜欢挑战社会,会在警方找不到线索的时候特意留下线索给警方,以此达到戏耍的目的。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宗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应该就是这种人……”
“这条项链是章清雨的,她被带走的那天晚上是把它拿在手里的。”黛雪落目不转睛地看着风千翌,恨不能进到他的心里去,亲手触摸他的心跳。
“哦!”风千翌眼中闪过一丝不似假装的惊讶,把项链提起来,对着阳光仔细察看。坠子在阳光下晃动了起来,阳光穿过鲜红的宝石,在黛雪落的眼前映出一片一片的鲜红,就像一片片殷红的血迹。
“你干什么?”黛雪落看到坠子在眼前晃动之后忽然感到非常惊恐,还有一种头晕和恶心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捂住眼睛惊叫起来。
“怎么了?”风千翌惊讶地朝她看过来,坠子还在他的手中晃动着。
“别让它晃了,别让它晃了!”黛雪落忽然感到头像撕裂一般的痛,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脑袋,歇斯底里地惨叫起来。她的惨叫声瞬间就传遍了山野,把树林深处的鸟都惊飞起来。
“出什么事了?”韩拓月从树林里冲了出来。见黛雪落像遇到了危险一样大叫,立即对风千翌怒目而视,他此时的样子,简直像要把风千翌杀死。但是他看到的风千翌也是一脸的茫然和无辜,而且和黛雪落离得远远的,不像能伤害到她的样子。
“别让它晃了!别让它晃了!”黛雪落依旧一迭连声地尖叫着,边尖叫边往后退。
风千翌此时才意识到她是在说他手中的坠子,慌忙把坠子握到手里。他收起坠子之后下意识地朝黛雪落靠近了一步,想问问她到底怎么了。没想到黛雪落见他如此竟非常恐慌,大叫一声,“别过来!”然后转身就逃。
“你等一下,出什么事了?”韩拓月慌忙朝她追过去,风千翌也一头雾水地紧跟其后。他们都被黛雪落吓坏了。黛雪落那个样子,简直像恐怖电影里被魔鬼附身的人一样!
黛雪落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在树林里跑得飞快。她的脑子里已经一片混乱,不仅是一片混乱,而且大脑像已经碎成了无数片,相互之间还在挤压吞噬。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看着前方。她眼前是一片平铺的树叶,一张一张压得齐齐的,就像是特意铺成的床铺。“铺床”用的树叶全是从树上新摘下来的嫩叶,碧绿碧绿地铺在地面上,给人一种死亡和生机相混合的奇妙观感。在这片绿叶铺成的“床铺”上,仰面躺着一个女孩——不,应该说是女尸了。从她空洞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她已经死了。她双脚并齐地躺在树叶上,双手交替地抱在胸前,眼睛微微睁着,一脸的安详,就像在仰望着天堂。她五官四周画着枝叶般的银色线条,身上共有七处像是被利器割过的伤口,周围也画上了如枝叶般的银色线条。远远看去,既像她的五官和伤口都在发芽抽穗,又像她的灵魂在扭曲着溢出体外。她赤裸的身体上画着的,是怒放的迎春花,用金黄色的颜料打出轮廓,又用金闪闪的颜料勾出线条。花朵在血色阳光和碧绿嫩叶的映衬下,不仅要发出光来,而且似乎下一刻就要随风摆动起来。她的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在身上这一系列鲜艳的颜色映衬下显得格外的苍白,正无力地含着一朵蓝玫瑰。玫瑰是那么的蓝,似乎把她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蓝色。
她就是章清雨。
黛雪落呆呆地走到她的身边,恍惚地和她对视。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却又是那么令人毛骨悚然。黛雪落感到一阵胸闷,觉得有一双大手从她的胸口直捏到喉咙。她死死地盯着章清雨的脸,忽然发现她的脖子上隐隐有一个骷髅形的印痕,心头一阵狂跳,接着竟然晕倒了。
那个骷髅印是那么的狰狞,就像魔鬼烙下的烙印,隐隐地印在章清雨的脖子上,似乎还在阴森地冷笑着。
当黛雪落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了。她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边聚了一群人。有班里的同学,有学校的老师,有韩拓月,当然也有风千翌。见她醒来,大家都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韩拓月一直守在她的床前等着她醒来,紧张得连水都不敢喝,见她醒来自然是欣喜若狂,却因为激动过度不知道该说什么。黛雪落的目光缓缓地在大家的脸上掠过,最终定格在韩拓月的脸上。韩拓月见她的目光中似乎要涌出来什么似的,顿时不知所措。
“章清雨……怎么样了?”黛雪落的声音非常的低沉沙哑,有气无力,就像刚从地狱里走了一遭。
“她已经被送去解剖了……”一提起章清雨,韩拓月的脸色苍白起来,“天哪……真变态,简直是魔鬼的艺术……”
黛雪落的脸忽然扭曲了,就像遭受到什么剧烈的疼痛一样。
“你……你怎么了?”韩拓月慌了,他今天可真是从头慌到尾。
“没什么。”黛雪落的声音却很平稳,“你让大家都出去,我有事跟你说。”
大家狐疑地走了出去,边走边猜疑地对视。黛雪落让韩拓月俯下身来,把嘴贴到他耳朵上小声说:“你去调查一下风千翌的坠子。他那个坠子的形状和章清雨脖子上的印痕很像。”话出口的时候黛雪落感到一阵剧痛,就像这些字都是锋利的刀片,全部割着她的喉咙说出来一样。痛的不只是她的喉咙,还有她的心。她感到自己的心已经碎成了碎片,还在灼热地燃烧。她没想到怀疑已久的事情成真时,也会让人这么心痛。
黛雪落本以为风千翌被抓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知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警方拿风千翌的坠子去鉴定时,发现它的形状和章清雨脖子上的印痕的确只是“有点像”而已,细节和印痕却完全不吻合。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黛雪落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玻璃一样碎掉了,碎成了无数个碎片,这些碎片还在一起交缠倾轧,乱得不可开交。这代表什么?是暂时没找到他杀人的证据呢,还是他根本就是无辜的?如果他是无辜的,她该怎么办?她让他无端被当成了嫌疑犯,接受审讯和调查,他之前还那么担心章清雨……自己竟说他是杀害章清雨的凶手?他会怎么看她,会恨她吗?这一辈子还会理她吗,会一辈子与她为敌吗?
想到这里,黛雪落觉得自己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在病床上,感觉马上就要衰竭而死。如果风千翌真是无辜的,她还有脸活吗?
“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痛?”韩拓月被她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掐她的人中。黛雪落烦躁地打开了他的手,忽然听到站在床前的大周一声叹息。他大概是在为韩拓月感到不平吧。韩拓月这么担心她,她对他的态度却非常粗暴。要是在平日,她一定会立即为自己的错误道歉,可是现在她显然没这个心情。
“周大警官,您就别在旁边站着了!”黛雪落已经烦躁到言辞近乎无礼,“您到这里来一定不只是为了探病吧?您是不是有话要问我?请您抓紧时间,我现在心情很糟!”
大周撇了撇嘴,严肃地对黛雪落说:“是的,我需要你提供一些情况,希望你一定要实话实说。你为什么会认为风千翌的坠子就是在死者脖子上压出印痕的器物?”
黛雪落现在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件事,几乎要咆哮出来,“难道您要我向你解释第六感的生成和出现吗?”
大周没有理会黛雪落的怒气,依旧一脸严肃,“是的,我们觉得你对风千翌的怀疑有些突兀。即使你见过那个坠子,在第一时间怀疑风千翌也有些奇怪。你是不是一直对风千翌有所怀疑?你的依据是什么?”
黛雪落心里一凛,忌惮地盯住了大周的脸。大周的脸无比严肃,刚毅的线条就像是刀刻斧凿出来的一般。
真是厉害啊,黛雪落暗暗思忖。看来警察真是研究人心的行当,他竟然仅凭这个微小的地方就猜出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该告诉他吗?告诉他那天晚上她的奇遇,告诉她奇遇之后发生了一系列荒谬的事,发现自己可能根本就是在梦游?
门忽然吱的一响。屋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又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站在门口的人正是风千翌,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眉心带着一片似乎是怒意的红晕,正在不规则地喘息着。
韩拓月以为他是来找黛雪落算账的,慌忙站到黛雪落的床前,伸出双手朝他挥舞着,“你别激动……法律规定,不能报复证人。不,不是,”韩拓月意识到这句话可能火上浇油,慌忙换了另一种说法,“她只是太担心同学了,你的骷髅坠子又这么独特,她这样联想也是情有可原……”
风千翌喘了几口气之后,呼吸终于稳定下来,“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找她算账的。”他快步走到黛雪落的床前,盯住她的脸。黛雪落本能地把脸偏向一边,她现在实在没脸见他!
风千翌并没有在意她这个小动作,他伸手把自己脖子上的骷髅坠子摘了下来,只拎着线绳,让坠子垂到黛雪落的面前,“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件事……你先看看这枚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