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凝固的液体一样充满了整个房间,暗室里传来阵阵沉重的喘息声。一个女孩伏在地上,像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喘息着。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很多处,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她的皮肤白得像雪一样,在黑暗中似乎也能发出光来,上面有无数道被抓破的血痕。纤长的深红和娇艳的雪白相互映衬,很凄美,也有些恐怖。
“天哪……天哪……”她把脸抵在湿冷的砖地上,用力把指甲抠进了地砖的缝隙,眼泪像条小溪一样在地板上蜿蜒流淌。
没想到她也被关到这里来了,终于她也被关到这里来了!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那个人会……不,不,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只是一场噩梦……她要好好想想,这场噩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要说噩梦的开始,那就是……
那时也是黑夜,不过夜色很美。水银般的月光在天地间无声地流淌,被初春唤醒的花草伸展着枝叶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晃,在暗夜中送来一阵淡淡的清香。
那时的她当然全身无伤,衣着整齐,眼中也是一片纯真。她正站在一栋高级公寓下面,久久地仰头看着三楼的某个房间。她长得很漂亮,有一张雪白的瓜子脸,一对清秀的柳叶眉和一双长着浓黑睫毛、像星星一样闪亮的大眼睛,高直秀挺的鼻子下面是红得像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不过现在这张如此美丽的脸上却弥漫着紧张、犹豫和不自信。
她神经质地用一只手捏着自己胸前的水晶吊坠,嘴里低声地念叨着——她反反复复地只念叨着三个字,“风千翌,风千翌……”她的声音飘散在和煦的春风里,就像一个魔咒在渐渐飘散。
脖子上的水晶项链是她费了很大劲儿从精品店里淘的,链子上的水晶吊坠对着光会散发出七色的光芒。她一直把它当作宝贝,今天是第一次戴,为了和风千翌的约会。
姑且算是约会吧。一想起“约会”这词,她就对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为了今天的约会,她还特意淘了一件性感的短裙,但即使是配上裤袜,她也不敢穿。在家里磨蹭了几个小时,到最后她还是穿上了平常穿的牛仔裤。不过穿牛仔裤也好,要有什么不测的话,可以及时跳上自行车逃跑——她可是推了自行车来的。她一开始就做好了逃跑的打算。
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测吧,她只是来表白而已,但是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送上门来让他……想到这里她的脸红了,恨恨地低下头,踹了踹水泥的地面。很难说是“就像”吧。如果风千翌提出要跟她过夜的话,她肯定连想都不想就会说愿意。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怕他会觉得自己是个贱女孩,并因此而讨厌她,再也不愿见她。虽然室友振振有词地告诉她现在的男人没这么伟大,即使完美如他也是一样。但她仍然坚定地认为自己心中的王子是脚不沾地的天使,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圣洁。
还没有向他表白,就打算把身体献给他,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虽然这样想,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了他家楼下,不过也只是到了他家楼下而已——到了这里之后她就再也迈不动脚了,让她上楼简直比登天还难。
在楼下站得久了,初来时的害羞和躁动渐渐消退,她终于可以想些别的事了。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本市最近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住在她家旁边的警察韩拓月不止一次一本正经地告诫她,“黛雪落,你不要觉得我是骗你玩的,我是跟你说真的。你晚上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即使是白天也不要去偏僻的地方……我当警察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恶性案件……凶手十有八九是个变态。你要是撞上了他,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事情……”说这些话的时候韩拓月瞪着眼睛,一脸的恐吓意味,但黛雪落知道他并没有夸大其词。那的确是让人闻之色变的恶性案件,不仅涉及了杀人,还涉及了强暴、禁锢和虐待。
这宗连环杀人案件在冬寒未退的时候悄然开始,至今已经有十几人受害。受害者全是年轻女孩。她们先是忽然失踪,过一段时间后就被人们发现裸体陈尸于荒野,身上的伤痕奇形怪状,上面还有着彩绘。凶手画在受害者身上的图案每次都不同,但不外乎是鲜花、蝴蝶、蜻蜓、小鸟、小鱼、日月、星星、森林……难以想象这些美好的东西竟是用尸体当画布。
凶手一般先是用鲜艳的颜色描出轮廓,然后再用金色的颜料勾出线条。死者的五官和身上被殴或被刺的伤口都用银色的颜料勾出花枝般的线条,就像它们正在发芽抽蕾一样。更奇异的是,凶手还会让每个受害人都衔上一朵妖艳的蓝玫瑰。每个见过受害者尸体的警察都会脸色苍白地说“那是魔鬼的艺术”。黛雪落可以想象他们的感受。那样的画面,乍一看很美,实际上却包含了无尽的血腥、残忍和邪恶,更让人感到恐怖和寒冷。如果凶手只是把尸体搞得血肉模糊,还不会让人太害怕。反而是这样绞尽脑汁把尸体弄出美感的凶手才让人感到惊悸无比——这证明他已经彻底变态了,思维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正常的轨道。
不仅是死者的尸体让人看上去很恐怖,她们的遭遇也让人胆寒。据法医鉴定,死者生前应该遭到过多次强暴和不同程度的殴打。从尸身上被绳子绑出的痕迹来看,她们在死前可能遭到过长时间的禁锢。强暴、拷打和禁锢,简直像是好莱坞的三级恐怖电影。
这些细节黛雪落倒不是从韩拓月那里打听来的,而是从他同事的嘴里套出来的。可能是因为案情涉及了“性”,韩拓月根本无法对她启齿。韩拓月为什么无法对她说这些,黛雪落是知道的。一想起这个缘由,她就感到很揪心——他之所以无法对她说这件事,是因为他喜欢她。他俩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黛雪落几乎可以看透他所有的想法,自然也知道他喜欢她,而且是从小就喜欢她。从小学开始,他就是她的保护神,无论她提出什么古灵精怪的要求,他都会帮她办到。可惜的是,他从来没告诉过黛雪落,自己喜欢她,甚至都不愿意表现出来,每天只是摆出“哥们儿”的姿态在她身边装疯卖傻。
可能是因为他看出她不会接受自己做男朋友吧。她只是把他当作邻家的大哥哥看待,这在小学时就决定了。他虽然知道她不会接受自己的感情,但仍像个忠实的仆人一样每天默默地守护她。
而她对他的态度却有些无耻,她本不应该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守护,至少该避开他——可是不知是她不愿意失去这个保护神,还是怕自己会伤害他,竟一直什么都不说——一想起这个,黛雪落就感到揪心。
楼道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黛雪落一个机灵,竟本能地躲到了阴影里。是风千翌下来了。他穿着一身暗色的休闲服,手里晃着一把车钥匙,挺拔的身姿在黑暗中几乎要发出光来。虽然在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脸,但黛雪落的眼前还是浮现出了他英俊的面孔。一想起他的脸,她浑身的血都会倒流。那是一张如天神般完美的脸,根本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看他走向车库,黛雪落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她知道他是去开他那辆黑色的奥迪。她会为他的车感到激动,并不仅仅是因为女孩的虚荣心,更多的是因为它美丽的外形有种童话般的梦幻感,就像王子的坐骑——或者说是王子坐骑的现代版。
黛雪落回想着它梦幻般的光泽,心里却在暗暗地笑骂:哎哟,风千翌,你可真是有钱人……要是倒退几十年,你可是革命对象,典型的小开啊……你为什么这么有钱呢?真让人火大……她确实是有些火大。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她要接近他就不会这么费事了。因为他家有钱,他便不愿意和其他人一样挤在低矮的宿舍里,就在校外租了这间高级公寓住。因此,他在校内露面的时间不多,她能跟他搭讪的机会自然也非常少。即使找到了机会,也是略一迟疑就没了,否则她不会耽搁到现在还没和他有过像样的接触。
黛雪落满脸通红地遐想着,隐约看到他开着那辆奥迪向小区外驶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跳上自己的自行车朝他追过去——如果就这么让他走了,怎么向他表白啊?
即使她能追上他,恐怕也不能对他表白——这考验的不是速度,而是勇气。但她现在想不到这么多,她现在脑子里只想着“跟着他,不能让他跑了”。
还好,他车开得并不快。黛雪落骑自行车完全能跟得上,她的心稍微定了些,却开始胡猜乱想起来,而且一猜心里就涌起了醋意。
他这是去干什么呢?不像是去兜风,因为今天月色很暗。是去见什么人吗?女人?
想到这里,黛雪落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几乎要从自行车上掉下来。可恨啊!是哪个不要脸的女人先下手为强……她一时沮丧得想哭,却很快又自我安慰起来,不会的,也许他只是出去办什么事情。像他这么完美的人,对女孩的要求一定很高,一定还没有够资格的女孩来到他身边……想到这里,黛雪落的心上忽然像被什么人用力地打了一记。她沮丧地低下了头,别人不够格,你黛雪落难道就够资格吗?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黛雪落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下意识地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风千翌的车。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车尾而已。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心情烦乱产生了幻觉,她忽然发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就是风千翌的车牌号似乎和自己印象中的不同……不会啊,开车的人就是他啊……可是那车牌号……对了,他原来的车牌号是多少来着……天哪,她怎么忘了?
风千翌的车忽然停住了,黛雪落慌忙也把自行车停了下来。他的车是停在一条阴暗的巷子里的。黑色的车身隐在巷子里阴暗的光线中,就像融化在了黑暗中一样,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绝对看不出来有车停在那里。巷子的尽头是一个培训中心,黛雪落所在的大学里有很多女生晚上在这里学日语——没办法,这年头大学生找工作越来越难,谁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黛雪落忽然紧张起来,如扇贝一般的皓齿不由自主地紧紧咬住了嘴唇——他不是来接自己喜欢的女生下课的吧?
放学了。培训中心里走出来很多姿色艳丽的女生——也许她们并不是那么漂亮,但现在黛雪落就是觉得她们都光彩照人,因为她们当中可能有她的情敌。她屏住呼吸盯着风千翌的车,害怕他会忽然走下车来,微笑着走向某位女生,做出拥抱的姿势……一想到这里,黛雪落的脑袋就要充血。
女生们纷纷走向培训中心旁边的车棚,有些已经骑上自行车走了,风千翌仍在车里没有出来。直到看到和黛雪落同班的章清雨从车棚中骑自行车出来,他才开始发动车子,然后竟悄悄开车跟在她的后面。黛雪落的眼睛瞪圆了,几乎要尖叫出来——他这是在干什么?像她一样玩跟踪?难道他暗恋她?
章清雨在前面骑着车子,后面有两个跟踪者无声地跟着。黛雪落死死地盯着她的自行车和风千翌的奥迪车,几乎快要被嫉妒和猜疑逼疯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事情。她很快就发现风千翌的车开得有些诡异——他好像是特意把车开得很缓慢,总是小心翼翼地和章清雨保持一段距离,像是在刻意隐瞒行踪。天哪……他简直像个在跟踪猎物的猎手!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段。这里已经靠近城乡结合部,附近有一片绵延的长着野草的土坡。风千翌终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章清雨喊了一声。虽然和风千翌不同班,但章清雨显然是认识他的,没有犹豫便停下了自行车。风千翌也把车停了下来,打开车门走下车子。黛雪落在风千翌停车的时候就把自行车停了下来,然后搬起车子飞快地藏到了黑暗中。她这样做不仅仅是怕被风千翌发现她在跟踪他,不知为什么,她还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就像有一道冰寒彻骨的水流,唰的一下浸入了她的千肢百骸。
风千翌和章清雨肩并肩地站着,似乎在说什么。忽然章清雨一个趔趄,然后就倒在了风千翌的怀里。黛雪落脑子一热,一瞬间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从黑暗里跳了出来,直冲到他们的面前。
“啊!”黛雪落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张着嘴像要大叫,却什么都叫不出来。她看到一幕不可思议的恐怖画面:风千翌竟是用一条手臂勾着章清雨的脖子,狠狠地挟持着她,另一只手则抓了一块手帕,紧紧地捂住她的口鼻。那块手帕散发着的,竟然是氯仿的气味!
风千翌没有想到黛雪落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也是愣了一下。那是犯罪时被人撞见的惊恐和恼怒。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眼中立即露出了吓人的凶光,像吃人的海怪浮出水面,又像嗜血的野兽要捕人而食。黛雪落只觉得他的目光像利齿般直接咬向她的脖子,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身体也像过电般痉挛了一下,转身就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风千翌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飞快地顺着她的肩膀扼住了她的喉管。黛雪落被吓得简直要灵魂出窍一般,想都没想就狠狠地往他手上一咬。
她的舌尖尝到了一股炙热的腥咸。风千翌猝不及防,两只手都松开了。黛雪落拼尽全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像要飞起来似的朝黑暗中逃去。
黛雪落不知道自己该逃往哪里,只是想着他有车,得跑到车开不到的地方,便闷着头朝那长满杂草的土坡逃去。风千翌在她身后紧追,他是学校运动会的长跑冠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追上黛雪落。
黛雪落听到身后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眼中也渗出了眼泪,拼命地把头往前伸着,肩膀也不由自主地耸了起来——她多么希望自己能跑得再快一些!她的脚力已经到了极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加速了。她的喉咙里涌起了一股血腥味,心脏也已经不堪重负,似乎马上就要爆裂。但是她仍要跑,她心中的惊恐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脑子里只知道逃!逃!逃……
咔嚓!一声巨响响彻黛雪落的脑海,接着一阵疼痛传遍了她的全身。她扭到了脚,感觉却像骨头——不,简直像整个身体都被折断了。她瞬间失去了平衡,像一根圆木一样朝坡下滚过去。她感到无数颗大大小小的石子从她身边滚过,野草被她的身体碾压得沙沙作响。
砰!黛雪落感到自己的身体终于停住了,接着便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冲过她的全身。应该是很痛的,但她却没有感觉,因为在感到疼痛前她的意识就模糊了。她像一个破口袋一样躺在杂草堆里,感觉黑暗正飞快地朝她包抄过来,很快便沉入了其中,接着便被吞噬得一点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