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湄说了这话,本来自己也没注意。阿牛回答了,她才想起,刚才出门前,他自己说不识字,这会却又一口应下写调料罐子的事。
她不在意这点隐瞒,心里想着:“我看他出身到如今,定然是有些落差的。且等日后慢慢相处,他肯信我了,自然就肯说实话了。”
眼看阿牛拿起一双筷子,她就赶紧接过来:“拌菜嘛,我来就行。阿牛去把这两包肉切一下。”
阿牛打开荷叶包,只见一包是块卤猪肝,另一包是肉上带着筋膜,一眼看不出是什么,他多看了一眼。
“这是……连心肉。”
“不错,你连这个都认得?”齐湄笑了笑,“这块最不好买了,可遇不可求。”
“是啊。”阿牛有些感慨的模样。
他心里有数,手里动作就很快。
猪肝质地绵密,不宜大口吃,菜刀粘上一点清水,稳稳起落,全切成薄片,整整齐齐在盘子里码上两排。
连心肉筋膜已卤得软烂,硬去下刀的话,便会揉得不成样子。他下手就轻快,切条不到一指宽,条条均匀。用手和刀相对一拢,整块合在盘子里,稍稍整理边缘,让形状服帖成圆。又切剩下的,在顶上放了一层。
“手艺真好。对了,锅里是什么汤啊?”
“是那边放的小半个瓠子,凑不成一份菜,我就加了一把虾米皮,拿来烧汤了。”
齐湄简直要刮目相看。
她也有点明白了,齐母是知道她对吃的在意,才把这烹调手艺极好的儿郎送到她面前来。
只是,齐母还不知其所以然。
齐湄如今会用这么多调料,懂得这么多吃法,也是在外做活,慢慢有心得的。从前家里齐父烧饭,可没这些精致,也没这些考虑。这儿郎,不但是被好好教导过烹调之道的,也是从前就做惯了中馈的。
若真是齐母机缘巧合,偶尔遇到他,那可真是捡到宝。
但若是另有隐情的话……
“妻主。”
齐湄猛然回神:“啊,怎么?”
“那个……家里……”他因说了这个词,脸又是一红,“有没有鸡蛋?”
“我放在库房里了。我去帮你拿。要几个?”
“可以用两个吗?”
“当然行,等我一下。”
齐湄快步往库房走,心里忽然觉得有点紧张:
“我又想知道他的来路,又怕他像奔月的嫦娥似的,一旦揭开身份,就要飞到天上去了。
“是啊,我在意他了。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工夫,我就怕失去他了。
“好,那我要想想,接下来怎么打算。
“是趁早圆房,用这个强行牵绊住他?还是慢慢问他的身世,两人水到渠成?
“快些自然好,但趁人境遇低谷,强取豪夺,未免下作了些。慢些也很好,但只怕夜长梦多,有些改变……
“唉,我也就是这点出息。人家说,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先要抓住她的胃。可我还没被抓住胃呢,不但心动了,魂儿都快没了。”
她回厨房,把鸡蛋递过去。
经过方才那通考虑,她亲近也不是,持礼也不是。就不再说笑,沉默了下来,端起盘子送到厅堂去了。
“怎么还要你动手?”齐母见了,有点不满。
“他烧汤呢,我只是端一下,不妨的。”齐湄应答,把几样菜都拿过来放在桌上,又回厨房去取了烧饼,筷子和汤匙。
心里的矛盾一时不好消除,但见阿牛已经盛满了汤盆,伸手要端起,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别这样直接端,烫得很。碗柜里有托盘。”
“哎。”
是错觉吗?现在阿牛好像越来越放松,刚才还向她笑了一下?
不行不行,一定是她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快打住。
饭桌上摆起这些菜来,完全不见仓促,有模有样的。齐母却已经吃习惯了似的,一点也不见惊喜。倒是更稀罕齐湄,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湄儿,待会烧些水,我和你爹擦擦身子。”
“哦,不急。你们先睡一觉,咱们家不远有个洗澡堂,等你们休息好了,全家一块去,好好洗一洗。”
“贵不贵啊?”
“不贵。娘,我虽然有负债,但也没紧成这样。吃口饭、洗个澡都搞不起,那可怎么过?”
“这不是担心你吗?”齐母道,“路上这段时日,我也没法做事,净是花钱的勾当。等住几天,我还是找个活干,也好贴补你一些。”
“娘,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可不想让你再辛苦。你要是因为在家闲得不开心,出门找个活干也就是了。要是为赚钱,可犯不上折腾。我这边因为预支月例,这几个月都只领半数,日子过去就好了。”
“那也行,就算我是待得无聊吧。”
齐湄被逗得笑了:“你刚来,就说无聊?我不是反对,我是怕你还像以前似的劳累。”
“嗨,有什么累的?我不过帮人跑堂卖货而已,动动嘴皮子,还能见见世面,不比闷在家里强?”
“行,那我也帮你问问,有什么知根知底的店铺,找个厚道的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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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母吃了饭就困倦了,齐父也不便劳累,便叫阿牛把干净被褥暂收起来,拿出一路上用的旧铺盖,凑合睡了。
阿牛就把卧房的门帘轻轻放下,在堂屋收拾一番,擦了桌,又去洗碗。齐湄看他忙着,就自己上楼去,歪在榻上,就着窗下的光亮看话本。
原本前天就要把这本书还给租书铺子的,但她太忙,没看完,又没空去租书铺子签个逾期,想来是得被罚上一文钱吧。
借这本书时,她就是看内页里的绣像选的。那白皙清秀的小公子,在放风筝时和路过的小姐互看一眼,就撇过头,想看她又不敢看,小脸飞上红晕,身边那小厮心里明白,只是扶着他笑,神态勾画得特别细腻。
结果,到手细看,文章一般,情节也都是套路。
哪配得上这幅绣像!
哪配得上让她罚去一文钱!
可是看都看了,明知道最后不是私奔就是结婚,但是中间还有点曲折,她就勉为其难,赶紧看完,去铺子归还了这个,再租一本。
听同僚说,现在流行写男主角是个狐狸精的,长得风流俊俏,又有许多仙家好处,不同于人间的才子佳人。看过的都赞不绝口,说这书中文字,字里行间,有各种“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妙趣。
只是那几本太抢手了,尽管租书铺子各自备了好几个备份,还是被一租而空,想看还得排队等。而且书铺为了不让人抄录,只允许在店里读呢!
“哼,真有那么好看吗?”她看的故事,都是套路的多,新奇的少,有些怀疑。
“我哪有时间跟人抢着排队?或许到我忙完这一阵子,这书也就不抢手了,那时候再租,更划算。”
想着狐狸精,看着书里的小姐。套路还真是俗呢,十本书有九本都给公子寄诗词,九首诗有八首都写在那“兰麝幽芳的洒金笺”上。
兴趣缺缺,翻过一页,只见那诗写的是:
“独见月西沉,才知玉楼春。相逢曾顾盼,秋波频醉人。”
“什么玩意儿!”她终于受不了了,“就这个,还‘才冠京华’的丞相家小姐呢?我小时候上学做诗,都比她强多了!”
一把将书丢在一边,嗑了一小把香榧子,才平复心中的郁闷,又特别没出息地捡了回来,找到刚才那页接着看。
这可是一文钱呢!一文钱!
她替自己那一文钱委屈了半天,一边看书,一边委屈。
忽听门边轻敲,阿牛轻轻地问:“妻主?”
“咦?你怎么上来了?”齐湄赶紧坐正,不自觉刮了刮嘴角,生怕粘了干果碎屑,颜面有失。
“我……上来看看……有什么要收拾打扫的……”
阿牛找个借口,心里忐忑。
他在厨房洗刷完了,就发现自己没处可去。
齐家二老在楼下睡呢,这几天为了行程按时,他们一直在赶路,今天又是忙了一上午,实在太累了。他总算忙完了,也想歇一歇。
本来,他还有些怕齐湄。但她又活泼,又随和,竟然能把这素未谋面的尴尬事认了下来,允他叫妻主。让他心里觉得,认命也很好。
所以他想上楼来试试,若是妻主留他在楼上住,才算是真的认下他做夫郎吧。
不曾想,妻主一副意外的神色。
哦,是他不该上来。
他怎么忘了?妻主只有一个妻主,但是夫郎和侧室,都可以这么叫她的。
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了。
可是他先说错了话,也来不及难过了,就赶紧找借口,说要收拾一下。要不然,就借着收拾,正好走过去,和妻主问问,能不能睡在库房吧。
“不用收拾啊。”
齐湄刚说完,眼睛瞟了一眼桌上,只见一滩碎果皮。
她特别尴尬,随便摩挲摩挲桌面,把一滩划成一堆,抿着嘴,勉强向阿牛笑了笑。
平生第一次觉得,她不爱收拾的习惯要改改了。
阿牛更难过了。
他满心想着齐湄嫌弃他:“明明就需要收拾,却还拒绝我。是不是因为孝顺,不想忤逆高堂,才装作亲近我的样子?一到楼上来,态度就是真的了?”
齐湄偷眼看看他又低着头,也是纳闷。心说:“怎么回事?不让他收拾,他难道不觉得省事了吗?怎么这副样子?要不然,他……有洁癖?非要把哪哪都打扫干净才行?”
她默默想了想,忽然蹦出一个折衷的主意。
“我这儿还没吃完呢。你也别忙了,坐下吧。”
阿牛一惊,脱口而出:“坐哪?”
他吓得不行了,心里想着:“不会是让我坐在这个榻上吧!这儿这么干净,我这一身衣裳在路上穿了好几天,满是灰,都不知道从哪沾的。她会不舍得让我坐的吧!那究竟是坐哪?”
齐湄也是看了半天情情爱爱小话本,难免有些魔怔,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油滑的境地。嘻嘻一笑,拍着自己身边那块垫子:“还能坐哪?来,坐到妻主身边来。”
阿牛整张脸刷地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牛:QAQ怎么办,给妻主吃了猪油炒的白菜后,她就变油腻了!
湄湄:我不是我没有都是话本害我!
此时路过两位大佬。
晋江:听说你想看脖子以下不可描述?来呀,给我锁!
广电:听说你想看建国以后不能成精?来呀,给我下架!
附【本章吃货小知识】
·瓠子是葫芦一类的瓜菜,葫芦是我们的传统餐桌上常见菜品,其实吃起来有点危险,有种毒性物质叫葫芦素。在吃葫芦、瓠子、丝瓜、西葫芦之类的葫芦科食物时,如果觉得发苦,就不要觉得浪费可惜,赶紧丢掉吧。
·《史记》中说,张苍即将被斩首,结果脱掉衣服要行刑了,一看,这人“肥白如瓠”,就是古代版肤白貌美,刘邦就没有杀他,还给他做官。古代审美在描述上有时候很奇葩,但自古以来这个世界都看颜值,让我们这种普通人怎么办~