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湄见她娘赌气,倒是轻轻笑了下。
“哟,老齐!年纪上来了,脾气又见长了?怎么就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让他去做工,那还不是为了你俩考虑?”
“你考虑什么了?”齐母哼了一声。
“我刚才和你说,开源不如节流,你都听不进。现今我不让他出去,是为了攒钱,你却让他出去,不但让我多花钱,还花得不开心。”
“你又有什么歪理啦?”
“怎么是歪理呀?你看,他一个男孩子家,能干点什么?无非就是卖力气。家里我爹还没好利索,你我日常都不在,他若做脚夫、担子,或是去运河码头上拉纤、卸货,那也是一天到晚不着家。我爹还得人照顾呢,难不成,再去雇个短工,再花一份钱?”
“谁说这个!那些力气活,都是嫁不出去的粗笨男子,实在没口饭吃,才抛头露面在外卖命。你想收他,我怎么可能考虑这条路?我是想,若是有浆洗织补的零碎活计,或者给人家烧烧饭什么的,得些进项岂不好?”
“娘,你考虑要他出去做工,不是咱们穷得没法子,只是为了贴补贴补家里而已。是不是?现今家里还有我们自己衣裳要洗,三餐要做,他倒给别人家做起来了,这算什么事?”
“给别人做,有钱赚啊!自家的这些,等你爹好了,你爹也就接手了,还能亏了你?”
“亏了亏了,就是亏了。你们也知道他烧饭极好的,才说他还能帮人家烧饭。可是,到回头为了几个钱,他烧的饭给别的东家吃了,我还得在家吃我爹烧的,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齐父一向不插言家里大事,这会一听她娘俩说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怎么,我烧饭就很难吃吗?”
“不是难吃,是没有阿牛烧得好吃。”齐湄撅着嘴,“您二老看看,一样的柴,一样的火,一样的菜,烧出来就是不一样。对我来说,就好像在家雇了个厨师娘子。”
说到这个,她可来劲了:
“我跟你们说吧,盼盼她爹祖籍是扬州的,她们家单从淮扬请来了厨师娘子,只在厨房尝菜,关键时候才掌掌勺,一个月就要拿五吊月例。本地的那些能掌勺的,也算丰厚,每月一两吊钱。主人家办宴,还另有赏。
“淮扬那位是有师承的,神仙品格,一般人搞不来。但本地这几位的手艺,我也尝过,不如阿牛。而且,本地饭馆除了一些风味特色,其余的,也都是这个水平。
“这么说吧,阿牛在家里烧饭,我就没了去外边吃的心思。而他给别家烧饭,人家顶多给上一百多。我却得为赚进一百钱,到外边去打五百钱的牙祭,倒亏我四百。
“这还是往少了算的呢!若是没有他,将来我也是要雇个专门的厨娘来做饭的。如今有了他,算一算,一个月省下一千多!美滋滋!”
齐母一脸不信:“好了好了,闲扯这半天,总是为贪嘴的毛病。吃饭不就是那样子?五谷杂粮吃饱就行了,偏偏你从小就嫌这嫌那的,事儿多。”
“圣人夫子都说了,吃饭是头等大事。”齐湄笑嘻嘻,“再说了,娘,你刚来就安排一家子出去干活,干什么呀?路上不累吗?你也别急着出去做活,好好地歇上几天呗。”
“哎,你说我怎么养出这么个小孩来!我才说你一两句,你给我讲了一大篇!说得我都困了。行了行了,早点去睡吧。”
齐湄得意得很:“有理走遍天下!”
“得了吧,老娘懒得理你。”齐母忽然一转念,“对了,湄儿。”
“啊?”
“家里不是没吃的了?明早要去买吧?”
“那我带上阿牛去就行了,娘你就睡个懒觉什么的。”
“嗯,那你别折腾太晚。”
“好。”齐湄随口应了。
她想着这几天吹了风,夜里怕是要干燥口渴。去厨房拿了个小些的茶壶,倒出一半热茶来,就把那大茶壶还留在风炉上,盖上气门,封了火。
提着壶,心情爽朗地踏上楼梯,越走越觉得刚才好像有哪里不对。
什么叫“别折腾太晚”?
我还说“好”?
啊啊!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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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听见脚步就知道是齐湄上来,走到楼梯口看她提着壶,想起齐母嘱咐过的事,就吓了一跳。
“妻主!你怎么自己……”
“嘘!”齐湄使个颜色,竖起手指在唇间轻轻一点。
阿牛有点着急了,就想赶上几步接过来。但这楼梯修得窄窄的,他身子高大,往下两阶,就把齐湄的来路堵上了。他又急忙往后退,趁齐湄走过自己的时候,伸手去接水壶。
“得啦,我在工地上拿个漆桶都还使得,在自家里连茶壶都提不动吗?”齐湄有些好笑,“你别听娘说的那些夸张话。我又没那么娇贵,平时保养注意不拿重物就是。这壶装满了水也没有三斤,用不上别人帮忙。”
阿牛想说:“我不是别人。”
又想说:“不是因婆婆那么说,是我看不得你辛苦,哪怕一点点都看不得。”
但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太急切,太亲近,显得他是个性子随便的男儿,招了她的厌恶?
最终他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她到了卧床边上,小心地看她举动。
齐湄床头小桌上有个木座子,专门放茶壶,不会让热壶烫坏桌面的。她自顾自地摆弄,把壶放稳了一扭头,有点奇怪。
“阿牛怎么一直跟着我?”
“我……”阿牛当然说不上来。
“哦!我想起来了!”齐湄自家恍然,“我让你等我的。原是给你在柜子里腾出地方,好放你的衣裳。”
她就这么说说笑笑的到柜子边上,解开横栓,双手抓住把手一拉,一床被子就这么冲着她脸,从柜子上层扑了下来,直接砸上正面,顿时眼前一片漆黑。
“妻主!”阿牛被她吓一跳,赶紧把被子抱开。
齐湄抚着鼻子,自言自语:“怎么会掉下来呢……明明塞好了呀。”
她掀开被子捏了捏:“厚薄倒是正好。掉了就掉了,你就盖这个好了。之前从家带来的被子,是不是路上用过了?这几天趁天气还没凉透,要好好地洗洗……”
阿牛实在没忍住,抱着被子笑出声来。
“笑什么?我就是不擅长收拾嘛。”齐湄悻悻地道,“可是我爹收拾我的东西,和我想的又不一样,收拾了,反而找不到。”
“那我试试。”
“今天就不要了,太晚了,明儿再说吧。”
“好。”
阿牛低下头去,把床褥整理了一下。
床单抻平,齐湄原先那床被铺在里面,他的这床放在外面。她又递过一个枕头来,他也和原先那个并排摆好。
这么看一看,真是像模像样的,小两口的床铺了。
想到这些背后的意味,红晕悄悄爬上双颊。
“阿牛,你看,我想着,柜子这边——”齐湄还在柜子旁边,用手划着范围,“这边放你的衣裳,够不够?”
阿牛赶紧压下鼓跳的心:“嗯,够的,我衣裳不多。”
“以后多做几件,慢慢就会又放不下了。”
听她说得自然,阿牛心里就是一暖,随着点头。
“哎,对了。今晚在外边吃了饭,恐怕不好消化——”齐湄在床头桌上拿下一个小坛子。
阿牛虽未曾见坛子里的东西,听她说的,就不暇思索报了答案:“麦芽糖。”
齐湄并不意外:“一听这答话,就是行家。”
“可是……”阿牛稍稍犹豫,“妻主,用麦芽糖消食的法子,不是小孩子才……”
“啧,看透不要说透。”
“……好吧。”
“罚你少吃些,我要来一大口。”
阿牛又没忍住笑了。心里总是想着:“她这孩子脾气真可爱。”但又不敢直接说出来,只是道:“妻主,晚间少吃些这个,粘在牙齿上会疼的。”
“我知道的。”
说的是知道,手里那小木勺连搅几圈,卷上一块来,看着就不少。随手送在阿牛嘴边:“你的。”
这就叫“罚你少吃些”?
不太合理吧?
阿牛想:“或者,这勺子上缠的,就是两人份了。”低下头去,嘴唇轻轻一抿,吃掉一小口。
“别客气嘛,都是你的。”
“我尝一点就够了。妻主你也要浅尝辄止,不要过度。”
嘴唇上粘了糖浆,他不好露出失礼的姿态,便一手挡住口鼻,含含糊糊劝上两句,另一手指悄悄辅助,将嘴唇弄了清爽。
这东西粘在哪里,都不好轻易去除。在牙齿上的话,就需要多喝水,别让它一直粘着。不然,这么大的人了还会蛀牙,也怪难为情的。
他倒出些茶水来,放在桌上,备着给她用。不料眼看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还想去取些糖来,急忙拿过勺子。
“妻主,克制。可不要像小孩似的任性啊。”
齐湄歪理一箩筐:“小孩受长辈管束,才需要节制呢。大人就应该随心所欲!”
阿牛完全说不过她,索性不开口,把勺子放回了罐子。
麦芽糖已经所剩不多。想必是她左一个助消化,又一个没滋味,就这么早晨一口,晚上一口,常备在床头边,才会吃得这么快吧!
看她做事爽快的模样,完全没想到,私下里竟是这么个小馋猫。
在昨天以前,甚至在今天午饭以前,阿牛还以为,自己以后再没有快乐可言了。
但这陌生的女子,忽然成了他的妻主。
接二连三的意外和温情,让他情不自禁地向往着以后的生活,是不是像口中这麦芽糖的余香,甜丝丝的,惹人回味?
她在朋友面前说“我夫郎”,让他更是想要得寸进尺。
想要她更多的信任,想要她真心实意的喜欢,想要两人像是被这麦芽糖丝丝交缠,粘住了,不分彼此。
这是不是……
有些奢求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轻轻地尝一口,分量虽然不多,但将你的爱完全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