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盼找的这家馆子真是不错,物美价廉。齐母嘴上不说,但吃了不少,心情看起来也不错。
出了门,邵盼笑道:“湄湄,今晚是碰巧赶上,蹭了你一顿。明儿我请你出来喝茶可好?”
齐湄心知她是想问话,拒绝道;“我家人好几年没见了,明天我还是在家陪她们。后天不就上工了?等我们在衙门里,拿着你们给的尺寸描纸样,咱们时常就能见着的,何必着急在一时呀?”
邵盼是真的很着急。
今天齐湄忽然说她有夫郎了,好多事情都要随之改变。她特别想早点问个清楚,但齐湄非要拖她一天。
这也没办法,人家一家子天伦和乐,她也没有资格拦着。
可叫她怎么熬啊!
齐湄看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原地打转转,也不好多说,笑着拍拍她肩膀:“你淡定点儿,没事的。”
说完也不多停留:“娘,咱们回吧。”
邵盼见她不肯马上揭晓,也知道只能这样,跟齐母告了辞走了。
齐母有点担心:“我看你们还有些重要的事?不然你还是应约,别给耽误了。”
“没事的。”齐湄笑道,“她就是跟我讲衙门里的差事。我好不容易闲两天,不想把休息也卷到工程里。”
“那行,你自己把握,别得罪人。”
“不会的,娘,我们好着呢。”
一路到家门口,把二老送回房,齐母又叫住齐湄。
“湄儿,我忽然想到件事,跟你说说。”
“好。”齐湄又转向阿牛,“阿牛,你有衣服、物件、被褥什么的,自己先搬到楼上去。等会儿我就来。”
“哎。”
阿牛东西不多,只有半个藤箱的旧衣裳,一条该洗的被子。想了想,就合成一趟,全拎到楼上去了。
“方才吃饭,蘸酱的口味很重,刚回来时不明显,过段时间必然要口渴的。要不要给妻主备些水?”
他这么想着,走到楼梯旁,刚要下去,却忽然转了念。
“妻主说要我等她,这是要支开我,说齐家自己的事。”
他收回脚来,轻轻地走回房内,心底有点惆怅。
“她对我再是好,也不可能信任一个只相处了一日的人。这世上所有的人,只怕都不会心无芥蒂到这个地步。
“名义上是公婆、妻主,好像是平等和睦的亲人,但实际上,即便她们没有提醒过我,我也该更清楚自己的身份。
“若我真是个乡民出身,混沌一些,只为一点恩惠而欢喜,甘心侍奉别人,那也很好。那我或许不会明白让我回避的隐辞,或许为了能在楼上多休息一会儿,有些单纯的高兴。
“只是我……
“已经这么久了,我为什么还要怀想过去呢?”
他自从到了齐家,总是忙得很,从没有这样沉下心来,好好地考虑过什么。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身上紧绷绷的。
悄悄伸开手臂,舒展了一下,慢慢调匀气息,慢慢平复心情。却只是肩背缓解了酸痛,心里依然不快。
踱到榻边,慢慢坐了下来,拿起手边的话本子。
她已经看到结尾两三回,他就顺着摊开的文字,看了两页。
想起她说:“写得不走心,我们一起来批判它。”深以为然,不由得笑了一下。
翻翻前面,也看到了那副绣像,不禁又是一笑。
“也怪不得她看恼了。她是画画儿的人,看到好画儿,以为配的必是好文字。殊不知这画的人没见过写书的,写书的也没见过画儿,尽是书局在从中联络,两边收稿。到了付印成刊时,才合在一处。
“不过,画儿虽好,套色却有些粗糙。若是印得更细致些……
“还是不要了。那样的话,不是更容易骗到她,让她租错了书吗?
“好久没有想到这些事,就有点想我爹爹了。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在那种地方久了,身子怕是不会太好……”
他就胡思乱想,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
榻上小桌放的位置,恰好让人稍稍歪身,把手肘搁上去。无意中抬起手来,恰好又对上那七珍盘。
他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拈起一片九制陈皮来,含在嘴里,让它一整片柔软地贴在他的舌尖上,一点一点,释放出它复杂的内在。
他知道,这东西是从南边上来的,在他小时候,还颇为新奇珍贵。家中的长辈年纪大了,就喜欢吃这种滋味浓郁的零嘴,他却一直敬而远之。如今倒是忽然来了兴致。
要说是什么滋味,又怎么一两句说得清?
入口就是酸溜溜的,惹出两颊生津,顿时消解了方才的一丝口渴。表面调料细细的,味道就发散得快。盐是主味,却又夹带着点甜,混杂成一线,顺着舌尖往喉咙里落。有点滋润舒适,触感却凉,轻轻在舌尖和上颚咂一咂,各种味道就一股脑地冲出来,杂乱无章,有点快意。
等那交织的味道散了,这陈皮在唇齿间也含得软了,不再微凉,和口中一样温热。不自觉合上牙齿,就在咬破那一息间,猛然泛起微微苦,却很快又融化成了橘皮那股特别的芬芳之气。
这东西,确实不见得很好吃。但它是个奇怪的调剂,让人在混杂的,不停变化的滋味里,被勾动起很多细微的心绪,回想起自己经历过的生活的味道,也像这口中之味,不能细细辨认清楚。
那也只好……随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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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湄打发阿牛上了楼,就被齐母领到二老卧房里。
齐母神秘地给齐父递了个眼色。齐父笑了笑,拉开柜子,拿出一件冬季穿的旧棉袍子。翻开衣襟,露出内衬,只见里面打着一块补丁。
补丁颜色和原先的内衬还挺接近,不细看也发现不了。齐父胸有成竹地伸手拽过炕角的针线笸箩,拿了锥子、小剪,一点一点挑开细密的针脚,小心地剪断。
“干嘛呀?什么东西这么隐秘?”齐湄有点紧张。
齐父只是笑了笑,齐母也卖关子不愿明说。她只好眼看齐父轻轻掀开补丁,把手伸入棉花里摸了摸,拿出一个油纸小包来。
齐湄失笑:“不是我说,你俩也太会藏了吧!”
“出门远走,不谨慎点怎么行嘛!”
齐母瞥她一眼,接过纸包来,细细地打开。齐父就抚平了棉花和补丁,准备重新缝补。
“喏,给你拿着。”
齐母手一伸,递过两张纸来,齐湄心知,定然是银票。
展开一看,大惊。
“十八贯!你们哪来这么些?”
齐母脸上顿时显出得意神色:“攒的呀!我就说你年轻不知道节省。你看看,好比你这小炉子,从早到晚烧着炭,只是煮水而已;洗澡也不在家洗,吃饭也不在家吃。今儿半晌功夫,就花了一大把的铜钿了!如今欠着公家和你朋友的账呢,不想着早点还清,还是只顾吃吃玩玩。若我再不贴补上去,等着你带我们老两口喝西北风啊?”
“那也要不了这么些啊!娘,我花销,是因着我心里有数,既然能挣,为什么不能花啊?被你一说,好似我穷成要饭的了。你说你攒的这些,我看了都心疼。你这些钱,起码亏了二成!”
“胡说八道!好好的铜子儿,一串儿一串儿丁零当啷会响的!我这么些年,哪件事不是精打细算?这可都是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那还能有假?”
“我的老娘,我想着按你这进项和出项,你可攒了有十年吧?你知道不,朝廷三年五年铸新币,本来铜子儿就在慢慢地不值钱。到了这几年,立新京,大兴土木,上头也没那么些积蓄,民间所有的东西都在跟着暴涨。你算算十年前的十八贯,和如今的十八贯,分量能一样吗?”
“那我也攒出来了!你不嫌弃,你挣钱多,你活得开心,那怎么你欠上债啦?”
“这么挤兑我,没意思啦!我这不是因为买房子吗!”
“是呀!这不是你买房子缺钱,我才要给你吗?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早就拿出来!给你就是给你的,拿着!”
齐湄虽然爱说笑,但心里是有数的,面对亲娘,她就都直说了:“我看这些数目,八成是你二老的棺材本。这更不能给我,你收回去。”
“傻妞儿,钱给你送到手还不要?我们俩攒这些,还能干啥嘛?前半辈子,为的是你哥;后半辈子重新攒起,自然都是你的呀。早给晚给又怎么样了?等我找了差事,起码能再干十五年,到那时候又不知道攒了多少了,不用发愁以后的事。你赶紧拿着。”
“都说了让您别攒了,节流不如开源。”齐湄有些无奈。
转念一想,有了个新的主意。
“也罢。娘,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明儿去钱庄,把它都兑出来。抽个一两贯,咱娘俩分分,放在家里做日常花销。剩下的大头,我去银铺给兑成金条,还是你们收着。”
“那你不要用吗?”
“我这边周转得还行,只是手头没有现钱而已。你们既然已经攒了这么多,也很好,咱们留着不动,做个储备。谁知道以后几年是个什么情形,又得需要什么筹划?有备无患嘛。”
齐母仔细想想,松了口。
“也行。再过几年,或许你要添个小人儿,也是得用钱的。哎,说到这个,我倒还有一个主意。”
“怎么?”
“你房里的,身子健壮,又能做活。不如给他找个工,补贴你欠债那块……”
“娘!你这是什么打算!”齐湄不乐意了。
“不是看你艰难?”
“我没有艰难。盼盼是我朋友,她借给我钱,不但没有利息,连欠条都没让我打,说是什么时候都能还。再说了,买这房子是我自家的决定,又不是他让买的,他跟这些欠债有什么关系?”
“我这都是为你想的法子,你倒急得这样!好似我是什么恶鬼心肠的婆婆,一心要害女婿。怎么,才看了几眼的男人,就比你娘还亲啦?”
“娘,你看你又没理瞎扯,我话都没说完呢。”
“那你说。”
话虽这么说,可是齐母的脸也沉了,身子也扭过去半边,一副生气了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稍稍透露了一下阿牛原来的家庭~
这篇故事大家对话都比较多,全靠说的,总字数可能会超过预估啊~~
盼盼:好姐妹,一辈子!欢迎大家支持我们“没盼头”组合!
湄湄:我娶亲,你随意。
盼盼:大大!我不能随意啊!我需要你!上班详谈,请你吃山药糕!
湄湄:那也要多等一章,啦啦啦啦~
盼盼:你们看看,现在欠钱的比债主爽多了T_T现在后悔来得及吗……
附【本章吃货小知识】
·九制陈皮和陈皮不是一回事哦。陈皮是药材,可以做陈皮鸭,陈皮烧肉等,也可以熬药。而九制陈皮是一种蜜饯,开袋即食,也可以泡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