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知过了多久,黛雪落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奇痒,想都没想便伸手去抓。没想到刚一抬手就发现手像断了一般疼痛万分。意识在此时回归,她发现自己全身都疼痛得不得了,痛得想要大叫——可她现在已经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巴只能无声地一张一合。
咬着牙从地上坐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现在仅仅是坐起来都要冒着全身散架的危险。动了动身体,果然很疼,但她却不顾这种疼痛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倒在这里了。她惊恐地朝四周看了看,见追赶自己的人已经不在,慌忙逃跑。她还来不及考虑刚才那一幕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得先让自己活下来。
这里虽然很偏僻,但离黛雪落就读的大学很近,不远处还有个公共汽车站。黛雪落连滚带爬地赶到了车站——她原以为自己的脚踝已经断了,没想到只是扭伤,虽然不能承受多少重量,但勉强还可以站立。她的运气还不错,只等了一分钟便等来了一辆车。不过对她来说,这一分钟简直比一年还要长。回到学校,她挣扎着走回寝室,一头倒在床上,转眼便像昏迷了一般睡了过去。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黛雪落?你还活着吗?”黛雪落忽然感到有很多只手一齐推着自己,就无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赫然是她的全体室友们。
“天哪!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是泥,还有淤青……”
“你是被抢了?还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我们只出去一晚上,你就变成这样了?”
室友们显然很惊诧,七嘴八舌地发问。她们的声音混在一起让黛雪落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才想起她们昨天晚上是去网吧包夜了,怪不得自己回来时寝室里空无一人呢。
“哎!你到底是怎么了?别吓我们啊!”徐美姿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俨然是一副快要吓断气的样子。在所有的室友中,就数她和黛雪落的关系最铁,她如此关心倒也不是假装。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黛雪落喃喃地说了几句,脸色忽然大变,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放声大哭,她一边哭,一边拼命用被子蒙住头脸。
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风千翌在干什么?他是要绑架章清雨?绑架她之后干什么?难道是要把她关起来凌辱、杀害,再在裸尸上画上图案?!
想到这里,黛雪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哭泣,甚至连呼吸也在这一刻停止了。一阵痉挛像排在一起的无数条毒蛇爬过她的身体一样,被爬过的地方彻底僵硬石化。天哪!难道风千翌就是让全市人都陷入血腥梦魇的杀人狂?
这件事其实她昨晚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但清楚地认知到的时候还是让她感到惊骇欲绝。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不顾自己扭伤的脚踝,一边踉踉跄跄地朝章清雨的寝室冲去——她的寝室就在走廊的那一头,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章清雨的名字。
她知道不会有人回答她的,章清雨肯定已经被风千翌带走了,但是她还是要喊一喊。虽然她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但还是希望章清雨能够从寝室里走出来,痛骂她一顿,告诉她昨天那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
“天哪!你喊这么大声……找我干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的时候,黛雪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地扭过头去,却发现发出这个声音的人千真万确就是章清雨。她穿着睡衣睡裤好好地站在那里,嘴里还含着牙刷。
“天哪!你还好吗,你真的还好?”黛雪落几乎是扑到了她面前,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臂,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真的是你吗?你怎么还能站在这里?”
“哎呀,我的胳膊都快要让你揪断了!”章清雨用力地甩开了黛雪落的手臂,黛雪落那副样子让她很害怕,“你胡说什么啊?我为什么不能站在这里?我一直都很好啊!”
“可是你不是……”黛雪落想要说“你不是被风千翌劫持了”,却在最后一刻收回了这句话。直觉告诉她,现在不能仓促地把昨天晚上看到的都说出来,“你昨天晚上不是被人劫持了吗?你当时不是晕倒了吗?怎么逃回来的?”
“你胡说什么啊!”章清雨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什么被劫持啊?我整个晚上都好好的啊。”
“你!你!你……”黛雪落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急得口吃起来,“你昨天明明被人劫持了!就在学校北面……北面……北面那个城乡结合部那里!一个歹徒开车跟着你,用氯仿把你弄晕了……我亲眼看到的!”
章清雨的神情更诧异了,看向黛雪落的目光也有了几分惊恐,“你没事吧?怎么乱说没有的事啊。你是……做了一个梦?”
“我还要问你脑子有没有问题呢!”黛雪落的脸涨得像个紫茄子,几乎要急得吐出血来,“我亲眼看到你被歹徒弄晕了,我自己还被歹徒发现了,被他追了好远,结果摔下了山坡……你看我身上的伤,还有我身上的泥……我怎么会说傻话啊!”
章清雨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黛雪落,然后朝黛雪落的室友们强笑着问:“她这是怎么了,没出什么问题吧?”
室友们也被黛雪落的话惊呆了,没有一个人回答章清雨的话。黛雪落焦急而又茫然地看向她们,发现她们竟然也用看疯子般的眼光看着自己,忍不住咆哮起来,“你们都是怎么回事啊?我没有疯!你们看看我身上的伤……我的确去过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她低下头拼命地回忆,但在别人看来,她却是精神狂乱地在自言自语,比疯子还像疯子。
“对了!”黛雪落忽然抬起头来,把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我的自行车还在那里……只要你们看到了我的自行车,你们就不会说我在胡说了!”说完,她又踉踉跄跄地朝车棚冲去,一边冲一边对徐美姿喊,“你的自行车借我用一下!”
徐美姿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跟上,“你干什么去?你这样不能骑车……”
黛雪落冲进车库之后就像疯子一样找徐美姿的自行车,忽然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辆熟悉的车。天哪!竟然是她的自行车!那辆自行车好好地放在那里,和昨天自己推走前摆放的位置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黛雪落呆在那里,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一时间只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到底哪个是梦?
女生宿舍的同学们已经在车棚门口聚集了一堆,见她这样,更加感到诧异和恐惧。她们的窃窃私语就像无数只长着利齿的小飞虫,钻到黛雪落的耳膜里,一下一下地啃食着她的大脑,“她这个样子……是不是疯了?”
“也许吧……”
“今天我们回来的时候,的确看到她满身是泥地躺在床上……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啊!是不是她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才会精神失常,产生这种幻觉?”
“那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谁知道啊?”
黛雪落听了她们的话,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一颤,然后像个破口袋一样颓然倒地。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徐美姿一脸关切,却也有些惊惧地守在她的床边,喂她喝水、吃苹果,小心翼翼地跟她说话。黛雪落又有了把一切再向她叙述一遍的冲动——她现在见谁都想倾诉,她太需要一个人相信她了,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那样做。现在大家已经快把她当成疯子了,她再到处说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的话,说不定真会被送到精神病医院去检查。她坚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但周围人的反应让她心寒。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闭起嘴巴不再提这件事。只要她不再提这件事,大家就不会去怀疑她的精神状况。等大家把这件事淡忘了,她再想办法去调查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想到这里,黛雪落懊恼地揉了揉头发,转头看向放在窗台上的蔷薇。那是一盆不知是被什么人遗忘在这里的小小盆栽,只有一朵花蔫蔫地耷拉着脑袋,一点都看不出蔷薇的贵气。黛雪落用手摆弄着它残败的花瓣,心底溢出一丝刻骨的疼痛。等到大家把一切都淡忘之后,很多证据说不定就没有了,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窥知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到这里,她忽然悸动起来,竟似感到了一丝庆幸,忍不住低头暗骂自己太自私了。
也许她潜意识里希望昨天晚上的一切还是湮没在时间里为好,因为有些东西湮没了就和不存在一样。她真的希望风千翌什么都没干过。即使她以后不再惦念着他,也不希望他是个罪犯。但是有些东西,即使被湮没了,也不能当作没存在过一样。
“雪……雪雪……”徐美姿忽然一脸紧张地凑过来,把黛雪落吓了一跳。她小心地问黛雪落,“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你现在,对它是怎么想的呢?”
黛雪落恼怒地怔了怔,一时间只想跳起来给徐美姿一拳。徐美姿完全是用问精神病人的口气来问她的。这个问题看似很无稽,却很难回答。对自己说过的话,黛雪落既不能坚持也不能否定。不管她是肯定还是否定,都会像个精神病患者。没有办法,黛雪落只好带着嗔怪反问她,“那你以为发生了什么呢?”
“这个嘛……”徐美姿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坐到黛雪落的床沿上,像发表重大演说一样开了口,“经过咱们寝室的人集体研究,你应该是梦游了。”
“梦游?”一听这话,黛雪落简直想去撞墙,她有点哭笑不得,但故作严肃地问,“怎么个梦游法?为什么我像是梦游呢?”
“确定你是梦游,主要是因为两点。”徐美姿郑重其事地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点,你今天说的事情根本没有在现实中发生过。既然它没有在现实中发生过,那一定是在梦里发生的,所以我们认定你是在做梦。但是,你身上又有伤,似乎不只是做梦这么简单,所以就引出了第二点……”
她边说边伸出第二根手指,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黛雪落却觉得她这副模样非常欠扁。
“你身上有伤,证明你一定有过物理运动,一边做梦,一边运动……所以,你一定是在梦游!”徐美姿得出了她的伟大结论,一脸的郑重,令人哭笑不得。
“哼,哼,哼……”黛雪落翻着白眼笑着,觉得这个解释真不是一般的滑稽,但想到这也是个搪塞别人的办法,便苦笑着说,“我也觉得……就是你说的那样……”话出口之后,她忽然发现,要是否定她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切的话,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想到这里,她不禁悚然心惊,脑中就像一团乱麻一样。昨天晚上真的发生过那种事吗?有没有可能真像大家所说的,是梦游呢?
即使她不再说“胡话”,她也需要在医院待个几天。因为从山坡上滚下来,她身上有很多处软组织挫伤。精神状态方面,医生也要观察一阵子才能下结论。黛雪落就一言不发地吃饭喝药,想让身体尽快好起来,对“神经错乱”那件事却绝口不提。她知道自己现在越不提那件事,出院就越早。
经过她坚持不懈的表演,医生终于放心了。出院后她没有急着去上课——虽然她的课已经落了很多,但她还是想先在寝室里待一阵子。虽然在医院里无数遍地想过要一出来就投入调查,但等到真正要实施的时候,她还是非常犹豫的。
室友们见她归来仍然很亲热,但她能明显感觉到,除了徐美姿之外,大家和她都有了隔阂。她没有怒,也没有沮丧,心情非常的平静——因为她知道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在她们身上。
成天在寝室里待着也很无聊,她便去图书馆看书。因为校长非常注意学生的精神生活,所以她们学校拥有全市最大的图书馆,足足有七层楼高。图书馆里有很多与学业有关和与学业无关的书。七楼全是与学业无关的书籍,譬如神话传说、图腾研究之类。黛雪落现在就需要看些与学业无关的书,让脑子休息休息。
黛雪落在图书馆七楼一坐就是一下午。等到天色转暗,风雨欲来时才拿起包离开——要不是因为没带伞,她还想多待一会儿。既然是全市最大的图书馆,自然会有电梯。七楼因为看书的人较少,乘电梯的人也很少。黛雪落走进电梯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人,正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黛雪落目不转睛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心里忽然感到非常沉重。不知为什么,自从经历了上次那件事之后,她一看到关门,心中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黛雪落一边叹气一边转身,身体刚转了一半就如遭雷击般呆住了,呼出的气也全被自己重新吸了回去。因为吸气过猛,还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电梯里的另一个人,竟然是风千翌!
黛雪落只觉得全身的血都逆流了,慌忙转身按电梯的停止键。电梯停住了,门却没有打开。黛雪落发疯似的按开门键,电梯的门却纹丝不动。天哪!电梯竟然在这个时候坏掉了!
黛雪落僵在门口,全身的血液都似已经冻结。
“怎么了?”身后传来风千翌的声音。虽然他的语气很平常,但黛雪落就是觉得他充满恶意。她不敢回头看他,身体不由自主地挤靠在门上,简直像要把自己从门缝里挤出去。这样的姿势让她想到了笼子里的困兽,但是即使是野兽,也不会傻到背对猎手。
黛雪落猛地转过身来,瞪圆了眼睛盯着风千翌。她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般的颜色,而且不由自主地大口喘息着。见她这副模样,风千翌倒是很诧异,就像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你身体有病?”
黛雪落没有回答。她现在就像陷入了噩梦里,无法动弹,也发不出声音。风千翌朝她走了过来,脸上那份单纯的诧异在黛雪落看来似乎包含了无边的邪恶和血腥。黛雪落惊恐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把身体挪向电梯一角,缩成了一团。看着他缓慢的脚步,黛雪落似乎觉得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