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饭,齐父就把纺车放在炕上,纺起线来。
他这些倒不是为了卖出去的线,而是自家用来纳鞋底、缝被套的,手里活计干得不急,倒显得很悠闲。
齐母就说起邻居家的一些事,还有今天喜宴的情形。后来自家说一说,想起了齐湄和阿牛这桩婚事也太过俭省,言语中对后街那家很是羡慕。
“那家原先可是做过官的,现在也十分有钱,出手很慷慨。哎呀,如果我们家没有这么匆忙,也办一办,那也很热闹。”
阿牛只是无声一笑,把手里最后一件叠好的衣裳放下。
齐湄见他好似不在意这些,明知他只是不爱闲聊而已,但她心里总是觉得别扭。
“我不过是个市井小户出身的匠人罢了。他就这么和我过下去,就不会觉得屈才了吗?
“刚才,笼屉里那鸳鸯花卷,是我想也不曾想到过的模样。那样的巧思,用于我日常的早点,我也知道,自己是不该有这个福分的。
“这些精致的美食,原先本该属于谁呢?
“有过这样一个人吗?本该是他的妻主,却被我鸠占鹊巢的人?
“若有一日,他实在受不住这些日常起居的平民习惯,若有一日,就像昨天宋春帆来找他那样,有个高贵的女子也来找我,要讨回她的夫郎,我还舍不舍得放他走?
“若我不放,他又会不会怨我……
“若我放了,他又会不会从此幸福……”
她心烦意乱。
皱着眉立起身来,口气硬硬地道:“我上楼去了。”
“咦?怎么不叫我?”阿牛心里疑惑,却没问出来。
他正在风炉上烧热水,此时水还没开,手里的衣裳也要先放到二老的柜子里去。以往齐湄再累,也是会注意到这些,在他事情做完时才漫不经心似的叫他一起上楼去的。
可今日,齐湄心里都被那些彩漆堵严实了。看也不去看他,自己拿了个烛台引火,上了楼点燃两盏灯,都放到梳妆台上来。
找了块洗得看不出颜色的旧手绢,摸出玻璃小瓶的松节油,拿手绢蘸着,在脸侧还有点油漆的地方涂抹。
擦了这块,又仔细看看,发现还有几个小点,都是在脸侧。这些位置需要侧过脸去擦,眼睛就看不到镜子里了,试了几次都不成,让她颇为懊恼。
楼梯上脚步声响,是阿牛拎着半壶烧好的热水上楼来。
把水倒进洗脸盆里晾着,屋里的松香味已经浓得刺鼻了。他看到齐湄在侧脸照镜子,便过来伸手要接过帕子。
“妻主,我来吧。”
齐湄皱了皱眉,道:“你不惯用这种东西,冲了鼻子要头疼的。”
“妻主自己来,不也一样冲鼻子?”
“我习惯了。你别沾手了。”
阿牛却不听她的,一手抽出手帕,另一手拿过小瓶,弯下身子,帮她涂在脸测的油漆上。
也不知道这漆是什么时候沾上的,都快干透了。这松节油涂上去了一会,也没见漆脱落。
想想也是,她从工地坐衙门的马车回来,需要半晌;回家来,吃饭前后的时间,又是半晌。
“可怎么一说这漆的事,她就好似在生气?”他想不透。
齐湄见他弯腰有一刻了,想必会腰酸,可还是专注地帮她擦着脸,让她有些不好意思:“阿牛,你还是坐下吧。”
阿牛眼光瞟了一下她坐着的小凳子,无声笑了笑。
其实,本可以从书桌后面,把书桌凳搬来的。但齐湄看他眼光,忽然就心领神会,两人独处,该怎么坐。
她有点期待地站起身,阿牛真的就坐下了,把腿并拢,她就自然地坐上去,手环住他的脖子,稍稍侧头,露出脸侧和脖颈的肌肤。
亲密无间,呼吸相闻,刺鼻的气味也并不讨厌了。
但齐湄想起心事,就在这温馨的相处里,再次出了神。
阿牛觉得她闷闷的样子令人有些担心,只好主动开口:“妻主,怎么会把漆粘在脸上?有什么意外了吗?”
“嗯,有点。”齐湄闷声道。
“严重吗?我看你很不高兴。”
既然她愿意说,阿牛就想让她像平时那样,都说出来,也许能让她宽心一些。
齐湄长叹一口气。
她也实在没处发泄,就把今天的经过和阿牛说了。
“上次做完城门彩绘,我也算是熬出头一点,本来不用我上架子去涂漆了,只是画稿、定颜色、巡查一下新雇来的那些工匠涂色而已,也算个小头目吧。
“但是,昨天我们正做工的时候,来了个督工的内廷官。品级不高,官威倒不小,还是个大外行。一看藻井中心那块木雕的朱雀,就非要问:‘如何不上色?’
“这朱雀殿的小样里,藻井便应该是原色木雕,只上清漆,取其鲜活的动势而已。而且,周围装饰得色彩斑斓,朱雀神的模样就更显得庄重。这些图样、模型,都是先前皇上都亲自看过,圣旨有手谕定下来的。内廷官却在这时候说不行。
“我们都解释了,连宋大人也出面说明了,她就是不听。于是昨天回宫问上司,上司又去问了如今负责督造神殿的太子殿下。今早,工部尚书大人亲临,把太子口谕带到工地来,就说这朱雀必须上色。
“大人们都走了,那内廷官得意得很,说我们民间出身的匠人都是懒骨头,就算在工部吃俸,也不忧心天子的差事,竟连社稷大事也敢糊弄。逼着人现搭了架子,立时三刻就上去给朱雀上色呢。
“可是,先前没人定色,如今谁敢贸然上去涂漆?而且,那是朱雀神啊,往大了说是社稷根基,谁敢随便冒犯?只有我先前修佛堂那会,就涂涂抹抹过各家菩萨神佛的,积攒了些好手法,或许可以一试,我就上去了。”
阿牛听她这通抱怨,心惊肉跳的,手里攥紧了帕子,忍不住有些发抖。
虽然现在看见她平安无事,听她说得轻巧,“有些手法”,“可以一试”,可见把握也并不大的。想想当时,那内廷官强压,匠人们一步不敢踏错的时候,她是以什么心情,接了这不可回头的差事呢?
虽然这通话语里面,贵重人物随地皆是,什么尚书,什么太子,什么皇上。可追根究底,就是一个多事的小小内廷官,要扯着贵人的大旗,耍她自己的威风罢了。
这一点点权力,正如桌上这小小一瓶松节油,原本看着没什么,一旦开了盖子,就能熏得人头晕眼花。
他两臂收紧,把她深深纳在自己怀里,呼吸发颤。
“别担心。”齐湄紧贴着他的温暖躯体,感到他没有掩饰的忧虑,心里就舒服多了,“我有数的,而且我也和宋大人紧急商量了,她觉得我的法子可行。我今天就做得挺顺利。只是如今那木雕都安好了,要上色就得躺在架子上,举着胳膊。尽管我千万小心,脸上还是滴到不少。”
阿牛仍然不愿放她,埋着头不吭声。
齐湄半开玩笑,半是试探:“哎,阿牛,你是不是也吃过这种亏?”
“嗯。”
“那我们……算是同病相怜?”
还没等阿牛回答,她又眼睛亮闪闪地笑道:“此时此刻,要不要吃点东西庆祝一下?”
“妻主不是才吃过饭的?”
“可是我夫郎没吃啊。我怎么不得陪着吃点?你去把小炉子提上来,我去储藏室,然后回来会合!”
见她一脸神秘又兴奋的模样,阿牛也只好点头依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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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窗通风,跑散松香的味道,也是为了用炭的安全。
不过,这么一来,真有点冷。
两人窝在榻上,披了棉袄,在炉上烤着山药豆、芋头和花生。齐湄还拿了盐做调味。
吃这些东西,难免口干。于是用七珍果盘里的咸梅干泡水,取其生津之用。
阿牛便主动提了:“妻主,我有件事,总想问问你。”
“什么?”
“如果我做过什么你不知道的事,连累到你,会让你失去现在的差事,变得一无所有,颠沛流离。你还肯留我在身边,还肯如今天这样待我吗?”
齐湄呆了一下。
阿牛淡淡一笑,她心里就更是发慌。
她今天提着漆桶,踏上那么高的架子,直接对上朱雀神的双眼时,都没有现在这样慌。
“我……应该会吧?”她不确定地想了想,“若不连累二老的生活,只有我和你的话,我会更肯定的。”
阿牛问:“若是反过来呢?你今日被那内廷官刁难时,有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那结果里,你如何处置我?”
“我会放你走。”这次倒是毫不犹豫。
“曾经有个人,她和你我正相反。她为了自己的家和前途,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一个男子。”
“那个人是……”
齐湄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然而阿牛也明白她的心思,并没有卖关子。
“是我母亲。”
齐湄望着他,不知道此时心里,是轻松多些,还是沉重多些。
好在阿牛已经明白她的心意,对她没有设防了。一开口叙述,便是心平气和。
“其实,原没有什么离奇的事在里头。
“妻主望着我的眼睛里,常常充满揣测。先前我只是钻牛角尖,觉得妻主握着我的身契,必不会以我做正室。所以,更加难以启齿我的落差。如今妻主为我,我已明白,也该向妻主说明我背后的事。
“我不是月亮上的人,我母亲只是一方同知,我生父的母家,不过是一间书局而已。”
齐湄忍不住插话:“这还叫‘而已’?”
“如今在京城里,官阶低却权力重的人,不是到处都有吗?别说是我这样的儿郎,即使我那妹妹,也就是个地方官的衙内罢了,在京城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齐湄望着他这样挺直脊背,慢条斯理地说话,虽依然神态温和,但在灯下看看,气质绝非初见那个被认作脚夫的模样。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在炉边缘的杂七杂八里,随便抓了一把塞到他手里去:“也没什么招待公子的,就吃点花生吧。”
阿牛被她逗得一笑。慢慢剥了几个花生,小心搓开红衣,还是先给她递了过去,才送到自己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快穿预收
《渣女制造攻略》(女尊,女生子)
别人快穿,是虐渣滓,斗极品,打开局面迎新生。
但是现在……穿成渣滓,穿成极品,我要如何收拾残局?
无良神仙,还我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